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的一个渡口，记忆里生动极了，仿佛还在昨天。
　　
　　大姑住在樟柳河，去她家需要乘船过渡。奶奶极少捎上我，因为大姑不是俺的亲姑，奶奶不是俺的亲奶奶。大姑是父亲的堂妹，父亲自小没了爹娘，跟着叔叔婶婶过日子。
　　
　　那年夏天大姑生了小表弟请娘家人吃红蛋，奶奶没有理由不捎上我的，父亲在县城上班，母亲去联校开会去了。一路上阳光很有味道，一步也不肯离我左右。我不喜欢戴帽子，也不喜欢穿凉鞋，我一手撑着母亲的黑洋伞（悄悄拿出母亲收在衣柜里的洋伞，她知道了，是要开骂的），一手提着凉鞋，屁颠屁颠跟在奶奶身后，脚心一点都不害怕滚烫的土疙瘩。
　　
　　遇见一池莲蓬的时候，我甩了两手的东西，不顾水的深浅和奶奶的阻拦，摘了大捧的荷花、莲蓬，还有荷叶。荷叶撑在头顶上，抵挡着天上的烈日。好在大姑家不是很远，步行十里左右的路程。
　　
　　就是为了坐船才争着要去大姑家的，当然花不了多少时间。待渡船靠岸，奶奶准备递我上船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凉鞋和黑洋伞都没在手上。我在船上急的大哭大闹，弄得小小渡船在河心摇摇晃晃。划船的是个老头子，粗喉咙几吼，我就吧眼泪逼回了肚子。
　　
　　可我还是想哭。害怕。母亲肯定要狠狠大骂我，不打断我的骨头，皮是要脱一层的，可厉害着。
　　
　　我的第一次坐船经历就这样渡过了。
　　
　　天黑前转身，我穿上了大姑买的一模一样的凉鞋，那把黑洋伞奶奶也替我想好了对付母亲的对策。究竟是什么对策，现在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那日黄昏开始，我就认定了我的奶奶是我的亲奶奶。
　　
　　那年我不到七岁，还不够上学的年龄。
　　
　　
　　
　　这次去大姑家，是坐了自家的车去的，很宽敞的高等级水泥路。大姑家的小孙子就是我当初般的年景，去了他外婆家，没见着。大姑家开了茶馆，生意很好，顾不上细细招待我。
　　
　　因为无聊，想起那个渡口，便约了君的一个侄女，一起去看渡船。她家就在河对岸，她说她小时候经常坐船到她妈妈的外婆家来。
　　
　　河堤都荒废了好多年，大堤野草丛生，茂密得很。最醒目的头顶上的高架线，布控电线的。远去的正在新建的高速公路桥墩也清楚可见。
　　
　　以前大堤坡上住着人家的，现在屋子还在，却不见人住的痕迹。偶尔有狗吠声从紧闭的陈旧屋子里传出，想要去打探个究竟，越是接近，狗吠声越是令人恐慌，就放弃了。再往前走一点，杂草里显露出花花绿绿的悬挂物，显然，那是清明时遗留下来的东西。什么时候，大堤的河床成了仙人驻扎的地方？若是在夜间，我是打死也不敢路径这里的。就是这个白日的午后，我和十四岁的侄女不停的、大声说着话，心里都还生着胆怯。
　　
　　听见了孩子们在水中游泳嬉闹的声音，刚好一团大的云从头上走过，天色立刻暗了下来，接着一阵风吹来，又有徐徐的风接着跟来，觉得凉快了许多，内心的胆怯好似少了些。
　　
　　没花费好大的功夫就见着了渡口。我掏出相机，准备拍下一些东西。
　　
　　记忆里的青石板台阶怎么不见了呢？记得当初的时节比今儿早不了多少，荷花水涨的，河水都涨到接近大堤面上了。还记得大堤边上的那家代销店很气派的，木质的房子，临水而居，在当时的年代，不是大户人家是建不出的，更别说在此开代销店了。当时兜里就五分钱，是好不容易偷偷攒下来的，就为坐上一回船，因为东西丢了，一哭一闹，奶奶就帮我出了来回两趟四分钱的船钱。我买了五分钱的葵花籽，店家裁了草纸，折成一个三角圆锥形状，瓜子就装在圆锥里。十里路，五分钱的瓜子，到家，还剩下一半，我分给了大不了我两岁的小叔叔和小姑姑们吃。回家好像也没挨上母亲的责骂，我很开心，那个渡口，就那么烙上进了我的记忆。这一记，就是三十三年。
　　
　　我穿着高跟拖鞋，走有些凌乱又陡峭的下坡路实在有些为难。走得小心翼翼，小侄女也没管我自己走在前面，好似轻车熟路，我也没顾得上看远一点的地方。在我小声的啧啧中，闻到了怪怪的刺鼻的臭味，停下来一看，水面漂浮着几条死鱼的尸体，按理说现在还不是枯水季节，因为这个夏天少雨，河面窄到不下二十米了，河水浓绿，也不见树的倒影。河岸长着许多树，也茂盛，叫不出名字。那些樟树一株也不见了，柳树倒是见到一些，都是野生的，不似往年的样子。大堤被荒芜了，河水也好似被冷漠了多年，不晓得何年何月，这条樟柳河就没我寻了。如此这般，找渡口的心情大煞了许多。
　　
　　对岸停着一直蓬船，年久失修的样子。四五个孩子围着船嬉闹不已。他们见了我和侄女，忙喊着船家，“三嗲，三嗲，有人要坐船……”声音充满了欣喜，青翠而激动，显然，这只船是少有人坐的。
　　
　　我对着不宽的河面大声说：“我们不坐船……”孩子们听见了我的声音，自顾自的又闹水去了。
　　
　　相机一直被我卧在手心，一张照片都没拍上。我甚至连当年的石阶都懒得去寻了，望了几眼泥沙蔓积的河床，扒开野草，迅速离开了。
　　
　　我没有作别，也不想过多的沮丧。记忆里的青葱岁月和清脆的风景，其实一直都在，是我自己怠慢了光阴，不愿意接受世事的变迁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