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 太阳开始落山了。看上去显得挺忧愁的, 湘江河里,河水在叽哩咕噜的流淌,常常欣起一股一股的小浪,让一点一点的波光在河面上跳跃。河岸上,有一片小树林,显得挺有生气的。鸟儿在树林里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树林的周围是一片田野,空空荡荡的。不远的地方,便是一座大工厂,工厂里树着很多高高大大的烟窗,正在冒烟。厂房静静的躺着,没有一点声响,显得很宁静。 一民和小林躺在小树林里的草地上,看着天空,盯着那些散布在天空中的云朵,悠哉尢哉。他们都是年青人,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一民的嘴上已长满了黑胡子,使他看上去成熟,老炼,精明。小林呢,看上去也很老成,脸色已不象书生一样的过份的白嫩,头发经过精心的梳理过。看上去象是可以数得清似的清楚。 他们是很好的朋友,每当这夏日黄昏,他们总是结伴来这湘江岸边散步,到这片小树林里躺在这绿色的草地上听小鸟唱歌,享受河风的清凉,也聊聊天。 他们聊这湘江河是如何的美丽,在这夏天日对他们的生活是多么的重要。聊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要如何做才能好好的生存下去。偶尔也聊一个人生下来是多么的没意思,生活是多么的枯燥,乏味。这世上的人又是多么的居心叵测,多么的喜欢捉弄人;“我们人类真是个怪物,一生下来就只知道哭。可是,为什么要哭呢?哭甚么呢?还有,就是长大了也一样的是个怪物,总热衷于做一些自已实际上并不喜欢的事,总爱说些自已本不想说的话,甚至热心去做些自已明明不想做的事。说些违心的话,甚至去做一些明明知道是错误的事。还有,一个人好好的生存下去在有些人看来就是周围没有矛盾,没有冲突。可是心里呢,他很清楚,他只不过是为了避免冲突,避免矛盾,当然了,重要的是避免防碍自已,他才那样的做的。可做了以后虽然看上去象是化解了矛盾和冲突,避免了防碍自已,可心里却结着一个疙瘩,使他的心隐隐的作痛。其实呢,这只是把矛盾转移了一个地方,就是从表面转移到了心里去了。虽然表面上避免了防碍自已,可是,让自已心痛,这难道算活得好好的吗?辟如吧,有一个人本来就认为有一件事不合理,可是,或是由于金钱的诱惑,或是由于情感的牵连,或是由于他们上头就是这个意思。不这样便会防碍自已使得他不得不违背自已的心愿,说这是合理的,而且不得不照着别人的意思去做,把自已变成别人的工具,把祸嫁给别人,而良心呢,又在心里谴责自已。这也能说他活提好好的?我真的不明白,人这个怪物。”小林忧愁的说,那样子真让人同情。 “这有什么怪的呢?”一民很老烁,很精明的一般;“这并不怪,小林,我跟你是好朋友,我知道你正义,有良心,有感情。原则在你就象梳理你的头发一样,你梳理得清清楚楚。照理也应当是这样的才对,可是,生活里的事谁讲得清呢。我和你都在一个部门工作,虽不在一个地方上班,我们都清楚,我们的工作也就是一个模式,就是要不断的说话,不断的做事,至于怎么说,怎样做,结果怎样,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所在的这个部门。我们说了,做了,只要我们不闲着,这就是我们的成绩。至于他为害了谁呀,防害了谁呀,还有,我们在做过了之后的无聊呀,枯燥呀,乏味呀,烦恼呀,甚至我们做了有些事使我们难受呀。这些东西看上去都是渣滓,废料,垃圾。可是正是这些东西,我们才换来了薪水,使我们才能够有饭吃。才能够换来生活。也避免了惹祸上身。甚至还会得到有些头头的赏识,欢心。” “你这是不负责任的。你这样做是把自已当作一个局外人,把自已当作工具来使用,想使自已不和世事相牵连,而又能够混饭吃。可是,你想过没有,我们却防碍了别人。” “负责任?负什么负任?不,小林,不要说得这样的难听。你的意思我完全明白。讲起来也谁都听得清楚。可是现实呢,却并不是我们想象的一样。现实中,我们该说的不就是不就是把那些别人已经说了好几遍的话说出来吗?该做的不就是照别人安排的去做了就是了吗?并且,我们周围的所有的人不都是这样的做?不同样的是件工具一样吗?可是,他们不也同样的是在拿薪水?其实我们的生活有时正在他们的防害之中。这样想起来,我们有什么不心安理得的呢。要说我们的所作所为防害了别人的生活,那不是我们的本意,也就不是我们防害了别人的生活。只能说是别人防害了别人的生活。生活本来就是这样的。我们的嘴,我们的手,我们的心。都象是在一种什么讲不清的东西的撑握之中。这些本来应该是我们自已主宰的东西偏偏我们不能主宰,却让他控制着。他要怎样便会怎样。真的,我看惯了,也习惯了。什么违心呀,不安呀,甚至良心。既然人人都这样,在我又算得了什么呢,见鬼去吧。” 太阳已只露出半个血红色的脸在天边,云朵上面映着昏暗的亮光。血红色的光芒象是决心要照亮这个世界,然而夕阳看上去更显得没精打彩。小树林里鸟雀已不再鸣叫。阴森森的,很静。湘江中忽然响起了一声长鸣的汽笛,一艘汽船在江面上吃力的行进,似乎很疲倦了。 小林从草地上坐起来,看着江面上缓缓流进黑暗中的湘江,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里流了出来。看着他那木痴痴的样子,一民知道小林一定是又做了一件违心的事情。他看着朋友心里难受,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时侯,他的老成呀,成熟呀,精明呀,都起不了作用,都不能让他从朋友那里分得半点的难受。他竟然有点懊恼起来。 “怎么了,小林。” “我难受,真的,我好难受。那天,阳部长把我叫去,要我去做一件事,就是我们部里在提昌搞经济实体时创办了一个宾馆,他要我去办理改制。当时,我还以为这是好事。象这样的经济实体我认为迟早是要走上这条路的。但是阳部长却又说,我只要去召集一个会,在会上宣布一下,宾馆的刘经理作为承包人就是了。这一下可让我觉得不妥了,我就问了一下部长,其它的成员都通了气了吗?可部长说,有这必要吗?宾馆是部里的,宾馆怎么搞那也是部里的事。现在部里已决定好了,你就去做就是了。可是,我却不情愿做这样的事,当时我真想对部长说,你怎么不去做而一定要让我去做呢。可是这句话有说服力吗?没有,一定要让我去的理由太多了,我是部里分管宾馆工作的,仅这一条就足了。真的,我没有别的路可走。我也想过,这违心的事我不去做,可是,我能吗?回答是简单的,不能,我除了照着部里的决定去做外,我没有别的路可走。为了把工作做得尽可能的公平点,于是我就对部长说,既然一定要做,那就完善一下承包制度吧。可部长却说,啊,这我可是忘了,反正不就是三个人的单位吗,刘经理和我签订的合同已经签字生效了,那就不好再改了,我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就干脆不改了。明天你就按这合同去宾馆开个小会,宣布合同生效就行了。实话说,我认为不妥,我就又对阳部长说,还是先和另两位同志通个气吧。部长说,算了,我们当领导的不能办事拖拖拉拉。这样做是改革的需要,是部里的决定,他们没有理由不服从。不服从组织的决定那不行?我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了,第二天,我拿着那份合同去了宾馆。即使我心里有一千个不情愿,可是,这是我的工作,我是无法推辞的。会上,文彬果真对合同提出了异议。说心里话,我觉得他说得很在理,一点也不过份。可是,我得完成我的工作,我不能交不了差,我没有别的法子,我只好装得象个钦大臣一样对他说;这是部里的决定,你不服也得服。可是在说这句话时,你知道我心里有多惭愧,多心虚。可是,我又没有别的办法,我得交差。我做完了这件事,但我很内疚,不安,良心时时刻刻揪得我心痛。我想,文彬的心情是怎样的呢,愤怒?痛苦?这个不公平的事落在他的身上,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我猜不着,我只清楚一点,我为了自已却防碍了别人。” “一个月后,我又从文彬那里了解到这一个月来刘经理就连那不合理的合同也没放在心上。他承包宾馆后,不用会计和出纳,收入全归他撑握。文彬就这事找了阳部长,部长说;那不行,承包合同规定,你们的工资要核算的,没有账那怎么行,这简直就是胡闹嘛。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他,一定要他健全账务制度。文彬得到了部长的答复也就走了,因为他认为也只能这样了。可是,部长第二天并没有去宾馆找刘经理,文彬认为大概是部长太忙,于是,他就耐心的等待着。然而,一天过去了,二天过去了,几乎一个月都过去了,可就是还不见动静,按部长后来的解释就是这么的芝麻小事我那记得那么多呀。这事还是后来刘经理去找了阳部长,至于他对部长说了些什么,就没有人能透露,只是在刘经理找过了部长之后,部长通知文彬,要他去部长的办公室去了。部长春风满面的给文彬沏了茶。然后对文彬说,你反映的情况我们都了解了,确实存在这个问题,没有账当然就不能核算,但年终不给你们工资,我看刘经理不是那种人,他真的赚了钱,我看他是不会昧着良心不给你们工资的。你也不要把刘经理想得太坏了,人嘛,总是要讲点良心的。你也要心胸放宽些,想通些,不要再纠缠不休。文彬对部长说,你是说刘经理不用会计出纳也合理?部长说;我有这么说过吗?我好象没这么说嘛,我了解了,刘经理不是不用会计出纳,是不请会计出纳。他说他老婆,母亲可以做这些事,我看谁做不是做呀。这样也可以嘛。文彬听了部长的话,肺都气炸了,可是,在部长面前他又能怎样呢,而且他还得装得小心翼翼的说;阳部长,你是说这样也可以吗?可是阳部长却理直气壮;是呀,我看这样可以呀。我看呀,你不放心的原因很简单,你不信任人。做一个人应该心胸宽广,胸怀搏大,人最忌悔的是小肚鸡肠,过份的诂计别人。我们要相信一个同志,其实刘经理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嘛,他很正直,他关心同志,爱护同志。怎么能这样的捕风作影的推测他呢。当然,你有你的想法,可别人也有别人的难处,我们要多为别人想一想。不能只想着为难别人。你说对不对。听了阳部长这么说,你说文彬会说对吗?他心里有的只有愤怒,痛苦,觉得他让黑暗包围着。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吗?他沮丧,可心里却满怀着愤怒的离开了阳部长的办公室。” “晚上,他到我这里来了,形情很沮丧。他低着头,脸象很阴沉,似乎所有的忧伤啦,阴郁啦,烦恼啦,苦闷啦。所有的令人不痛快的东西全都贴到了他的那张阴沉的并不瘦削的脸上,使得他看上去很憔悴。他本来高高大大的,可是这时侯却佝偻着身子,使他的上身微微的往前倾斜。让人担心他时时刻刻都有有可能会倒下去似的。他站在我的门口,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看得出来,那门发出的吱呀的声响都弄得他不安。他见我坐在写字台边便颤巍巍的问;你在家吗?实话说,我看他那呆愣愣的样子,我心里一百个不是滋味,我真有点不知道应该如何和他说话才对。可他却并不在意,他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我看着他,心里装满面了惭愧,我在心里痛骂我自已,我为什么要这样的拿薪水呢,为什么要用别人付出的代价来卖自已的生活呢?虽然我心里明白,这本不是我造成的后果,即使我不去做,别人也只能这么的去做,可是,我还是不安,惭愧,甚至痛苦。我真的难受,一民,真的。我好难受的,生活竟是这样的艰难,人心又是这样的作摸不透。我看着文彬,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沉默了好久,文彬唉声叹气的,他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没有说话。我问侯他,他也不发一言。弄得我有点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可是,过了好一阵,他却滔滔不绝的说开了。‘我今天起床的时侯已经是八九点钟了,阳光强行穿过我的窗户,那窗户的栏杆的阴影投射到了靠西边的墙上。而且,那阴影不是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那歪歪邪邪的一条一条的阴影中,我好象感到了悲伤的感受。那一条一条的阴影象是抹上了几道巨大的黑暗,今人恶心。这是些多么不正派的阴影呀,它们竟是投射在那洁白的墙上。墙脚下是些乱七八糟的涂料桶。它们也是那么的肮脏。一个被抛弃的绿色的绣花枕头是鼓隆隆的,象一个无赖一样斜躺在那白色的墙脚下。看得出来,那有一肚子草的家伙也是个不正派的家伙。虽然那表面有花,比起其它的一切来不过是表面上神气点罢了。真的,我怎么也讲不清楚,在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上,我总感到没有真理,没有正义,没有光明。倒是恐惧啦,邪恶啦,烦恼啦,恶心啦,这些包括我在内的很令人讨厌的东西却时时刻刻在纠缠着我们。我感到在我们的生活当中,似乎总有一个魔鬼在我们的周围活动。我们都认为有个上帝,他手里有正义,有真理,有光明。按理说,不论在那里,上帝都是魔鬼的克星,魔鬼是怕上帝的。这就是我们谁都知道的正义一定能战胜邪恶,光明能照亮黑暗。可是,事实上呢,我们的生活全然不是这样的。在我们的生活中上帝的神威似乎远不能镇压魔鬼的邪恶。在我们的周围活动的那个魔鬼似乎特别的诡计多端。似乎根本没把我们的上帝放在眼里,根本没把它放在心上,而且很轻蔑的对待它,让它愤怒,咆啸,可魔鬼却看着它那个样子却在一旁轻蔑的讥笑它。而那手里握着真理呀,正义呀,光明呀,各种各样的武器的上帝却无可奈何。’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就象是一个泄了气的皮球,就那么的秃丧的坐着。实话说,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他。我总是想在我想好了后再和他说话。可是他没等我想好就起起身来,走了。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不出他将怎样来面对以后的生活。可是,我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实话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里稀里胡涂的,心里却在怀恨。为什么生活就是这个样子呢?在学校的时侯,我们的导师可没有这么的教过我们呀。更没有教过我们怎样的来面对,真的,这真是要命。实话说吧,现在我的心情明显的变了,变得不象以前了。我开始怀凝我自已,怀凝我到底有不有自信,能不能在这个社会好好的活下去。以前,我是很自信的。我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我们从校门口走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社会,而我们当初走进校门,也正是这个社会的需要。那时侯,我觉得社会是由于我才有的。我呢,也应该是属于这个社会的。因为假如我是一只鹰,社会就是我的天空,我要为它飞翔。现在呢,这个社会却好象变成了一只笼子,把我关在里面,使得我的翅膀张都张不开来,还谈什么飞翔呢。我感到困惑得很,我难道就永远的甘做这种工具吗?过这种找不到自已,却又防碍了别人的生活吗?” 小林一口气讲了老半天,一民都在认真的听,一声不响。但也在思索。他想小林是一个很古板的人。既然离开了学校,当然就是换了一种生活,学校是教人规范的地方,而社会呢,只要你参与,你就必须具备一种本领;适应环境,求得生存。否则,你就会喘不过气来。什么真理呀,正义呀,原则呀,良心呀,这些东西不过是求生存的导具罢了,你手里拿着它们,不能够让它们控制你,束缚你。至于在学校里导师们怎样说的,那不过是学校的说教罢了,生活中,我们应该怎样做那是我们自已的事情,是走着瞧的事情。我们的生活的目标只应该有一个,那就是求生存,求安乐,求舒适。一句话,就是要适应生存的环境。人类生存的经验达尔文就总结得很好,物竟天择,适者生存。这是我们天经地义的生存准则,一民一边听小林叙述,一边这样的思索。似乎他是一个理智的人。 夜色已经降临了,小林不再叙述他的事。一民呢,为了求生存而思索着。弯弯的新月开始升起来了,那暗弱的昏光使得大地昏昏沉沉的。湘江还在叽哩咕噜的流淌,呜呜咽咽的。田野里的蛙们开始唱起来了,哇——哇——哇。树林里却很静,那几个高高大大的树蒙蒙胧胧的,象些古怪的家伙一样环视四周。工厂里的机器开始轰鸣起来,隆——隆——隆,打破了夜的沉静。一只野狗在田野上嗥叫,呜——汪汪,呜——汪汪。 小林从草地上爬起来,叉开他的五个手指头梳理他的头发,垂头丧气的叹息一声。一民也爬了起来,拍拍小林的肩膀,什么也没有说,然后他就推了小林一把。于是,他们就离开了这小树林,离开了这田野。只有那田野上的那只野狗的嗥叫声仍然响荡在这昏昏沉沉的原野上。 呜——汪汪,呜——汪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