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六年,正月,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外面越热闹,晏如的心里就越冷清。不过她也习惯了,这一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每逢佳节倍思亲,她亦是不能免俗的!小四,她的小四已经走了一年了,他在那头过的好吗?母亲已故去十余年,父亲亦故去近十年,他们过的又好不好呢?他们见着小四了吗?那他们定是知道她违了誓了。“也许小四的早夭是对我违背誓言的报应吧,可小四是无辜的,为什么不报应在我身上!偏要来报应我的孩子!”她心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自己作的孽自己要来受,只盼爹娘念着祖孙之情善待小四一些,让他在那头少受点苦吧。”
忽然门“吱呀”一声,打破了她的沉思。“这当口,除了夜风,还有谁会来这儿呢?这风也无情,不见伤心人正心伤,偏入伤心处。”晏如心道。正准备起身去掩门,却瞥见胤礽走了进来,忙低下头来。
胤礽走到床边坐下,执起她的手道:“晏如啊,明个我就走了,这次南巡怕是又要去四五个月。你多少保重些,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他早已习惯了晏如的缄默,亦早已习惯了这如自言自语般的对话。宫里的人都说晏如失心疯了,可他不信,他坚信晏如能听懂他说话,他一定会等到她开口的那一天。他凝视了她许久,希望她可以说一句话,哪怕就给他一个眼神,可她始终没有。他见天已拂晓了,俯下身去,深情吻了下她的脸颊,悻悻而去。
这日辰时,林如靖照往常一样来探望妹妹。
他刚走到床前坐下,准备为妹妹把把脉,左手刚搭上晏如的手腕。晏如猛然翻手拉住他的手道:“哥哥,带我走吧!”
这可把林如靖吓了一跳,要知道妹妹已经一年不曾开口了。他真是又惊又喜,定了定神,忙道:“晏如,你总算开口了!这一年••••••唉••••••不提了,开口就好,开口就好啊!看我,光顾着高兴了,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我说,带我离开这儿。”晏如又重复了一遍。
林如靖愣了一下,长叹一声,悠悠的道:“离开?谈何容易啊!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了吗?”
“自是没忘,可这地方,我是一天也不想呆下去了!你若不走,我自己走便是!”晏如斩钉截铁地道。
林如靖见她态度坚决,自知就算自己不同意,她也会单独离开的,这让他怎么放心的下?何况这一年来,小四的事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万一久了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自己如何向九泉之下的母亲交待?也许当初自己就不该让她嫁给太子,也不会日后这番劫难,她也不会受这一年的折磨。若离开这个伤心地能让她开心一些,自己便是死了又有何妨?可前明党的人••••••自己自打与晏如相认,便从未踏出宫门半步,自是与他们断了联系多年。何况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同晏如的关系,便是找到了自己,料想也不会伤害晏如的。前思后想一番,总算打定了主意,自己自是可以来去自如,可晏如如何除去呢?便对她道:“我自是可以出去的,可你怎么办呢?”
“你忘了?上次南巡我不也出去了了吗?”晏如道,说罢从枕下抽出那套藏了许久的侍卫衣物。
林如靖哈哈一笑,道:“好你个鬼精灵!原来你早就打定了主意,专等着我这东风啊!看来我要是不走便是对不起你这番心意了!”顿了一下,认真地说:“现在时候不早了,南巡的队伍马上就出午门了,你还是快些准备,咱们在西直门会合。”
“西直门?咱们要往西走吗?”
“是啊,三太子的势力在东南沿海最为强盛,何况东直门外的棺材铺是他们的联络地点,我们总不能自投罗网吧?往北走是塞外,我们自是生活不惯,还是西行吧。我早年跟随父亲上终南山采药时,曾在那搭了一个草庐,不知道还在不在,也许还能让咱们避避风雨。”
“终南山?那我们岂不是做了王摩诘了?倒不枉母亲给你起的名字,盼着你如林和靖般梅妻鹤子,不问世事吧?我离了这深宫大院,便也能获得安宁了。好了,事不宜迟,咱们快点走吧。”
“大福晋,我家主子不见了~”小竹见大屋里没有旁人,悄声对瓜尔佳氏道。
瓜尔佳氏惊道:“什么时候的事?”
“今个晌午,我去给主子送饭,屋里就没人了。”
瓜尔佳氏思量一番,低声对她说道:“你是个聪明的丫头,知道该怎么做吧?我现在就派人出去察访,但愿能赶在皇上回来之前找到她。”
“福晋放心,这件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好,你下去吧。”
小竹刚要退下,却被瓜尔佳氏叫了回来,只听她道:“你还得去太医院传个话,告诉林太医侧福晋已见好,他以后不必来了。”
“是,奴婢告退。”
二月春风似剪刀,裁出一片又一片醉人的绿。
胤禛正在府中后院侍弄着花草,忽听人报陕西那头来信了,忙匆匆向书房走去。
一进门,便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的立在屋中,想来是那送信的人了。
胤禛掩了门,在书桌前坐下。
那小厮忙跪下给他请安。
“起来说吧,年将军派你来干什么?”胤禛道。
那小厮立起身,道:“回四爷,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日子我们办事回来,走到离城十里的地方,便听到一个女人的哭声。将军带着我们走近一看,见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男子,那男子显是胸口中了一刀殒命。他们旁边还趴着一个男子,应该是背后中刀而死的。后来,我们将那女子和那两具尸首带回城中。仵作验尸的时候,在那二人的肩上都发现了‘三’字,那必是朱三太子的人无疑了。那女子虽然什么也不肯说,但我们依稀记得听到过她喊哥哥,想来也是脱不了干系的。近来贼子趁着皇上出巡,四处作乱,各地府库陆续被劫。现在看来,那女子是唯一能寻到匪首的线索。此事关系重大,将军特派小的来向四爷讨个主意。”
胤禛心想:“哼!讨个主意?年羹尧啊年羹尧,你分明就是来我这卖人情的!也好,不要白不要!皇阿玛虽然不喜欢锋芒毕露之人,但要是一点锋芒都不露怕是会被视为庸才啊,我今个且露它一露。”便对那小厮道:“既然此事事关重大,自是不宜走漏风声。你先回去告诉你家将军,过几日我亲自去趟西安。”
“是,小的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