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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版图解散的故乡村落
  作者:香奈儿 发表:2016/9/17 11:21:58 等级:4 状态: 阅读:1553
  编辑按:记忆深处的老家永远那么清晰,童年的年节总那么热烈,承载乡俗民风的小村是那么的温馨。像许多地方一样,城市在扩张,村庄被侵蚀,慢慢的消失了。只有记忆永存,只有心底的那抹儿柔软永远。问好。
  
  【一】
  昨晚夜很深时,窗外的鞭炮还在间歇地炸响,单调地一声两声,或偶尔与远处在声响联合起来,形成连绵的一串,宁静的夜和床上的梦都被这些声响炸得粉碎。似乎年或年味是通过一声声的炸响和浓浓的硝烟来突出和体现的,这很是令我感到厌烦与憎恶。
  雪从初五就从天空舞蹈着扑向地面的,白天的路刚被人的鞋磨出水泥的本色,夜里又被蒙上一层雪毯。鞭炮炸飞的外衣碎片落在上面,像血迹映红了纱布,带着伤痛的迹像,随处可见。
  不知何时入眠的梦,再次被排山倒海般响声炸醒,睁眼已是正月十五的早晨,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在玻璃上稍作震荡的停顿,就看到火光闪烁。这隆重的仪式,像极了对年祭奠的礼炮,只是不知地上又流淌了多厚的血迹,深陷在纱布里。
  天亮了,空中停止了雪花飞行的踪影。地上的白纱留下被红色弹头击穿的痕迹,目光所及之处,硝烟还没散去。

  【二】
  这样的景象长时间在我的视野里滞留,又恍忽间被置换了,思想也瞬间被移植到曾经熟悉的乡下。那些雪铺天盖地,把村庄的地表和端面都染白了。
  那是我儿时在故乡停留的时候对年的印象。或者是我记忆的差异,总以为年里的鞭炮只属于孩子们的专利,大人们并不热衷,他们最多为孩子做个示范,然后躲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被教授的学生孩子乐此不彼的样子。我这样想着,故乡的景象就完全在眼前展开,那是我所熟悉的。尽管那时的我五六岁的样子,却记得全村每户的排列图以及他们房前屋后的陈列原貌。我所记得的年里最具年俗的就是荡秋千,必须仰望才能看到顶端的秋千设在我外公的门前。这是生产队集体智慧的结晶,它之所以设置在外公的门前,是因为外公的家居全村的中央,且门前的路面平坦而宽敞,除了足够容纳秋千的高空荡漾,并不影响路人的行走的驻足观望。秋千是年里可供多人参与的娱乐活动,比鞭炮带来的喜悦更多,也更具剌激的果效。那些游乐在高空的单人或双人,在这特定的日子才能体会空中飞人的乐趣,他们争相飞荡,无论大人还是孩子。我只荡过一次,与大人合并坐在上面,被地上用力甩在高空的感觉令我惊魂不定,我吓得大哭。
  在正月十五的纪念中,灯笼是主题,孩子挑着灯笼到各家串门,从人家正屋的粮囤里摸出花色不同的蒸馍。那夜正屋都是漆黑的,没有光照,是大人们有意熄灭了灯,全凭孩子们的胆识来挑战,摸到的作为馈赠归属个人。品种各异的花馍是前一天或当天蒸好的,为了吸引孩子,都制成动物的形态或其它异于常态的造型,孩子们带着这样的战利品回各自的家,可以想像是多么开心的事。这种气氛有点像国外的万圣节。没有那么响亮的鞭炮声,年过得依然丰盛。
  我所经历的乡村的年,就是这样简单、热闹与温馨。
  节日过完,日子回归农家独有的平淡。
  地上的青草开始拱破松软的土壤,冒出尖细的芽,春天正式来临。我看着大人们的脚步走向田野,播撒收获的种子。那时还是生产队,玉玲的母亲是妇女队长,她站在土台上分配农活时,我在下面盯着她看,我看到她的短发随着说话的节奏,前后颤动,很有力量。多年后我看电影,觉得她就像里面的女主角方海珍或江水英,她极具的号召力一度成为小小年纪的我心中模拟的样板,那时就初显强势的我指挥着同龄的玩伴做游戏,担当着领袖的角色。

  【三】
  村子不大,不足三十户人家,他们的房舍排列,自然形成贴伏在地面的一尾鱼的状态,鱼头是两户,之后有三四户,再往后向鱼腹部渐渐集中,到了脊柱呈两边扩展式,再呈一字排列四五户,到鱼尾,又有纵向的三户。外公的家在最宽阔的鱼腹处。这些人家,有同一门洞住几户的,有独门独户的,大约七八户人家,外公属于其中之一。村上没有地主,外公被划入富农成分,文革中尽受摧残——他与三个孩子住在这里,在村里占地最为磅礡。老人离世后,二舅一家率先从这个院落迁徙出去,种植着十多棵果树的院落只留下大舅与三舅一家守候。后来,两个舅们的孩子相继成家,又从这里划分出去,他们的家在保持原先的地域宽度上不停地向外扩展着。
  同我家一样,村上的很多人家都是这样。十多年间,门户已从当初的不足三十户,很快增长了一倍,鱼的头和尾巴加长了。之前,我是认得每家的门和门前的树以及堆靠的物件的,我也熟悉每户的人,清楚他们的模样,叫得出他们的名字,能辩别他们的声音,他们之中许多人的孩子与我年岁相仿,是我在乡下日子里陪我疯玩的伴侣。
  这是极好识别的乡村,呈南北的阵势布局。每天走出院门,便可看到从正前方升起的太阳,又看着夕阳落在朝西的瓦楞上,一点点退去。四周是耕种的农田,大批量地种植着时令的作物和果蔬。
  在乡下,我第一次在露天的二楼平台看远处的烟花,紧张地无与伦比,我没有其它人的兴高采烈,恐惧一直伴着我,我不知道是谁将彩色的火光投向天空,我担心天被炸开炸漏了,从那里漏出叫不上名的东西;我也是挤在大人们中间,第一次在雨后空旷的土场上看到过彩虹,像我手里放大的彩色糖果,拼接成几层半圆弧的形状。
  我跟着外公外婆在那里生活,小小的人儿也会突发某种担忧。大约是文革中期吧,具体记不清了,东地的帐篷里,突然有天传出消息,一位来乡下改造的右派分子死了,当人们发现时,说身体都坚硬了。那个人我是见过的,平时并没有太多的话,他长得很洋气,穿着也和村里人不同,一看就是区别于村民的城市人。他没有家住,就住在帐篷里,紧挨着一棵柿子树。平时和村里人一起下地干活,收了工,自己做饭吃。现在却突然说他死了,人们围着帐篷,看几个人把一副蒙了布的架子抬了出来,放在一辆拖拉机上。我问外婆,这就是死了。外婆哦了一声,拉着我的小手向家的方向走。后来被认定那人是自杀的,那棵柿子树,在秋天挂满了果子时,竟没有人敢去摘。冬天,我二舅妈生产的那夜,看外婆忙碌后坐在铺了草席充当土炕的灶台时,我曾问她:妈妈死时,我多大?对于死的惶恐从那一刻产生,我也被自己的话吓住了,外婆赶紧把我搂在怀里,拍着我的肩,安慰我。她说,哪有死,那些人都是太嗑睡了。她说给五六岁的孩子听,我当然没有相信。那晚,我在新生儿的哭声里,睁大眼睛,想像着人的死,原来是再也睁不开眼睛。
  生和死如此的关系如此地紧密啊。

  【四】
  我在乡下所经历的事,一直都保存在记忆的浅表处,似乎任意的触碰,都会使其苏醒,然后漫衍在眼前。所以有天我在电视上看到回放的老电影《李双双》时就热泪盈眶,那乡村的景象与我故乡的村落竟如此地一致。
  我有三十年没再涉猎过故乡的门槛了,在我的印象里,它一直就保持着起初的样子,鱼头和鱼尾主人的姓名我仍能呼唤得出,似乎我也等着有一天我再度回去时,能轻易找到旧时的路线,它当然也会带领着我走向外公外婆安睡的地方。当然我更明白,故乡的村落也不会停滞不前,至少它有更新的迹象,比如盖得更好的房子或者两层楼,穿得脱离粗布的衣,进田地劳作时开着摩托车等等。当然我也想到,村里会学着城市的模样,有理发店,有小超市,有幼儿园。那时理发和买东西都要跑很远的大队或公社,上学更远。
  我却根本不会想到,这个哺育了几代人的村落,有一天竟突然消失了,从中国农村的版图上消失了,从地平线上消失了。那松软的喂养了多少故乡人包括我的土地被硬化了,所有的果树与玉米小麦等等庄稼的根一起从地上被拔起了……我的故乡沦落为富商手里一块交易的商品,正在等待出售。
  这是上月我三舅从故乡旁边的出租屋里来到我家时带来的最大噩耗。我三舅和一村的人都没认为是噩耗,他换取了数百平米的楼房面积还有数百万补偿。我三舅妈说,终于不再做农民了,不再那么辛苦了。我听得心酸也心疼。那一刻,我断定我是回不去了,我外公的房子没有了,我回去投靠的只是舅舅们没有院落的新家,这样故乡对于我还有什么期盼?
  我是有些伤悲的,对于故乡村落的整体消失。是那种原有的植被和生态被利益吞噬后的伤悲,而不是对农人摆脱沉重劳役的抵制。

  【五】
  我隔着玻璃窗,看外面的雪还在飘洒,一粒紧跟着一粒,一层紧贴着一层,很快,那些带血的纱布被掩蔽了,只看到那些地方透出隐约地红。这时的故乡村落想必也被雪覆盖了吧,连树也没有了。我三舅说,树被卖后全都被砍掉了,整个村庄现在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但我是知道的,心里的故乡谁也夺不走,它就驻扎在我身体的最深处。想它时,进入里面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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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然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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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人晚亭 发布于 2016/11/13 0:3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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