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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汉婴 发表:2011/8/19 21:05:43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115
  编辑按:人物形象鲜明,对小区管委会主任的种种丑态和官僚作风更是刻画的入木三分,真想胖揍此人一顿才解气。
  
  (一)
  宝生翻了一个身儿,正想再眯一会儿,被窝里的马蹄表忽然抖了起来,宝生赶忙按下,不让它做声,可内屋还是传出一阵女人的咳嗽声,宝生娘搭了腔:“生子,做什么?”
  “啊,我要去德生堂,买药……”
  “早么,过会儿我去吧!”
  “不用,还是我去,您不是还烧着呢么!”
  “不碍的,能撑。”
  “算了,我去吧!”
  宝生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穿好衣服,伸手拽过床尾的轮椅,两手用力撑紧,只熟练地一翘屁股,像在空中轻轻地一摇,“吱”的一声就稳稳地坐在了轮椅上,尔后,绑好鞋带儿,回身掩好门,划动轮椅只几下儿就驱过了巷子口。
  屋外,天刚刚放亮,街上稀疏游动的行人远看影影绰绰的。虽已是春三月,可巷子里还是透着刺骨的风,像一股脑儿抛来的针,狠狠地刻划在脸上,感觉钻心一样生疼。宝生用力掖了掖衣角,咬了咬牙,俯身向前奋力地划了起来。
  宝生的家座落于芦城的一处老旧的职工大院,大院的前身是芦城钢铁公司的家属区,现在,自然转成居民社区,由钢铁公司三产人员拼成社区管委会,并给社区取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铁鹰小区。小区自从成立以来,并没有做什么大事,居民还是那些老户,即未增加也未减少,如同钢铁公司大门上那块高高悬挂着的铜字招牌,虽历经日月沧桑,可还是那个老样子,只是那匾额上的字却依稀难辨了。
  宝生一路划着,眨眼间便行至小区前的一处非常陡的窄坡前,许多居民都叫它铁鹰坡。铁鹰坡很陡,坡前坡后坑坑洼洼,只有一条用石灰铺成的小道能勉强挤过一台轮椅,健康人不会通过铁鹰坡出入小区,而会走宽阔的剁斧石台阶,或者走消防通道,这条窄窄的坡道也就成了宝生一个人的路了,而且是唯一一条出入小区的路。每次翻行铁鹰坡,宝生都要吃很大的力气。刚坐轮椅那会儿,都是宝生娘推着,后来,宝生开始尝试独自翻越,几次冲击终因臂力不济而无果。虽说历经反复终于攀上坡顶,可向下望去,几十米长的下坡窄道,让人不免腿脚发软。为了能够翻越铁鹰坡,宝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摔了多少跤,光是手套就磨破了十几付。
  铁鹰坡前的风很大,早已吹透了宝生单薄的外衣。宝生调整好行进的方向,瞄准了那条窄巴巴的小道,把浑身上下所有的劲儿全都掼在两条粗壮的胳膊上,如同两架强有力的引擎似的,一圈圈儿地驱动轮椅艰难地向上攀爬。平时,宝生每次翻越铁鹰坡虽说吃力,但总是费些周折后能够顺利通过,可今天有些不同。自宝生娘染上流感后,连日来里里外外都要由宝生一个人打理,日常起居形成的一套规律全被打乱了,让宝生颇感无所适从,连睡眠都成了问题。
  宝生深深地埋着头,不停地用着力,嘴里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犀牛张开的巨口,恨不能一下子吞掉周遭所有的空气一样。而随着轮子一圈儿一圈儿有节律的转动,宝生的胸脯上下起伏的愈加剧烈,感觉那层薄薄的胸腔快要遮不住狂跳的心脏,整个心房都要炸开了一样……
  终于,宝生划到了坡顶。
  坡上的风似乎比坡下更硬,“呜、呜……”仿佛要吹落路人紧紧裹着的外氅。宝生又掖了下外衣,向着前面窄窄的下坡小道伸了伸双臂,做了一个雄壮的扩胸动作,并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一俯身快速地冲向坡底……

  (二)
  自从前几天德生堂药店挂出二十一种常用药20%大减价限量销售并搭送部分小家电的促销广告后,铁鹰小区及周遭几个小区的居民纷纷奔走相告,尤其是那些赋闲在家的老人,得到这个消息后一边通告街坊四邻,一边手执德生堂的促销传单,反复核计着自己该购入哪些药品,甚至还悄悄地憧憬着如何摸回一个电子血压计、高压锅或电子人体秤什么的。
  天已大亮,蔚蓝的天空不见一朵浮云,像一顶高高隆起的天鹅绒织就的伞盖。
  德生堂前早已堆满了人,多半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有的拎着马凳,有的托着收音机,歪歪斜斜地排着队,七嘴八舌地聊着天南海北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闲话。
  “好冷的天呐。这不是宝生嘛,你娘身体好吗?”
  一位六十岁开外,头戴灰色礼帽手拎蓝色绸布兜的老者向宝生打着招呼。宝生认识这人,他曾经是宝生爹同车间的工友罗焕智,后来当上了车间主任,记得小时候经常去宝生家吃饭。
  “噢,罗叔,我娘很好啊!”宝生说到这里,心中不禁一凛,娘眼下还躺在床上,也不知昨夜的高烧退了没有。
  “罗叔,您老身体咋样?”
  “还行,比你罗婶儿强。哎,宝生,你这是给自己买药还是……”
  “我和我娘的都有。现在厂里对我的用药基本上参照医保,许多药都是自费药,我娘就更不用说了,眼下药价贵的怕人,能省就省了,像感冒发烧这样的小毛病,能撑就撑了,没办法。”
  “也是,前几天我遇见原动力车间的廖主任,他的儿子去年车祸,花了好几十万,总算是保住了命,可也像你坐了轮椅。老廖也是这么说的,能省就省……”
  罗焕智喃喃自语,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朝晖温热地涂满了地上的一切,把黎明时瑟瑟作舞的冷风驱散的无影无踪。宝生此时感到肚子“咕、咕”直叫得厉害,伸手向后去摸挂袋,挂袋里除了半瓶水什么都没有。
  宝生忍着饥,一直等到买完了自己所需要的全部药品,也刚好花完了荷包里所有的钱,这些钱是宝生娘昨晚装进去的。所幸的是宝生居然真的获得一份意外惊喜,摸得了一个高压锅的搭送,这让宝生十分开心,走在回家的路上,竟情不自禁得吹起了口哨。肚子又“咕、咕”的叫了,宝生越来越感到浑身上下有些发虚,两只胳膊仿佛绑了铅块,连来到眼前的铁鹰坡都好似比平时陡了许多。宝生从挂袋里掏出一根绳子,把买的药塞进高压锅,然后把高压锅拴在了背后的轮椅上,一俯身驱动轮椅向铁鹰坡划去。
  当宝生耗尽体内最后一丝气力后,他终于攀上了铁鹰坡。回望着身后的铁鹰坡,宝生的嘴角不经意地浮现出一丝笑意,淡淡的不易察觉。宝生呼了一口气,想着家里的老娘还躺在床上,来不及多想,一俯身又冲了下去。也许是宝生心切,也许是道路太窄,轮椅滑出了小道,随即翻滚着向坡下滚去。宝生大叫一声,从轮椅上跌下来,脑袋重重地撞向地面,一路滚向坡底……

  (三)
  窗外的几声狗叫,让宝生娘再也无法安睡了,她撑着床头慢慢地起身,没有立刻下床,而是端坐在床上轻轻地转了转脖子,左右摆了两下头,发现除了后背和腰板儿还有一点儿酸疼外,整个头部不像昨晚那么疼了。宝生娘暗忖:难不成真是方大妈给我的那两粒儿白色小药片起效了?宝生娘一边琢磨着一边挪身下床,返身叠好被褥,拧身走出内屋,看见宝生床上一片凌乱,不禁有些嗔怪地又唠叨起来:“唉……都三十好几的了,咋还这么让人操心呀,唉……要是能说一房媳妇就好喽!”
    宝生娘自言自语地叨咕着,手上已经非常麻利地将宝生床上凌乱的被褥一眨眼的功夫就拾掇利索了。宝生娘洗漱一番后走进厨房,随手拉开冰箱,“吱、吱……”冰箱门发出一串刺耳的尖叫,宝生娘从里边端出一碗稀饭,放在炉灶上稍微热了一会儿,就着一小碟咸菜只几口就把一碗稀饭吞下肚里。
  宝生娘从衣襟里摸出一块金黄色的怀表,是宝生爹早年留给她的,这么多年虽然有些陈旧,表壳和挂链儿都泛起了白色,而且,走时也不如当年精准,可宝生娘从未让她离身,始终把它揣在怀中,像护佑小时候的宝生一样。怀表的指针已经指向7:40,宝生娘迅速整理一下外衣,换上一双薄底儿布鞋,用一枚新别针熟练地把发髻顺势一拢,然后轻轻地一别。宝生娘锁好房门,急切地奔小区管委会的办公室而去。
  宝生娘今天要找的人是铁鹰小区管委会主任,原芦城钢铁公司劳动服务公司的任怀礼,一个四十多岁年纪、蓄一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宝生娘之所以找他,就是为了铁鹰坡。前几天,宝生的几个同城轮友来小区找宝生,商量合伙拼购家用康复器具的事情,不想,刚到小区前就被铁鹰坡挡住,几个人倒是经常划轮椅上下坡,可是,在坡道比比皆是的芦城走一条勉强能通过轮椅的鸡肠子似的陡坡道,几个人还是头一遭。尤其是刚刚坐上轮椅的小红,还不怎么适应自己的新轮椅,划动起来非常吃力,好不容易划到坡顶,不成想下坡时稍不留意,一下子溜出小道,连人带轮椅翻下坡去。虽说事后只是一点儿皮外伤,但这让宝生娘下决心一定要与小区管委会交涉,促使他们彻底解决这条让她日夜揪心的鸡肠子道的问题。

  (四)
  铁鹰小区管委会办公室,任怀礼在滔滔不绝地阐述了他的“治区”理念后,又喋喋不休地向宝生娘大吐苦水:“您要理解小区管委会的难处,不是我们不给您修这条路,而是小区管委会根本拿不出这笔钱,今年的支出预算里也没有列具这笔款项。何况,我这个芝麻官儿不过是兵头将尾,没多大实权,充其量也就是个过路财神,我上哪儿给您凑那儿修路费去,我的宝生他娘哟……”
  任怀礼边说边从抽屉里摸出一颗烟卷儿,扬手安在嘴上,“噗”地一声压开祖母绿宝石防风打火机,一缕白色烟雾径自升腾起来。
  “铁鹰坡是早年建钢厂时剩下的回填土岗,这么多年了没人整理,坡前坡后坑坑洼洼,小区里没人肯舍近求远去走这条路,只有我宝生兄弟走这条路,这些我都知道。这几年宝生在这条路的上上下下没少摔跟头,听说前几天又摔了个小姑娘,这些我也知道。”
  任怀礼随手端起办公桌上的保温杯,娴熟地旋开顶盖,优雅地呷了一口茶。
  “可是,修路是需要一大笔工程款的,还要编列预算、报批,还要委托设计、招标施工单位,施工过程中还要有专人参与全过程管理及工程验收,宝生娘您说,我这小小的管委会怎么出得起这么一大笔钱呢,我也承担不起呀?”
  任怀礼摊开双手,耸了耸肩,做出一付无可奈何的样子,旋即又翘起了二郎腿。
  宝生娘听了任怀礼这么说,心下立刻有些着急,急忙抢问:“任主任,照你这么说,这路是修不得了?”
  “不是不修,我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您也许有所不知,厂里每年下拨的那几十万费用,除去冬季采暖和人员工资外,所剩已经不多了,还要支付房屋维修、机具维护、福利、技教等等,还要考虑物价上涨,唉,我这个家难当啊……”
  “我儿命苦哇,您知道宝生他爹走得早,是我一个人把宝生拉扯大的,实指望这孩子长大成人后能有出息,可谁曾想刚刚参加工作进了钢厂就……任主任,如果这条路不修好,这宝生出出进进的,我怕万一哪天……我可真的没法活了。”宝生娘说到这里,忽然感到鼻子一阵发酸,连声音都有些哽咽。
  “宝生他妈您别难过,这事儿也不是一点儿解决的途径都没有,总要有个过程,何况我宝生兄弟是为了厂里而受伤的,无论如何厂里都是要管的,只是厂里现在也有困难,您得给我们时间呐……”
  任怀礼见状赶紧好言安慰宝生娘。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闯进一个神色慌张的老妇人,径直抢到宝生娘面前,一把抓起宝生娘的手,转身向外奔去,嘴里还不停地说:“出事了,出事了,宝生出事了……”
  任怀礼望着宝生娘匆匆离开的背影,一时语塞。
  芦城医院,脑外科医生办公室,宝生娘紧紧贴附在方大妈身上,静听安医生向她们通报宝生的病情及救治方案。
  “病人由于外伤,致使头部受到重创,导致颅内出血,出血量经核磁共振后估算应为25ml左右,由于淤血造成的水肿压迫部分脑干,目前病人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而且水肿占位还在继续扩大,颅压在持续升高,对脑干的损伤仍在加剧。当前,要赶快对病人施行颅内清除手术,去除颅内淤血,控制住出血点并给颅腔减压。至于下肢体因外伤而造成的骨折和皮外伤,目前先做简易固定和必要处置,待颅部手术结束后,病人的各项指征恢复后再做考虑。不过,必须向你们指出,这个手术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你们要有一切必要的思想准备,作为医生我们将全力以赴,但是,我们不保证这次手术能够完全达到你们所预期的那样,请予理解和配合。”
  宝生娘听到这里,自感方寸早已大乱,呆望着方大妈一时也没了主张,嘴里不住地念叨:“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护士走了进来,对安医生耳语一番,安医生频频颌首,然后转头对宝生娘:“希望患者家人赶快履行术前的必要程序,手术将在半小时后准时进行。”说完,安医生快步离开了医生办公室。
  护士捧出一个文件夹,在宝生娘面前摊开,例行公事般地宣读了手术可能面临的各种风险,有手术中的,还有术后的,还有恢复期的,每一条都像重锤一样,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宝生娘的心头。最后,护士拎出一张公文样的纸,“如果病人家属没有其它异议,请在手术通知单上签字。”
  宝生娘脸色惨白,嘴角微微地抽动着,两只手不停地抖,双腿绵软无力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子,那一刻,二十八年前宝生爹走时的情景倏地一下在宝生娘脑海中一闪而过。
  方大妈附耳对宝生娘悄声说:“宝生他娘,别想那么多了,先签字吧,救命要紧呐,再耽误功夫孩子的小命就没了。”
  宝生娘吃力地拿起笔,颤抖着在护士指明的位置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尔后两眼一黑,双腿一软,一下子瘫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五)
  宝生的开颅手术出乎意料的成功,由于是微创手术,所以并没有流很多血,据安医生术后向方大妈介绍,在正常情况下,如果不出现意外,病人存在着意识复苏的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大。
  重症监护室。在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宝生终于在术后的第二天恢复了意识。
  宝生忍着阵痛,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无论他怎么使劲儿还是看不见一丝光亮,整个人像被反剪双手丢进了闷罐似的,丝毫动弹不得。迷蒙之中宝生感到阵阵恐惧袭来,一种不曾领受的莫名浮现于意识中来,仿佛要裹挟着他穿越荆棘密布的丛林,宝生想叫,可是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丛林中没有回响,他只能继续无助地跋涉在冰冷的暗夜。宝生感到他的一只脚已经迈向了急欲吞噬他灵魂与肉体的万丈深渊,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肉身宛若一片没有芯蕊的荷叶一般,果实早被狂风卷走,剩下的枯叶也在干涸的湖底随风旋舞,他的生命的全部内容和承载都被这冷酷的暗夜掏空了、攫取了。
  不知过了多久,宝生感到前面一片亮光,由远及近地向自己迎来,一张清丽的俏脸逐渐充盈了视野。
  “你有翅膀吗?”宝生艰难地动了动嘴唇。
  “我没有翅膀,我是ICU的值班护士,你终于苏醒了,应该恭喜你呀!”值班护士口罩上面露出了欣喜的目光。
  “我还在人间?”
  “是的,我要马上告诉你的家人和值班医生。”值班护士轻快地飞了出去,宝生疲惫地合上了眼。
  一个月以后,宝生出院了。由于腿部打着固定,所以只能躺在担架上。当救护车开到小区门前时,宝生突然对身边的宝生娘说:“娘,我想从坡那儿走。”
  “别胡闹,躺好别动。”
  “娘!”
  宝生娘拗不过他。当担架走上铁鹰坡时,宝生悄声对宝生娘说:“娘,好像这小道平了些,不那么颠簸了。”
  “傻儿子,道没平,只是宽了些,道两边儿各傍了一块砖。”
  “哦……”
  宝生躺在担架上仰望着天空,湛蓝的天上白云在漂浮着,宝生却不晓得到底是云在动还是自己在行走,只觉得身下的担架就像汪洋中的一只小船,无论风浪多大,总是不停的颠簸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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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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