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与父亲的关系越来越微妙。甚至发展到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这让我很惶恐。我努力接近父亲，了解父亲。也许是年龄的原因吧，父亲和我的交流出现了代沟。我不明白这样的代沟会怎样去让我和父亲愈来愈远。只是我看得到父亲眼睛里那一抹掩藏的伤痛。
　　父亲呵！
　　二十年前，父亲邂逅了母亲，或者是母亲邂逅了父亲。第二年的春天就有了我。儿时的我几多调皮，在那些不日不夜的日子里，父亲就像一座坚实的城堡，牢牢护着这个家。那个时候我看不见父亲的痛，只是看见一个孤独的倔强的影子。多年以后，我发现，那是一种可以让人疲惫到死的辛苦。
　　那时候父亲会一个人抽烟，我记得那些烟圈把他围得很严实，像一团雾那样不真实。我想我还是不够走进他的世界，就像他不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一样。母亲劝他少抽些，父亲摇摇头，没法子，上瘾。
　　渐渐长大，总觉得父亲有心事。是为这个家。家里并不富裕，我已经开始上学。他的工作很不好做，但是他从未说过放弃这类的话。我是村里的好孩子，大家都这么认为。父亲会把我叫到他的身边，给我讲人生哲理。他不过初中毕业，却懂得好多好多。那些看上去平凡的字眼一直影响着我。那是一种莫名的鼓励。一直到高中。
　　学校在离家几十里地以外的小城。第一天去学校，父亲陪我。我十六岁了，在过去的十六年里，我都没有认真地看过父亲一次。那天，我看了个够。从父亲开始斑白的头发，一直到脚上那双泛黄的胶底鞋。我的眼泪不知怎的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可是，我不能哭。不可以让父亲看到我的脆弱。看到父亲去把一切手续办好，并且和班主任交谈甚欢，我的心里就明媚起来。像是一把尘封的锁找到了钥匙。父亲摸摸我的头，好像读懂了什么。
　　那时候我们都在学校外面住，学校里的住房破也就算了，收费还老高。我和父亲在外面找了房子。一间不大的屋子，五十块钱一个月。父亲很不满意的样子，我了解他，他不想我吃苦。我对父亲摇头，叫他不用在乎，因为我也不在乎。我把东西放好，埋头打理起房间来，这一住将会是三年吧！我想
　　父亲好不容易安静下来。我整理好了房间。我们就坐在一个破旧的沙发上，他又点着了烟。我知道那种烟的价格，应该是最廉洁的烟草了。父亲却不介意，大口大口吸起来。也许这个时候，父亲才真正静的下来。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味道的香气传到我的鼻子，很好闻。
　　父亲走的时候，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叮嘱。他说的那句话到今天都还萦绕耳畔。他说，娃儿，好好整，考得考不起不重要，重要是要学会咋个做人。我那时个头很小，一米六的身高。我低着头，感受父亲呼吸里的沉重。那是一种超乎于天地之间的爱。眼泪忍不住用了出来，只是那颗泪我没敢让父亲看见。他上了车，我挥手告别。又看见他点着了烟，烟圈卷住他和车的影子，我回过头脚步走成了坚定。
　　上学的日子很充实，每隔一个星期我会打一次电话回家。告诉他们我过得很好。我两个月才回家一次。从来没有体会过想念是什么东西的我终于领教到了。父亲还是那样的做着他的动作，还抽着那种劣质的香烟，还是那样静静的坐着看西边的太阳或月亮。
　　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时候，我回到老家。把一张沾满汗水的成绩单交到父亲手里。他的眉毛舒展开来，我能看到他们在轻轻的跳舞。我考了全班第一，父亲的喜悦我看得到。那个寒假，我过得充实而快乐。只是日子过得很快，很快我又得回校。
　　时间斑驳着我惊乱的年华。一眨眼，我十八岁。高三接踵而来。我的压力可想而知。父亲时不时来看我一次，我知道他的关心。这个时候我已经不再考全班第一了，成绩从高二的时候就开始下滑到了中等水品。因为她，一个我喜欢的女孩子。我的精力开始不止在学习上了。我知道我对不起父亲，可是，我不能骗他的。那次父亲来看我，我坦白地跟父亲说了这件事，还指了那个女孩给父亲看。父亲表现得很平静，他没有责备我，只说了一句好自为之。他回头的时候，我在眼睛里看到了失望。可是父亲，我会努力的。
　　高三下半年，因为我的音乐天分，我报考了艺术类专业。那个我一直放不下的女孩一直和我保持着默默的关系。我开始发奋起来，在最短的时间里赶上所有的文化课程。这个时候，父亲的背影又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又闻到了他身上那混合着淡淡烟草味道的香味。
　　父亲呵！
　　高考像一道黑色闪电，席卷了那个时间段那个年纪里的我们。三天的苦苦挣扎，我把自己蹦得紧紧的。我想起父亲的眼神，想起父亲的背影，想起父亲手里还未燃尽的烟头。是该好好陪陪父亲了，我对自己说。
　　高考来得快去得也快，像海潮。只是那些沙滩上天翻地覆的痕迹见证了这一次的洗礼。考试结束的那天晚上，同学和老师们一起去KTV唱歌。作为班上音乐王子的我，自然少不了献艺。那晚，大家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大口大口喝酒，大声大声高歌。我坐在角落里，我想到了父亲。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想我吧！
　　女孩坐在我旁边，我有些不知所措。青涩的年华应该有青涩的爱情。我不避讳这些。从服务员那里买了朵玫瑰花，当着全部人的面，我把花塞到她的手里。她看着我，我却想着父亲。早的时候我和父亲说过的，我不会放弃她。父亲看着我，笑着说，不错，有我当年的样子。我差点雷倒。
　　整个暑假，我都呆在家里，偶尔几个朋友打打球。那时候篮球是我的第二个女朋友，那是一种近乎于狂热的喜爱。父亲也会来练练，时不时切磋几招。只是看他的样子，上篮的动作，我知道，父亲老了。
　　父亲爱喝酒，没事就整上几杯。母亲劝也劝不住。我在家里，有时也和他过过场。他说出去就得学会应酬。酒得喝，只要有个度就行。我知道父亲是在说为人之道，过不了多久我就的离开了。到另一个城市上大学。
　　通知书来的时候，我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就是那所我报考的音乐学院。父亲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告诉过他的，女孩在省内的医学院。父亲对我说，如果真心喜欢，再远都不会分开。我点头，那个时候，我觉得父亲很懂爱情。
　　火车就那样大大咧咧来了，我提着行李和父亲道别。没有朱自清先生笔下他父亲帮他买橘子的情形，父亲塞给我两百块钱要我缺点什么就自己买。我了解父亲，他不希望他的儿子没有出息。男儿当自强，离开了家乡，离开了父亲，以后的路，就得我自个儿走了。
　　火车起步了，父亲挥着手。风吹起他的头发，白色的像飘在冬天的雪花。我别过头，掬一把泪，对父亲喊道，爸爸，保重啊！
　　以后的日子，我一个人走了。
　　父亲应该还做着那样的动作，还抽着那种劣质的香烟，还是那样静静地坐着看西边的太阳或月亮。
　　父亲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