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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羽
  作者:尔冬晨 发表:2011/4/20 16:33:15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369
  编辑按:传奇人物,精彩一生。文字细腻,画面感十足。
  
  她叫叶羽,是叶子也是羽毛。她从小寄居在裴家,和裴家少爷一同成长。她可算是个传奇,一生未嫁却子孙满堂。经历过抗战、内战,也经历过十年动乱,三年灾害。在千禧年之际,她迎来百岁华诞的同时也找到裴家少爷,此生唯一爱过的男子。
  并不热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投射到这间不算很大却也典雅的房间,使这间房倍加温暖。窗边的摇椅上坐着一位神态安祥的老人,她就是老年后的叶羽,怀抱中的一本书轻轻滑落,一阵微风吹来,片片书页被吹起,一桩桩往事如书页般被翻开……

  【一】
  “俊哥哥,你等等我。”梳两条麻花辫,穿淡紫碎花袄和黑色裤子,时年十岁的叶羽边喊边追穿奶白衬暗花长衫的裴子俊。只见裴子俊停下转身看她,“来啊,来追我啊。”边说还不忘向她扮鬼脸。
  叶羽在追赶之时跌入一个柔软的怀抱,抬头对上有点愠怒的目光,目光来自母亲。她有点怕,轻声唤了声“娘”,眼帘垂下。
  彩云弯下身,语气温和但透着一丝严厉,“小羽,你怎么忘了娘交过你的,还这么叫。”她恪守主仆之间的本分,也要把这些灌输给叶羽。只可惜叶羽总忘记主仆之分,她见她嘟嘴,“小羽,主子就是主子,下人就是下人,不可乱了规矩。”她见她一脸茫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去吧,别让少爷久等了。”
  “娘,那我去陪少爷了。”听完母亲说教的叶羽舒口气,小小年纪的她并不能完全理解母亲的话,她只是单纯的想对俊哥哥好,俊哥哥也是如此。
  彩云又恢复她惯有的温和,微笑着说,“去吧。”她很感激小姐,可以令她的姐姐的女儿来到府中,也感激小姐对小羽视同亲生,可以让小羽读书识字。看着两个人结伴去教书先生那儿,她也转身走去厨房查看丫鬟们正在做着的饭菜。
  早春二月的裴家庭院里有些花儿已经开始绽放属于它们的美丽,几只蝴蝶也翩翩起舞,叶羽拍手叫道,“是蝴蝶啊,蝴蝶!”蝴蝶之于大人是在平常不过了,然而对于孩童来说又完全不是。还在生闷气的子俊因为叶羽说有蝴蝶而凑了过去,“真的是蝴蝶呢。”子俊被这美丽彩蝶给迷住了,也忘了发誓永远不跟她说话,他问她,“好看吗?”
  “嗯,好看。”她扭头扑闪着大眼睛,对上他明亮有神的大眼睛,“少爷……”谁知一个称呼又惹来子俊的臭脸。他气呼呼地把头转到一边。叶羽不甚明白,“少爷,你又怎么了?”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叫我少爷的吗?”
  “可是我娘说,你是主子,我是下人。主子和下人是不能越矩的。”叶羽把刚才娘告诉自己的话又转述给子俊听。
  “我不管这些个规矩,你是我的朋友,不是下人。”子俊固执地认定叶羽就是自己此生唯一的朋友,他见她还要说主子和下人的理论,连忙缓和下语气道,“那你在人前喊我‘少爷’,没人的时候,你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俊哥哥’,这样总行了吧。”
  “行吧。”叶羽叹口气,她知道若是不依了他,待会儿他又该生气了。
  “这才对嘛,那你叫一个呗。”
  “现在?”
  “嗯,现在不是没人嘛。”
  “俊哥哥。”叶羽见四下没人也就怯生生地叫了句。
  “哎。”子俊脆生生地应着。
  阳光下彩蝶翩翩,俩人一个“俊哥哥”地叫着,一个“哎”地应着。令这个已然吐露新芽的庭院也平添了几许生气。裴夫人和彩云俩人从廊上经过。彩云见女儿没个下人样,想要出声阻止,但被裴夫人阻止,孩子嘛,就该是这样。如果子俊不出国留学,或许也就不会发生之后的那些事。

  【二】
  转眼又是十年过去,此时的叶羽已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一件绛紫暗花短袄和一条黑墨色百褶裙,立在人群中如同一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看上去温婉而宁静。火车鸣着汽笛进站了,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白色西装的英俊青年,此为长大后的裴子俊。他手提皮箱,于万千人群中与她四眼交会,儿时的情景在脑中盘旋,那句约定是他在国外存活的信念更是他对她的誓言。
  “少爷,你好吗?”她轻启朱唇,浅笑,顺手接过他的皮箱。她得知他于今日回来,好说歹说才算说通老管家将这接人的活揽下,只为了能多看他一眼,多点单独相处的时间。她知道从火车站到家的这段路只属于他和她,到家后,他将不再属于她,他会有他的妻子和他们的孩子,而她只能成为他身边最得力的助手。
  一句少爷却将他的千万柔情化作一条条冰棱。虽然已是初春,天气回暖,但他依旧觉得冷。这冷来自她的冷静,她的巧笑盼兮。在国外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然而国家的软弱,令他们这群留学生也受尽欺凌,他已经练得喜怒不浮于色,淡淡地回了句,“我很好。”说完叫了辆黄包车,她也在后头跟着。车子经过小时候他们两个放学后最常去的地方,他招手让车子暂时停下。地方还是老地方,景还是旧景,可是有些事已然回不到从前,就像幼时的美好时光。
  “少爷,我们还是回去吧。老夫人正等着呢。”她走上前和他并肩而立。
  “走吧。”他转身坐上从火车站出来的黄包车,扭头瞧了眼她也正在上车。心说,此生让她再叫一声俊哥哥怕也很难了吧。如是,黄包车颠簸着主仆二人一同往路德深处而去。阳光洒落地面,行人三三两两。
  此刻,生活在这座堪称十里洋场——大上海的人们,仍旧一副醉生梦死之状,夜夜笙歌,灯红酒绿,任凭外面烽烟四起,这里仿佛就是战争中富人们的避难所,一处还未被战争波及的世外桃源。彼时,裴夫人正在书房里听取公司业绩,这时家丁进来通报,称少爷回来了。裴夫人和其他一干人等冲到院子里,子俊一见到母亲就一把抱住,“娘!”裴夫人老泪纵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拉他回堂屋,母子俩述说分别后这几年彼此的生活。聊着聊着,话题就扯到了子俊的婚事上。一聊到婚事,子俊的眼睛不时瞄向站立一旁的叶羽。裴夫人虽然深知叶羽和子俊俩都对对方有情,可惜叶羽始终是丫鬟之女,虽欣赏其行事作风,但也只是欣赏而已。
  入夜,叶羽帮子俊整理好床铺后,准备出去却被他叫住,“你等一下。”
  “少爷,还有事吗?”她停住要迈出去的脚步,收回,转身,疑惑地看着他,继而明白,“少爷,明天我们去公司。您回来了,我也该隐退了。”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左一个‘少爷’右一个‘少爷’的叫着,听着怪别扭的。我们……”
  “少爷,已经很晚了,你早点歇息吧。”叶羽打断子俊的话,然后出门离去。子俊想要出声挽留,可是还可以吗?自己即将成为别人的丈夫。他可以断然拒绝,也可以与这个颇为压抑的家相抗争,但是在面对母亲的泪水以及已经岌岌可危的家,他已经失去这个勇气。面对满屋的摆设,只有怅然若失……
  几天后,子俊和仅有一面之缘的刘家大小姐——刘静婉在众人的祝福声中步入婚姻殿堂。每个人都向裴夫人祝贺,祝贺她政商联合,所向披靡。裴夫人则客套地说着日后还要仰仗各位在商场上多多帮衬小儿。
  洞房花烛夜,他只顾闷头喝酒。直到静婉轻声说,“子俊,夜深了,我们也该……”
  “知道了。”子俊极其不耐烦的应着,熄灭灯火,俩人相拥而眠……
  一个月之后,静婉突觉一阵呕吐,裴夫人老怀安慰,感裴家后继有人。此时她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这个家上上下下也都靠叶羽打理着,她越来越离不开叶羽。静婉怀孕本是件高兴事,但子俊似乎不怎么上心,他在盘算着如何离开这个令人无比压抑的家。恰巧北上的军队在征兵,于是他瞒着家人去了征兵站。
  老天爷也算遂了他的心愿,那个军官让他收拾一下,过几天就随他北上。从征兵站出来,他开始后悔,他不是害怕战争,也不是怕吃不得这个苦,而是心中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对叶羽,对母亲,也对毫无感情却又怀着他的骨肉的妻子,他跑去征兵站询问,如被选上了是否可退出。回答不可以,如果退出,全家性命将难保。
  当裴老夫人得知儿子的决定后,骂他没人性,放着怀孕的妻子不管,跑去当兵,说他头脑发昏。现在连一向站在子俊这边的叶羽也不支持他的这个决定,只有静婉站出来支持他。这时他才发现他其实一点都不了解静婉以及叶羽这两个他生命中的最重要的女人。

  【三】
  战争令所有人都流离失所,有家不能回。在这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年代里,前方,子俊在前方指挥众将士奋勇杀敌,这时一颗炮弹向他袭来……“什么?”电话自叶羽手中跌落,她已经无暇顾及电话那头的那个声音。此刻,满脑子都是子俊牺牲的消息。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家里想必都还未得知此消息,她一定要瞒住。但,她想瞒怕也瞒不住了。这时,老管家赶来告诉她,老夫人气血攻心,病倒在床。少奶奶快要分娩,家里已经乱成一锅粥,在没个拿主意的人,恐怕连这屋顶都要被掀翻。
  她火速回家安排妥当之后,在医院里静等两人的消息。这时医生从手术室出来,问她,如果实在保不住的话,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她央求医生一定要两个都保住。医生点头,然后又进去。手术室外,叶羽焦急等待。手术室内,静婉拼尽最后一口气,恳求医生如果只能保一个的话,就一定要保住孩子。医生告诉她,放心吧,她一定会倾尽全力,因为这是医生的职责。
  “阿羽。”
  “老管家,老夫人怎么样了?”
  “她现在没事了,只是惦念着少奶奶。”他想往门里张望,但紧闭的双门始终都不曾给他这个机会。就在俩人说话之际,医生从里面出来说,母子平安。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了。她抬头望向窗外,发现阳光很灿烂,或许曙光离得并不遥远了。
  “老夫人。”在叶羽的轻声呼唤下,裴老夫人悠悠然地醒来,一看是叶羽,第一句话想要开口,但被她截下了,“老夫人请放心,少奶奶和孩子都很平安。”说完转身又看了看老管家,心领神会的他连忙去少奶奶病房把孩子抱来给她看。
  “长得可真像子俊小时候。”一说到子俊,裴老夫人的眼泪就刷刷地留下。叶羽虽然心中也难过,但此刻的她只能故作镇定,“老夫人不要太难过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阿羽啊,你和你娘为我们家都付出了那么多。”
  “老夫人,快别这么说。能在您手底下工作,是阿羽的福分。”
  “阿羽辛苦你了,以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裴老夫人一边说一边语气越来越微弱,她仿佛看见丈夫和儿子在招手,她是真的累了。自嫁进裴家以来始终兢兢业业,在当时的社会一个男人在商场上都如履薄冰,更何况她一个女人家,这其中的辛酸也只有陪嫁丫鬟彩云知晓。她把彩云当姐妹,可惜命薄的彩云终归还是离她而去,现在她也要抛下这一大家子留给叶羽,让这个女孩替她守住这个家,她相信叶羽有这个能力。
  “老夫人!”叶羽悲坳大哭,此时裴老夫人咽气没多久,静婉也随着老夫人去了,可怜这个小婴孩连声娘都还未叫,连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就这么成为了孤儿。
  办完裴老夫人和裴少奶奶的身后事后,叶羽终究还是没能守住这个家,裴老爷的几个兄弟以叶羽与裴家无任何瓜葛为由将她连同子俊的孩子——裴曙光一起赶出裴家。静婉娘家人想把小曙光接回刘家,但叶羽不同意。无论怎样,现在家没了,她一定要守住少爷唯一的骨血,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愿意。

  【四】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着,1937年11月12日,叶羽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天叶羽一边怀抱着两岁的小曙光一边兜售刺绣的工艺品。她记得,那天太阳很好,人们一切都像往常一样在路边吃着早餐,全然不知这时战争已经逼近他们所居住的这座城市。那时的她凭着自己的胆识已经是黑帮老大——袁振天的义妹。虽然衣食无忧,但是自小忙碌惯的她还是不改忙碌本色。忽然间,街上的行人大乱,有人喊,“快跑啊!日本人来啦!”眨眼间天昏地暗,穿着黄制服的日本兵举着枪,遇见人就开枪打死,看见店铺就砸,看见女子就如同饿狼见了食物般上前就撕扯女子的衣服。叶羽哪见过如此阵势,一时间呆住了,不知下步该如何迈步。
  突然有人捂住她的嘴巴,正要大呼之际,她扭头原来是袁振天最得力的助手——顾惜朝。他示意她不要喊,他才放开手。她的眼睛眨巴了两下,待他松掉手之后,她才轻声问,“顾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日本人进城,大哥不放心你,让我出来找你。”他简洁明了地解释了一下,只见一个日本兵正向这边走来,眼看就要逼近,他伸手将她头上的发簪拔下,刺向那人的咽喉,那个日本士兵应声倒地。这时他才回过神看叶羽,叶羽的一头秀发因为没了簪子而披散下来,他一时看得有点呆住了,以前未曾仔细打量过,如今看来,她容颜清瘦又不失成熟女性的风韵。就在这时另一个日本兵也正往这边走来,他喊了声小心后,拔出枪,砰砰两枪,那个日本兵也应声倒地。看来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得马上回到设在公共租界的袁宅,希望那里日本人的触角还未伸及。
  俩人就这么一路奔回袁家。所到之处,一片狼藉,尸横遍野,以前从未对战争有所感觉,最多也只是在收音机上听的什么北平失守等消息,自从子俊牺牲后,她就刻意不令自己去想这些事情,她唯一的心愿就是凭一己之力好好抚养大小曙光。然而眼前这些触目惊心的景象又一次把她心中的这块伤疤掀开,这次她真的是深切体会到了。
  此时的上海可以说是生灵涂炭,唯一的安全岛,或可称作是上海的孤岛,就只有公共租界了。可问题是公共租界也并非绝对的安全。日本人心里也清楚要想真正获得上海这座城市,必须先向城中的大户们投去“诚意”。现在裴家已经向日本人投诚,做了彻头彻尾的大汉奸,他们的府邸俨然是维持会办公的场所。反观黑帮老大袁振天,却是块难啃的骨头。他软硬不吃,就算来了,他也是要么装聋作哑,要么就装病避而不见。实在躲不过去了,他就对那个前来游说的人只说一句“做中国的流氓,绝不做日本人的狗”。当游说的人把这一句话转述给驻军司令时,只见他铁青着脸,手用力捶着桌面,骂了句“八嘎”后一个暗杀计划也就此在心里形成。
  已进入冬天的上海比任何一年都要来得寒冷。早前袁振天已得知日本人会有所行动,他已经明令禁止家眷们外出,恐有意外发生。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就在袁振天一行人从饭店出来时,潜伏在人群里的日本间谍将枪头对准了他的心脏。“砰”的一声枪响,吓得人们四下逃窜,顾惜朝一边扶住大哥一边命令手下人一定要抓住这个开枪的人一边让司机火速开往医院……
  “袁大哥!”闻讯而来的叶羽赶到医院,一见到顾惜朝马上问情况,“顾大哥,袁大哥,他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医生正在里面抢救。”
  就在这时,医生从里面出来。俩人连忙上去问,摘下口罩的医生只能是遗憾的摇摇头。叶羽一下子瘫坐在长椅上,这老天爷是怎么了?为什么每个好人都不得善终呢。老夫人、子俊、少奶奶还有袁大哥,他们都是好人,老天为什么要收他们?如果真的有好人不长命这个说法的话,她真希望这些离她而去的亲人个个都是坏心肠的人,这样至少他们可以长命不是。可是现在,袁大哥的女儿也要像曙光这样变成孤儿。
  “日本人!我跟你拼了!”她起身就要冲出去,幸好被顾惜朝拦住。她在他怀里死命挣扎,想要挣脱开马上去找日本人拼命。顾惜朝虽然心痛,虽然脸上已经满是泪痕,但相比之下他还算冷静,他死死箍住她,“就算要拼命,也不是这个时候。日本人杀了我们的亲人,这笔血债迟早有一天要向他们讨回。”她在他怀里痛哭,现在能做的或许就像顾惜朝所说的那样,办理好袁振天的身后事,然后再从长计议。
  办理完袁振天的身后事后,他一手创立的帮派也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其实不是每个人都想做流氓,只是因为环境所逼。现在既然有安家费可拿,当然领了钱回乡下去。但是,国之将亡,家可安在?有不明白之人,当然也有明白人。他们愿意跟着顾惜朝和叶羽他们一起讨债。就这样,叶羽和顾惜朝假意投诚,暗地里透过各种渠道得来的消息,实施暗杀。一时之间,在上海滩的日本人只要闻听“黑玫瑰”这三个字便会手脚发软,这个暗杀组织令驻军司令好一阵懊恼……

  【五】
  转眼到了一九四一年的冬天,抗战已进入第四个年头。顾惜朝和叶羽俩人利用日本人终于惩治了裴家败类,把裴家产业从那群人中夺回。
  重新回到裴宅,叶羽感慨颇多。她让人把门口的维持会牌子摘掉,重新挂上裴宅的牌子。把裴家历代祖先的排位全都挂上,叶羽领着六岁的小曙光跪下,“老爷、夫人、少奶奶,我们回家了。”把裴老爷、裴老夫人和裴少奶奶的牌位放上,而在这些排位中,始终没有子俊的牌位。因为她相信当年的那颗炮弹并未将他炸死,他一定在某个角落里藏着,只不过还没到时机罢了。
  拜完亲人后,曙光和叶羽站起。他好奇的看着神主牌,问,“他们都是谁啊?”
  “他们啊都是我们的亲人。”叶羽刻意隐瞒住,只是希望他能有个快乐的童年,等他长大了,她自然会告诉他。
  “噢,我知道了。他们就像顾爸爸和慧如姐姐一样都是我们的亲人。”曙光歪着脑袋说道。
  “是啊,曙光真聪明。”叶羽边说带曙光离开房间,她在心里说,对不起,老爷、夫人,我没告诉曙光,你们是谁,希望你们不要见怪。等他长大了,我一定会告诉他,他的爷爷、奶奶、爸爸和妈妈。
  当她和曙光来到客厅时发现顾惜朝和慧如都立在客厅中,“顾大哥让你久等了。”
  “不碍事,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辞行?”她疑惑的问他,“这好好的怎么就要辞行?”
  “日本人发动太平洋战争,公共租界里是待不下去了,我打算带着慧如回乡下老家避一避。”
  “现在日本人这么猖狂,哪还有家啊。顾大哥,什么都别说了,这里就是你和慧如的家。”
  “这怎么能行啊。我……”
  叶羽打断顾惜朝的话,“当初要不是你和袁大哥,我恐怕早就饿死在街头。”她看着他,眼神是真诚的,语气是诚恳的,“你难道要让我做个没良心的人吗?”
  顾惜朝见她这么说,如果再有推辞,倒显得他有几分不近人情,“那好吧。”就此,顾惜朝在裴家住下,和叶羽一起打理裴家生意。
  此时的上海街道全然没了以前的繁荣,目光所及之处,除了萧条还是萧条。叶羽和顾惜朝刚从东洋代理公司出来,她揉着太阳穴,神情现出几分疲惫来。那个田中次郎太过狡猾,几次周旋下来才肯将这批药物卖予叶羽公司。现在订金也付了,只希望中间不要横生枝节。这之前,顾惜朝也曾建议直接把药抢回来,但她顾及到孩子们的安全,还是决定透过正常途径取得这批前方急需的药品。他明白,她一旦决定了,任何人都改变不了她。他也就只有点头默许,但有一条,他必须跟着她,以此保证她的安全。她同意他这么做,但有一条他也必须答应她,那就是见了面不许发作。她知道若是依着他的火暴脾气,见了田中次郎,必会除之而后快。这样势必会令自己处于日本人眼皮底下,非常不利于日后的工作……
  车戛然而止,令叶羽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她刚想问,前头的司机转过头来说,“总经理,副总,前面有个孩子。”
  “是吗?我下去看看。”叶羽正欲下车,但被顾惜朝劝阻,“你在车里好好休息,我下去看看。”说完就下车到车前面一看是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女娃。用手往她的鼻子处一探,尚存一丝鼻息,看看四周没一个大人站出来,叹气,想,又是一个被战争荼毒的孤儿。抱起她回到车内,对司机说,回家。司机发动车子开往裴宅。
  到家后把她轻放在床上,然后由叶羽帮她擦身换衣,没多久,一个清秀可人的娃娃就出现在众人面前。被灌了几口米汤的她苏醒过来,看着一切都陌生的人和事,她眼中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小妹妹,别怕。我们都是好人,可以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吗?”
  她的话犹如一阵和风细雨,令她戒备的心稍有松泻,惊恐的眼神也不在那么惊恐,只是依然不说话。叶羽和顾惜朝俩人看着她,有几丝疑惑又面面相觑,原来是个哑巴啊,实在太可怜了。叶羽疼爱的将她抱在怀里,“看你都不会说话,要不就叫你哑妹吧。哑妹,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从此这个叫伊藤千羽的小女孩就在裴家住下了。她拥有了中国妈妈和中国爸爸,还有中国的兄弟姐妹。就这样从1937年上海沦陷到1949年上海解放,叶羽和顾惜朝一共收养了四个孩子,分别是裴曙光、袁慧如、哑妹以及顾思恩。

  【六】
  时间飞转,转眼到了1949年的除夕。这一年的冬天虽然特别寒冷,但由于上海解放,战争不再令这座城市重新生灵涂炭,人的心总是特别热乎。大家再也不害怕那种炮弹声音,除夕夜,裴家的孩子们全都在院子里燃放烟花爆竹,这是他们自有记忆以来最开心的一次。相较于孩子们的欢乐,大人们心里依旧有那么一丝惆怅在。不打仗了,可是失散的亲人依旧毫无任何讯息,以前大家都忙着逃难,谁都无法顾及,现在和平了,也开始想念那些在战争中或失散或去世的亲人。叶羽、顾惜朝以及以前给裴家做衣服的翁师傅,三个人望向被烟火渲染的犹如白昼的天空,希望亲人团聚的这一天可以早日到来。
  与此同时,在中国的北京,时任某军军长的——刘抗战和妻子——田雨以及他们俩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刘胜利,一起吃着他们的团圆饭。他们的相识也算得上是另外一种传奇,当年他还是一个小班长,他带领自己班的兄弟们与敌人做拼死战斗,这时一颗炮弹向他袭来,他被炸晕。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野战医院,可是叫什么名字,家在何方,他一概不知。后来,时任野战医院院长,也就是他后来的岳父为他取名叫“刘抗战”。就这样刘抗战开始了他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田雨啊,这几年真是谢谢你了。”
  “你看你又来了,当时的情况,换了谁都会这么做的。”田雨把菜夹到他碗里,想到他的身世,她的心里又有一点难过,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不能过得长久。他是个失忆的人,可一旦他记得他的从前,或许在他失忆以前还有家小存在,到那时,她愿意把他还给他的妻儿吗?她愿意让小胜利成为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吗?这些问题她想过,可又不敢面对。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小胜利也永远是我的女儿。”他察觉出她情绪上的变化,安慰道。可这也只是安慰,有谁愿意一辈子都不知道过去的自己。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刘抗战总是会盯着这个荷包和半张照片发呆。据说,当他被抬进医院的时候,身上就只有这个绣有鸳鸯的荷包和半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穿一件碎花短袄,端庄秀丽。这个女子是谁,在他记忆所及的范围内没有这个女子的半点印象。而这个荷包是谁送的?有着怎样的记忆,他却无论怎样都无法记起。

  【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着。曙光、冬妹、慧如他们也在一天天长大着,虽然人么祈盼的和平已经到来,但生活并没因此而富足过。人们的日子依旧清苦,特别是三年自然灾害以及十年动乱期间,造成的损害不计其数。而在这期间,曙光也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他感谢叶羽妈妈这么多年的照顾,他哭着说,“妈妈,你和爸爸无论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我的妈妈和爸爸。慧如姐姐、冬妹以及思恩永远都是我最亲的家人。”
  “好孩子,妈不求你回报什么,只要你好好地平安地度过这一生,妈就已经心满意足了。”她看着几个孩子如是说。回想起那段峥嵘岁月,她其实挺感谢那段日子,如果不是那段经历,她也就不会经受一次又一次地洗礼。可是,如果人生可以重来的话,她宁愿战争从未出现过,这样至少亲人们都可以团聚在一起。
  转眼已经是1978年,从这一年开始人们才开始真正过上好日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政府也已经归还了裴家故居,裴家公司也开始步入一个崭新的新纪元。曙光、慧如、冬妹以及思恩他们也都已经有了新的家庭,他们也正在踏入或已经踏入不惑之年。叶羽在养育了曙光他们后,到了老年还在帮着养育曙光他们的子女,仍然是个从早忙到晚的老太太。人老了,总是会思念起流落在外的亲人,这些年虽然偶有消息传来,但每一次都是怀揣希望又失望而归。老太太常说了,算了,可能人真的已经不在了。但她的孩子们却从老人的神情中读出一丝落寞,为了老人的那一丝希望,可以让她在有生之年能够见到亲人。
  另一边,军区病房里。刘抗战的头痛病也开始治愈,当时出于对两个孩子以及妻子负责任的态度。他在文革期间毅然决然地和妻子离婚,两个孩子均归妻子抚养。他一个人住牛棚,被红卫兵那帮黄毛小子殴打。虽然孩子们不理解当时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们自觉对父亲亏欠太多。这天田雨在病房里照顾抗战,这时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臂,虽然已经是65岁了,但那力道还是存在着,“小田,我想起来了。我不叫刘抗战,我叫裴子俊。”他老泪纵痕,近半个世纪的身世谜团终于解开了。可是留在俩人中间的问题也被摆在了桌面上,因为在他的家乡——上海,有他的妻子在。她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他一把抓住妻子的手,“小田,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情况,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胜利和纪念俩姐弟也是我永远的骨肉。”他动情地说道,在这样的战乱年代里,静婉、母亲还有叶羽,他们也应该都不在人世了吧。他看着半张照片中的叶羽以及这个荷包,暗想,对不起了,为了不辜负田雨,我只能辜负你们两个了。他明白,有些人、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也回不到从前。就这样,子俊自从恢复记忆后,只字不提寻找亲人的事情,可是田雨心里明白,他还是想要找到因战争而失散的亲人。可是仅有的一些信息,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找一个人,甚至找一群人又谈何容易。就这样,寻亲的事情就一直被搁浅着。

  【八】
  转眼到了1980年的清明节。
  “沪东、沪西,你们好了没?”一声大嗓门在裴家大院响起。不用想也不用怀疑,这是裴曙光的妻子,也是沪东和沪西俩小子的母亲——李若男。早年曾是一个唱高音的歌唱演员,后来嫁给曙光后就和曙光以及他几个兄弟姐妹一起打理自家的集团公司。
  “来了,来了。”沪东和沪西两个从房子里出来。
  “你们啊,都这么磨蹭。没看大家都等着啊。”
  “妈,我们错了。”
  “好了,快上车吧。”裴曙光催促母子仨上车。就此,一家大小,共15口人浩浩荡荡地开往位于郊区的陵园。
  到了陵园后一家人从车里出来,几个小孩子都争相要搀扶奶奶去山上的陵园。叶羽笑着说,“奶奶的身体好着呢,不用你们扶我。”
  “不嘛。奶奶,我们就是想要扶您上坡。”沪东、沪西,以及12岁的卫国(顾思恩和乐晓玲的儿子)和7岁的卫华(卫国的妹妹)抢着回答。
  “就是啊,外婆,就让我们扶您上去嘛。”周建设(袁慧如和周子安的儿子)和张月(张乐和冬妹的女儿)也紧随其后。
  “我真的不用你们扶。”叶羽看着孙子、孙女们这么有孝心,心里感怀安慰。这边曙光也说,“妈,你就让孩子们扶您吧。”
  叶羽笑着说,“乖啦。奶奶现在什么都不想,就想着什么时候可以抱上重孙子。”她知道建设和沪东的心里都已经有喜欢的对象了。沪东和建设被老人家这么一说,不自觉地羞红了脸。人们说说笑笑地向山上而去。不过当接近亲人们的墓碑时,人们的脸上已经没有在路上的轻松,换上了肃穆之情,他们看着墓碑上的一列列名字,那段岁月似乎又在脑中重现。
  叶羽盯着顾惜朝的墓碑看,记忆似乎也回到了1977年的冬天。那天的太阳也像现在的太阳这般和煦,一切毫无预兆地,顾惜朝突然晕倒在地上,吓坏了叶羽以及从外面拿着通知书兴高采烈的沪西。他和奶奶一起把顾爷爷扶到床上,一边派人通知还在外面的父母亲们。医生来到裴家,给他看过之后,建议他们赶快送他去医院。他们手忙脚乱地把他送到医院后,谁知这一入院,他就再也没出来过。他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春天的阳光就这样与世长辞。她犹记得当她握着他的手时,他还笑着安慰她,“好人不长命的,我是坏人嘛。坏人的命通常都很长的,你看……”
  “不许你这么说,你是好人啊,好人通常都是长命百岁的。”叶羽说着说着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傻瓜,这好好的怎么又落泪了呢。你这毛病也该改改喽,到时候你还没见着你的少爷,你这眼睛就已经先瞎了。”
  “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开这等玩笑。”叶羽抹了把眼泪,不自然地扯了扯嘴角笑了下,这时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手也已经垂下……
  “妈,我们该走了。”
  “哦,好。”叶羽从思绪中回到现实,在沪东和建设的搀扶下下山,坐上车,车子发动,向着美好的未来进发。

  【九】
  时间的列车驶向了千禧年。裴氏公司也已经由公司变为了集团公司,在海外还有了分公司。老天对叶羽还是有所青睐的,让她在有生之年还是看到了她的重孙子出生,尔后又开始照顾起重孙子来,虽然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劝阻她,毕竟86岁高龄的她经不起这般劳累。虽然如此,但是叶羽还是一副倔脾气,任谁都劝不动她。到最后,家里人也只能是妥协,不过告诉家里的保姆有些重活还是不要让她去做,家里出了什么事记得马上打电话给任何一个人,他们都24小时开机。
  慧如一家由于在香港开拓了新的市场,于是全家都迁往香港定居。而冬妹一家则去了厦门,在上海也就剩下了曙光和思恩两家陪着叶羽老太太。虽然大家平时都不怎么在一起,但是心里始终都牵挂着家里的每一个人。在这个夏天,是叶羽最开心的日子,家里一个一个考大学的考入理想大学,考高中的也都升入重点高中,升初中的自不必说。就连家里的老姑娘——卫华也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这一个个好消息都应接不暇地传入裴家。
  沪东的大儿子,18岁的裴冶翔考入了空军航空大学,这也算圆了他想当一名飞行员的梦想。沪东的小儿子,15岁的裴冶辉成为上海中学的一员,也就是冶翔和冶莲的小学弟。沪西的女儿,比冶翔小一岁的冶莲则考入了北京大学法律专业,为日后裴氏集团的发展又增添了一名得力干将。历史总是这样被重复着,当年子俊也是从这所中学毕业然后奔赴国外,成为众多受难留学生中的一员。而今,他的后人们又一次考上这所中学,冥冥中似乎被什么所指引着。建设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周小龙和周小凤自小怀揣艺术梦想考入了香港演艺学院,成为学校里一道别样的亮丽风景线。张月的儿子——张超然,虽然只有16岁,但由于成绩突出,现在也已经是厦门一中的高一新生。就连五岁的顾志远——卫国的儿子,也嚷嚷着要像哥哥、姐姐们那么有出息,听得大家一阵笑哈哈。
  与此同时,胜利和纪念姐弟俩也在帮他们的父亲寻找失散的亲人。自从田雨因病去世后,令子俊倍加觉得生命的脆弱,他真的很想在有生之年找到自己的家人。他的这个心愿,作为子女的姐弟俩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然而谁都无法预料的是,这一寻找就是八年。

  【十】
  时间转到2008年的5月12日,这一天裴家都特别激动,一来是为了庆祝叶羽95岁生日,二来也是为了裴家人70多年后的重聚。当然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着,他们想给叶羽一个惊喜。
  “曾奶奶。”冶莲轻轻摇醒沉睡中的叶羽。
  “曾奶奶,我们要去饭店了哦。”
  “去饭店?”一头雾水的叶羽还不明白孩子们为她所做的一切。
  “是啊,今天可是您的生日呢。”
  “生日就在家里随便过一下就好了,怎么还要去饭店呢?”
  “哎呀去了您就知道了。”冶莲搀扶起老人往屋外走去。早在一边候着的冶莲男朋友打开车门,请叶羽坐进后,车子也就发动了。在另一边,下飞机后的子俊则看着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一下子相关的记忆全都一点点地被激发出来。他不住地指着,告诉胜利和纪念姐弟俩以及他们的子女,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经过他和叶羽下学后最常去的地方,此刻这里早就成了供人们休憩的广场,仿佛还能看见当年的两个稚童许下要在一起的约定。
  当叶羽被冶莲他们搀扶着进入包厢时,她看见坐在正中的子俊时,无需介绍也无须怀疑,他就是她想了许久,盼了许久的少爷,她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涌动,“少……少……爷。”
  子俊的激动绝不亚于叶羽,他对她除了感激还有愧疚。他为了他的意气而离开家,从来都不曾想过叶羽这副柔弱的肩膀在替他支撑裴家的风风雨雨。他看着她,“小羽,还是像从前一样叫我一声俊哥哥吧。”他想说感激来着,可是发现感谢的言语显得太过于苍白。他终于还是想让她叫他一声“俊哥哥”。
  “俊哥哥。”经历过风雨后的两个老人神态都特别祥和,这或许也是一种智慧。就在全家人为团聚而举杯碰在一起之际,纪念的手机响了,说是汶川发生特大地震。全家人都愣住了,大家纷纷掏出手机打给冶辉,希望能得到一点哪怕是听到一声微弱的“喂”,让在上海的家人们能知道他是平安的就好,可是没有。从15时22时,冶辉的手机一直处于不在服务区状态。直到第二天凌晨,冶辉才打来电话让他们不要担心,现在的他们马上就要奔赴灾区。刚挂掉冶辉的电话,三天后冶翔打来电话,告诉家人他也要奔赴灾区,如果遇到冶辉,会告诉他一定要当心。就这样,裴家的后代们又像当年的叶羽、顾惜朝、袁振天以及裴子俊这一代人那样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人出人,谱写着这个时代的一曲生命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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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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