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小路，总会在睡梦中出现，在曼妙的月光里，我一遍又一遍地走过，仿佛那远处有我灵魂的牵挂。从少不更事的孩童，到现在为生活奔波劳碌而又踌躇满志的青年，我就这样一步步走过来了，那条小路也在时间的深处慢慢老去，它的皮肤上划满了岁月的沧桑。可是在我的梦里啊，它还是当年那条散发着清新淡雅之味的小路，两边是高高的杨树，还有歪脖子的桐树，也有青翠的柳树，而这些树都是我曾经不止一遍地攀爬过的。那些矮矮的青草，也不断把清香裹在清幽的风里。
　　直到这一天，我终于明白过来，这小路已经成为了我身体的一部分，那过往的片段已经融进了我的血液和灵魂。它像是我身体里的一条血管，里面流淌的是滋养生命的精华。
　　多年前，我依依呀呀地喊着奶奶，坐在她那辆老旧而笨重的三轮车上，数着路两边树木的数量。天空是淡淡的蓝，那种蓝是我见过最为明净的一种蓝，或许接近海洋的颜色吧；天幕下，轻而舒缓的风款款吹来，远处河边的岸上有白白的羔羊在悠闲自在地吃着青草；偶尔会有鸟儿从头顶飞过，我大声喊叫着，还想着能像它们一样在蓝天下自由翱翔。在前面蹬着车子的奶奶只是不停微笑着，我从侧面能看到她清秀的脸庞，那时她还年轻。我们在路上慢条斯理地赶着路，奶奶蹬的很慢，一路过去，她神色喜悦地遥望着那碧绿的庄稼，还不时地夸赞上几句。我却有些着急了，便催促她快点，那时我的心已经飞到姑姑家里，那里有我心动的好吃的，还有魂牵梦绕的玩具。那时，姑父在北京当兵，见过大世面，每次回来都会带回很多奇特的玩具，姑姑总会拿出来给我一些。由于要供养两位叔叔念大学，我们的家境坏到只能勉强维持温饱，看到同龄的伙伴们都拿着各式的玩具在大街上眉飞色舞地玩耍着，我总会感到很失落。我从不敢向父亲要玩具，他会毫不留情地揍我一顿，而最伤心的往往是母亲。很多次，母亲都会在父亲离开之后，悄悄地走到我的身边，问我疼不疼，一种猛烈的心灵冲击远远超越了身体的疼痛，我哇的一声哭起来，而母亲也黯然落泪了。
　　我们总是在清晨的时候出发，到姑姑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那在童年的时候有些漫长的一段路途，充满了我稚嫩的喊叫，还有一些可爱的焦急。
　　我的愿望在姑姑家里得到了满足，这条路于我就有了非凡的意义，仿佛它通向天堂，路的尽头写满幸福，还堆放着很多我想要的东西。一有机会我就迫不及待地踏上这小路去寻找幸福，有时候，在父亲打我之后，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往村外赶。在母亲追上来的时候，我已经走出好远，那时夜色也差不多很厚重了。
　　一个夜晚，月色可以称得上美妙了，已至深秋，夜色很凉。父亲和母亲在医院看护病重的姥爷，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搬条凳子坐在院子里，抬头看到天空是暗灰色，隐隐有点点的星光。那月亮高悬在半空，月光透过干枯的树枝把庭院照得亮堂堂的。我看着院子里杂乱的什物，感到格外的孤单，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恐惧，我怕在远处的黑暗里会有一个坏人在窥视着我。然而，这一切在我想到要去姑姑家的时候，都变得不堪一提了。这种念想是那样的强烈，仿佛刺眼的阳光，瞬间把所有的阴霾都驱逐了，留下的尽是成堆的玩具。
　　走到小路上的时候，我的心里热乎乎的，丝毫感觉不出秋风的凄冷萧瑟。我也不去想这路有多长，前面还要转几个弯了。只是那样的一路向前，在寥廓的天地间，在明朗的月色里，一个孩子就这样小跑着，小跑着。直到眼前出现那汪河塘时，我才意识到这路已经走了一半了。前面的路成了圆形，也变得狭窄起来。平日里，坐在奶奶的三轮车上，我会兴奋地冲着水里的水鸟和野鸭高喊着。而现在我却有些害怕了，水面在月光里呈现出一种模糊的黑色，水里杂乱的东西错落的横置着，交错着。我刚迈脚走出几步，忽的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那倒影绰绰约约，呈现出奇怪的形状。河塘中央的小岛上，不时传来野鸟凄厉的鸣叫。我不敢再走下去，蹲下去哭起来……
　　这段回忆，之后每每想起，我都会感到一种温馨，或许吧，人生偶尔迷一次路，也很好。慢慢的，这回忆变得遥远，然而却依然清晰。多年后那一次，我再次走到半路的时候，却没有出现那片熟悉的河塘，呈现在眼前的是干干的土坑，原来这里的水早已经干了。我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路，我遥望远处，那个平静的村庄里，依然有袅袅的炊烟冉冉升腾着，没有错，那里就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时过境迁，走过去的时候，心里遗落的是幸福的回忆。
　　奶奶也已经很老了，以至于现在走路都困难，更不用说骑三轮车了。在她要去姑姑家的时候，总会叫我带着她去。我很欢快地应允。在路上，奶奶依旧神色喜悦地夸赞着庄稼，而我却看不到童年时的那么纯粹干净的蓝了。
　　一切都会老去，奶奶在老去，将来我也会老去，这小路也不会例外。它在承载了无数的岁月的风雨和沧桑变迁之后，已经很老了，老到面目全非。
　　在闲暇的时候，我喜欢到小路上走走，但走不到一半就会回来。路的尽头，已经没有了我当年的幸福，只留下了一份牵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