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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逸图省事,在沿江路一旁的一个较新的住宅小区,租了一套装修过的一室一厅房,作为他们的爱巢,小区的环境也不错,并不逊色于自己公寓四周的环境,走路过去一刻钟即可到达。但租金是老公房那边的二倍。仇逸现在有钱,在他眼里每月一千五租金只是区区小钱而已,翌日,眼不眨一下地几乎是强迫性地让苇苇与房东签订了租房合约。
从此,仇逸白天不到,晚上必去苇苇那里(晚上都是以跑步锻炼身体为借口去的)。原来双休日俩人几乎不见面的,如今也能见上一面,只不过见面时间没平日里长,半小时,一小时不等。
每次见面,当俩人互相依偎时,苇苇总会感伤地念叨:“我们怎么办?”仇逸随即答道:“你就耐性等我五年吧。”
“你真的爱我吗?”
“当然。那还用说吗?”
“我等你。宝贝,没有你我是活不下去的。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知道啦。”
然而,自从搬入新居后,股指一蹶不振,每况愈下,整数关连连失手,先是破五千点,后破四千五百点,又破四前点,再破三千五百点,其间,几乎没有像样的反弹,跟熊似的,一路低头向前横冲直撞。
仇逸的股票市值也随之节节缩水。当然,他曾有三四次机会抛售股票,落袋为安,但他一直坚信股指定会出现一波强劲的反弹,可希望最终落空。原先,他的股票不畏大盘跌跌不息,看上去坚如磐石,走势相当漂亮,但元旦过后,像吃了泻药,一路狂跌不止,根本没有出逃的机会。二月二日,他借股票反弹之际,沽空了股票。然而,鬼使神差似的,刚卖出,又买入了另一只他以为已经跌得差不多得股票,没想当天就被深套。
到春节前最后一个交易日股市收盘,仇逸的股票市值已被拦腰砍去了一大半。苇苇是在节前一周离开上海回到老家的。
仇逸沮丧地走出证券公司大门。上车时接到苇苇的电话。
“股指收盘是多少?”
“二千二百十一点。”仇逸有气无力地说。
“那你的股票呢?”
“我不想再提了。怎么会这样?”
“你这人呀,不知怎么说你好,你就不会学会空仓。”
“你钥匙拿到了吗?”
“我刚拿了钥匙去看房子。”
“用手机拍几张传来看看。”
“好的。我想过了春节就装修房子。你把放租房退了吧。”
“要退也得过了节了。”
“就这样,我还在路上走。祝新年好!”
“新年好。”
仇逸中午就回到家里,因为最近自己在股市中屡战屡败,溃不成军,仿佛天快崩塌似的,令他沮丧不已,一无心思吃午饭。妻子还没回家,儿子留在英国过年,缺少人气的家里显得此刻异常寂寥。他感到头痛欲裂,打开空调暖气,躺在沙发上休息。单位下午就放假了。他现在似乎对什么都了无兴趣,什么都懒得去想,也不敢去想。脑袋迷迷糊糊,感到脑际一片混沌。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其间,苇苇发来数条彩信,手机铃声响了数次,他一概不觉。连妻子在三点钟回家他也如此。
妻子手提沉甸甸的两大袋东西进了门。
“你怎么不接我电话呀?”妻子生气了。走进客厅看到丈夫卷着身子躺在沙发上,就没再怨言。以为他身体不适,忙关切地问:“怎么,你身体不舒服吗?”
“胸闷头疼。”仇逸奄奄一息似的说。
“感冒了吗?”说着就伸手疼爱地在丈夫的额头上抚摸了一下。“没温度。是不是地热?”
“我没感冒。”
“那哪里不舒服?”
“股票跌得那么惨,心里真不好受。”
“股票起起落落,正常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呢。”
“你去超市啦。”
“我打电话叫你过来接我的。”
“真对不起,我的好老婆。我睡着了。”
“快起来吧。振作点精神,哪有长胜不败的将军。不管怎么样,我们今年还是赚钱的,好多股民还被套呢。”
妻子如此宽容,仇逸为此深感欣慰,辄就打起精神,支身而起,然后进了卫生间解手。
“年夜饭我们家请客,我们可要早点去饭店。”妻子在餐厅一边收拾年货一边叮嘱道。
“五点从家里出发也来得及。”
“你给儿子发过电子邮件祝贺信念没有?”
“好,我马上发。”
仇逸解手完毕,来到书房开启台式电脑。等打开邮箱一看,有儿子一封邮件。仇逸不想也知定是儿子向家人拜年祝贺新年快乐,点击查看果不其然。
“儿子给我们发了一封!”仇逸激动地大声对妻子说。
“说什么没有?”
“就是新年贺词。”
“你上来看吗?”
“好。”
随即听到妻子上楼梯的脚步声。妻子看着儿子的邮件,眼眶里止不住滚动着泪水。儿子留英首个新年就在遥远异国他乡过,怎不叫她牵念倍思亲呢。
“儿子,大了总归要离开父母的。”仇逸宽慰道。
“你发邮件叮嘱儿子,千万要保重身体。”
“知道啦。你去收拾东西吧,别影响我打字。”
给儿子发送完电子邮件,仇逸恍然想起苇苇答应给自己发彩信的事来。他下楼,然后从手提电脑包里掏出手机,回到客厅打开了收件箱。
接收彩信1:阳台照片
“阳台蛮大的。”
然后,选择删除,确认删除之。
接收彩信2:大客厅照片
“看上去比我家的大。”
然后删除。
接收彩信3:餐厅照片
接收彩信4:主卧照片
接收彩信5:次卧照片
接收彩信6:厨房照片
接收彩信7:卫生间照片
接收彩信8:房子周围环境照片
每看过一张就删除一张。
“她总算有个自己的窝了。”
仇逸深感欣慰。苇苇有了自己的房子,也减轻了仇逸的负担。若她没房子,日后仇逸势必要为她考虑买房子的事,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如此一想,全身心释然了。
他刚放下手机,短信铃声响了。是苇苇发过来的。
接收短信:我把厅隔一下,撇一间出来作书房
发送短信:千万别隔,厅大一点好。别做傻事哟
春节一过,苇苇家的装修工程便破土动工了。家里没男人,全由她一个女人忙里忙外。装修只包工,材料一概自己采购,弄得她整天脚不踮地的。然而再苦再累,她都觉得日子过得很甜,一无怨言,总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一天上午,表妹过来看她,并与她一起去建材市场狂了一圈,看看地板行情。中午,俩人一起在一家专做骨头汤的小饭店吃了午饭。
“房子装修好以后,你还去上海吗?”
“当然要去的。”
“你女儿要上学了,还是自己带好。”
“我不去上海挣钱,谁养活女儿?女儿就让我母亲带好了。”
“你带和你母亲带完全不一样。”
“那也没办法呀。”
“你不想在万州找份工作?这样可以照顾你女儿了。”
“可是,”苇苇停顿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外面的什么地方,良久未答。
“我姑父可以帮忙在他们厂里安排你一个合适工作。你同意的话,我马上与他联系。”
“我还是要去的。”
“莫非你在上海有男朋友了。”
苇苇的脸瞬间绯红起来。
“被我说中了吧。快跟我说说。”
苇苇如实相告后说:“要不是为了他,我是不会去上海了。”
“怪不得有人说,女人因为爱一个人才觉得那个城市美丽而吸引人的。你对他一片真心,他对你怎么样?”
“我相信他也很爱我。我们有盟约的。”
“海誓山盟?”
“这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你没让他过来看看?”
“他倒是非常想来的,就是没时间。他说等退休后来万州养老。”
“祝你们幸福。”
他们事先有约定,每天必须通一次电话。起初仇逸热情高涨,如约而为,每天不打一个总觉得生活中好像缺了一样东西,缺了就如同炒菜时不加调味品,淡而无味。彼此卿卿我我,倾诉相思。久而久之,仇逸的热情渐淡了,变成了一种任务,到最后,觉得是一种负担了。但又不得不而为,如今打电话只是为了应付而已。仇逸此时的言语根本就是言不由衷,或者词不达意。
但苇苇较之于仇逸就截然相反了,她热情依旧,且越战越勇。
归根结底,都是股票惹的祸。一夜间,如同强台风来袭,天空乌云密布,满城尽是恶消息,全球金融危机此消彼长,股市像落水狗一样,被痛打得几近奄息,投资者纷纷割肉出逃,或者无奈地坐以待毙。仇逸自然是后者。他的股票市值已缩水了百分之六七十。不过他还算幸运的,股指重回历史最低点时,多少他还是赚钱的。如果也像众多连血本都被深套的股民,会活活把他气死也未可知。
股票,催人疯狂,使人不知天高地厚;股票,令人沮丧,将所有美好的梦想彻底打碎,化为乌有。当然,股票也让人头脑变得清醒,建立在股票上的梦想只是空中楼阁而已,股票乃是浮云,它变幻莫测。
如今,仇逸常常坐在办公桌前,长时间地发呆,支颐凝目于揭去老黄历后墙上留下的那一小块惨白的长方形。
“里面一片白,空空如也。”良久后,他有气无力地长叹短吁。
在有钱的时候,他在苇苇面前许下诺言,夸过海口。
答应给她投资二十万开店,眼睁睁地看着梦想成了泡影。
拿什么让她等自己五年呀?
这些是他近来几乎每天都要想几次的问题,每次触及,都令其陷入绝望之中。
每天,快到与苇苇通电话时,他莫名地会讨厌起自己的手机来,害怕接近手机,手机拿在手里觉得沉重无比。每天都重复着同样的主题。
“宝贝,你近来怎么变了?”
“我说什么好呢。”他气若游丝般地说。
“你这样子叫我什么安心在万州呢。”
“你只管你把自己的事做好。”
“宝贝,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她开始抽泣起来。
“你又哭,我最讨厌听女人哭了。”
“这里没人帮我,我一个女人活得容易吗。”
“都是命。”
“宝贝,你不能说一句安慰话吗?”
“你让我说什么安慰话?”他不耐烦地说。
“你这样,让我感觉一切都变了。我无法安心。”
“该说的,我都说过无数遍了。我不想重复了。”
“我真的很想马上过来。”
“你不能感情用事。我只是心里不舒服,没心情做任何事。”
“我知道都是股票惹的祸。以前最糟糕的时候,我们不也过来了吗?”
“以前对你我没有承诺,现在不一样了。”
“我不是为钱才和你在一起的。我真的很爱你,我只要你这个人,这你要听明白。你就让我安安心心等你五年好吗?”
“我也没说要变卦。”为了安抚苇苇,仇逸惟有如斯言说。他心知肚明,女人一旦对爱情动起真来,必是势不可挡,不顾一切,男人无论是正面阻击也罢或者选择溃退也好,必是自掘坟墓。唯一的招数就是以缓兵之计,用时间来消磨她的锐气,看谁能坚持到最后。用了这一招后,其结果如何那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