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离开诸翟中学,仇逸带着苇苇来到了老街。
老街为东西走向,以前连头至尾的长度不下一里。以现在的镇中心广场为界,分东街和西街。如今东街头的房屋街面已彻底被拆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居住小区,公寓林立。记得诸翟小学的原址就在这个区域内,具体方位仇逸现在已无从搞清。仇逸小学就读于此。他还记得那时校区东首毗邻一家炼铝产及另外一家生铁铸造产,一到冬季,从高耸的烟囱口升腾而起的滚滚黑烟总向学校方向压去,每天上学首要做的就是擦拭灰尘蒙蒙的课桌倚;北面不远处还有一家电镀产,里面经常飘来刺鼻难闻的异味。西街全境基本保持原有风貌,原住民依然起居生息于此,其间看不到一家商铺。
“你累不累?”经过中心广场时,仇逸关切地问。
“不累。”回答干脆。
看着苇苇意气风发的样子,仇逸心头喜上加喜。实际上要歇脚的是自己,看到身边的姑娘竟如此回答,也就不好意思再提出“来,我们稍事歇息再逛”之类的话了,他不想让苇苇看到自己没用的一面,平时在办公室呆得时间太长,闲来又缺少锻炼,加之年岁毕竟已过四十,连续走路不止,身体不免稍感疲累来袭,当然还不至于力不从心,只是小腿有点微酸,脚底隐隐作疼。他告诫自己必须坚持前行,而且要时刻保持精神焕发的神采。
他们悠然地继续逛街,俨然父女,若说他们像一对恋人也未尝不可,只是他们彼此未牵手,身躯也互不亲密地依靠而已。仇逸确实顾忌别人的目光,好在苇苇善解人意。要是现在徜徉于一个全然陌生的境地,恐怕会是另一种情形了。仇逸有时真的很想与之牵手,苇苇也有依偎在其怀里撒撒娇的欲望。
“要喝水吗?”
“嗯,要的。”
于是他们步入眼前的一家可的便利店。
“你想喝什么饮料?”
“就来一瓶农夫矿泉水。”
仇逸伸手从货架上取下两瓶。又问:“还要什么?”
“不要了。”
就这样,他们付了钱出来,踏着青石板街道边说边逛,遇到人来便主动谦让。
“我的小学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就住在这条街上。”
“是女老师。”
“是的。她对我们男生可严厉了。完不成作业,或者做得不好,你甭想吃午饭,也甭想放学回家。小时候,我是班上最调皮的,大都情况下,我是最晚吃午饭或者最晚放学回家的。那时候,我真的很嫉恨老师。记得有一次,中午就留下我做作业,她却当着我的面津津有味地吃起午饭来,搞得我垂涎欲滴,肚子轱辘轱辘直叫。我气不打一处来,发誓今天一定要报复老师一下。于是,我快速完成作业。你知道人是被逼出来的。完了,我赶紧把作业交上去,趁她检查作业的时候,我迅速转身,猛力朝黑板粉磨槽大吹一口气,粉磨顿时飞扬起来。完毕,我问老师‘好了吗’,她说‘你回去吧’,她话音刚落,我拔腿逃开,一路跑一路高喊乌拉。”
“你真逗。”苇苇说着,止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笑毕,讽刺道:“哪有你这样的坏学生。你好心当驴肝肺。”
“我当时气的就是她竟然当着我的面吃饭。而且那饭菜又那么香气扑鼻。我那是本能反应。”
“那后来呢?”
“自然没好结果罗。”
“怎么啦?你别说让我猜猜。想必老师一定罚你站墙角了。”
“比这更惨。”
“我想应该更严厉地惩罚你才对。你也太恶劣了。”
“后来,老师告发到我父亲哪儿,我被父亲狠狠地揍了一顿——父亲以前从没打过我,让我又写检讨,又去老师家陪不是,还一个月不给零花钱。还好有竹林子。现在想想,当初自己淘气得确实太过分了。好惭愧呵。”
“亏你还能说良心话。那后来你再没见过老师。”
“真的很遗憾,没再见过。”
“你今天去会见老师吗?”
“不能确定,走过老师家门看看吧。对了,前些年我在冬季来此故地重游时,从老师家门口走过来着。我看到门口坐着一位病怏怏的老妇人在晒大阳,像似老师又非似老师,我没敢认,装作过路人似的走过去了。后来想想不对,不管那老妇人是不是老师,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应该问问才是。本来,心里想见的人惟有老师一人。可是,当我回去时,已不见那老妇人的踪影了。”
“你也没向别人打听?”
“没有。”
“那只能说明,你那是并不想见你的老师。”
“怎么说呢?反正说不想也不想,说想也想。不过,我若此生有点成绩的话,我一定会去见老师。”
“我想老师对你印象最深刻。”
“为什么?”
“因为你最调皮啊。最让老师纠结自然是你。”
“你是说我在老师心里被强化了。”
“是啊。说不定老师最想见的学生非你莫属呢。你今天想不想见老师?”
“听你这么说,我一定得见老师了。”
“这样,待会儿你去见老师,我远远的等你就是。”
“这样你不觉得我很虚伪?”
“没事。每个人都有尴尬的时候。就这样定了。”
他们边走边聊,不知不觉来逼近了老师家门口,在距十米左右,仇逸止步,指着前面一幢极为普通的二上二下未带阳台层楼房说:“前面那幢外墙用实木板包着的楼房就是老师家。那你就等在这里。我过去看看。”
“好的。”她带着崇敬的心情莞尔一笑说。
她看着仇逸渐行渐远的背影,觉得他越发可爱了,对他的依恋之情油然而生。此刻,她深感幸福。没想自己这么快就倾心于这个男人,与他相处根本没隔代感。她很清楚,自己恋爱了,记忆中她似乎从没恋爱过,和丈夫只见一次就完了婚。他是否也像自己爱怜上他一样倾心于自己?她自我肯定。同时,她还相信只要某种障碍一旦被突破,那爱情之火势必熊熊燃烧。翻开自己的情爱史,初恋这一章竟然全然空白,了无痕迹。初恋是芬芳的,甜蜜的,奇妙无穷而令人怦然心动的,眼下的感觉就是如此。她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少女时代,时下正在完美无缺地补上初恋这一章。
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时,她恍然想起要给一个小姐妹打电话。
“我在外面,不过来吃饭了。”
“知道。”电话那一头传来柔柔的声音。
“那下午什么事去医院拆石膏?”
“奔奔已和医生联系好,两点过去。”
“真不好意思不能陪你去。”
“没事。你玩得开心就是。”
不久,仇逸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听街坊人说,老师去年故世了。”
“那老妇人是你老师吗?”
“我确认过了,是的。”接着,他叹息了一声:“唉,太遗憾了!”说罢,转眼他脸上的愁云即系数散去,并无奈地说:“这都是命。走吧。”
仇逸不想再忆及与老师有关的任何事情,一言未发地自顾往前走,步伐明显加快,仿佛要尽快逃离此地。苇苇以为他因触到痛处受了刺激才不欢而去,她也为仇逸与老师如此一别从此相隔两世而深感惋惜,正欲安慰几句,却被他甩开了距离。她加快脚步赶紧追了上去。可是肩并肩后,又忘了词似的不知如何安慰是好。
俩人就这样缄默无语走向镇中心广场。
管理员早就发现他们的影踪,牢牢盯住了他们,几乎同时与他们一起来到汽车旁。
“先生,你的停车费没交。”
仇逸斜睨了他一眼,爱理不理的样子。
“五元。”
“我没零钱。”他极不耐烦地说。
“我可以找零。”管理员站在正在开车门的仇逸背后,说。
仇逸打开车门,依然不与理睬。
“给你。”这是苇苇的声音。
管理员转身,毫不客气地接过一张五元纸币,然后不动声色地撕下发票递给了苇苇。
“简直是棺材里伸手要钱。”等苇苇上了坐稳后,仇逸愤青似的说,“这是在小镇上,又不是在城区,收什么停车费。”
“算了。出来图个开心,何苦为五元钱斤斤计较。”苇苇宽慰道。
“不是为五元钱。我只是认为这钱不该收。算了,你说的对。”
“我们现在去哪儿?”
“已到吃饭时间了。”本来仇逸安排在七宝古镇午餐的,想到苇苇早饭没吃,现在一定肚子饿了,就说,“我们先吃饭吧。”
“好的。我肚子正饿着呢。”
“想吃炒菜,火锅……”
“越简单越好。”
“最简单就是啃面包了。”
“也可以。我无所谓的。”
“可老街上没好的饭店。”
“只要干净一点,小饭店也行。”
“我们进镇看到的那一片新住宅小区内一定有不错的饭店。”
“随你便。”
仇逸点燃发动机,车慢慢启动起来,驶入车道。苇苇将目力投向车窗外,也许是想最后看一眼吧,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来。尽管这里好看的景色或者能吸引人的地方并不多,但感觉尚可,比起老家的那些小镇这里不知要好上多少倍,说有壤霄之别恐怕也并不为过。这里的街面上很干净,购物、出行都挺方便的。
当汽车刚要拐弯时,苇苇突然叫道:“停车!”
“怎么啦?”仇逸赶紧刹车,莫名其妙地问。
“你看,旁边是一家四川酸辣粉条馆。就去这一家吧。”
仇逸随她手指方向瞄了一眼。
“你确定吗?”
“酸辣粉条是我的最爱。”她欣喜地说。
于是,仇逸原地打弯,汽车折回镇中心广场。这会儿管理员没再过来要停车费了。
粉条馆面积并不大,却很干净,且井井有条,装修得也很新潮。两排崭新的餐桌左右摆开,他们坐下后里面刚好座无虚席,除了服务员,没站着的人。
“你点我买单。”仇逸拿着一份菜谱大放地说。
“我点我来买单。”没想苇苇比他更大方。
“那怎么行,付钱是我们男人的事。”
“这你不上路了,昨天说好我要请客的。”
“你是不想让我做男人了。”
“我再不想,你还是一个男人——在我心目中哟。好了,到此为止。我们要两碗牛肉粉条。你喝点酒吧。”
“好。就来一瓶啤酒,多喝了下午我要打瞌睡的。”
“口水鸡、黄瓜各来一盆。还有……”
“够了。”
苇苇招呼来看上去还是小姑娘的服务员点了饭菜。
“这里要先付钱吗?”仇逸谨慎地问。
“先吃后付。”
仇逸听了自然满意。服务员离开后,他左右打量一下,然后轻声对苇苇说:“你以后也可以开这样一个小馆子。”
“我可以开,但是没资本。”
“只要努力,没有不可能的事。”
“除非能得到大哥的支持。”
“我有能力,当然会的。”
午餐期间,他们随意聊了不少话题。当粉条上来后,仇逸问服务员有没有麻辣调料时,苇苇惊讶地说:“没想你比我还吃辣。”
“我口味一向很重。”
“那你一定特喜欢吃川菜。”
“是啊,那是我的最爱。”仇逸打趣地附和道。
“在上海能吃到正宗的川菜的不多。不是吹牛,我做的川菜绝对正宗。想必你吃了打掉牙都不肯放下。”
“是吗。什么时候我能有这等口福?”
“今天晚上我就给你露一手。”
“那太好了!可是……”
“怎么啦?”
“你楼下不刚死了人嘛。”
“那又怎么啦。两个烟囱互不打架的,那又什么关系的。”
“离死人家太近了,我会没胃口的。今天免了吧。”
“过了这村就没那个店了呵。”
“那也只能这样。最好不要再提死人,多扫兴啊。我真的很忌讳。”
午餐后,苇苇提议随意逛逛再走,她说饭后百步走有益身体健康。时间尚早,仇逸没异议。苇苇无意间发现这里有一家服饰还算新潮的成衣店,就走了进去,一眼就看中一件麻质外套,看看价格低廉,穿上对着镜子试了一试,又在此刻显得极有耐性的仇逸面前晃了几下,并问他感觉如何,听到他说还可以,便与店主讨价还价之后,掏钱买了下来。
“才三十块。”走出店后,苇苇沾沾自喜地说,“这样子的外套在县佑街上我曾看到过,标价两百多,还个价,估计也要一百多。”
“服装的价格我真的看不懂。”
“所以买衣服一定要有耐性。”
“我们男人天生没有耐性。”
“但是男人要女人倒是蛮有耐性的。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还是姑娘,怎么懂得那么多。仇逸纳闷,后来一想,她早就不是处女就无意刨根问底了。她们有说有笑地回到车上。
汽车终于启动了,苇苇依旧没问接下去要到达的目标。倒是仇逸开口说了,带她去游览七宝古镇。
“你要带我去那里啊。”
“是啊。这座古镇有一千四百多年的历史了。”
“我听一位小姐妹说过,老镇老街上要么是商铺,要么就是古刹寺庙,人又那么多,说一点都不好玩。”
“是这样的。不过说一点都不好玩恐怕言过其词了。我到觉得古刹寺庙还可以转转的。你喜欢吗?”
“说真的,我不喜欢看寺庙什么的。”
“我以为你没去过,要带你去逛逛。既然这样,那我们另选地方。让我想想,去哪里好玩呢?”他左思右想,良久才想到了一个去处。
“我们去上海植物园,怎么样?”
苇苇想都没想,满心欢喜地一口称许。
就这样,半小时后,他们来到了植物园。
在苇苇眼里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枝叶茂盛的树木,时而平坦时而起伏的青草地,蜿蜒的人行道,人造小溪流水潺潺,还有那木屋小桥,以及沁人心脾的空气……无不令其啧赞,叹为观止,流连忘返。然而在仇逸眼里就不一样了,眼前过往的种种景致并没引起他多大的兴趣。他高兴的是能看到苇苇兴奋开心的样儿,全然是因她高兴而满怀欣慰,兴致勃然。在仇逸眼里,此刻的苇苇仿佛是一头小鹿,活泼可爱的充满灵气的小鹿。
也许是星期一的缘由,植物园里人并不是很多,目力中出现最多的是奔来跑去的小学生或幼儿园小朋友,稀拉拉来来去去的成人影子移动缓慢,如同漂移物。
这里到处充满活力,却显得静谧怡人。
他们徜徉其间,极自然地手挽着手,互相依偎,时不时彼此眉目传情。此时此地,没有人认识他们,势必可以稍稍放纵一些。
后来,他们择一条小径步入了杂木林。杂木林枝叶交错,绿意盎然,遮天蔽日,幽静异常,时而传来婉转鸟鸣。一阵风吹过,林间瞬间回响起树叶的籁赖声。
再往深处走,当远离大路看不到外面世界的时候,俩人几乎同时转身面对面情不自禁地相拥在一起。仇逸本能地将舌头深深探入苇苇温润满溢的口中,彼此舌头如同天鹅舞的脚尖舞动不止。彼此使力往来抚摸着对方的背,让扭动不已的身躯贴得紧之又紧。
“抱紧我!越紧越好!”
“我快不行了。”
“哇,你那个好硬啊!”
“你别扭动,再动我要**了。”
他们松开了手,彼此的身躯保持一小拳头距离。
“我感到好幸福。”苇苇娇媚地感叹道。事实上,如此真切的令人飘然欲飞的感触以前她从未体验过,尽管她是一个少妇。
仇逸则思忖,到火候了,今晚可以开房间了,但是现在还不能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