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书回家
![]() 何小书每次回家都有这种感觉,路又被拓宽了些。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他想,这个地方原本就不应该这么干。路越来越宽,尽是些带着塑胶轮子,声音撕扯得很难听的机器往里涌,这些汽车、轿车、施工车毫不讲道理,而且理所当然的一副嘴脸,排泄废气,不管不顾的轰鸣,还有那些驱赶人一样的喇叭声。 “这鬼地方!”何小书每次回家后提着包搭上离家的车时,他心里总出现这么一句话。 但他还是得每年回来一两次,别的不说,屋里上了年纪的爹和妈总是要回来看的。这次回来没赶上过年过节,也不是冲着过节而回家看望父母的。不是心甘情愿和顺理成章的回家,他心里就多了一些憋闷,虽然不便于嘴上骂出来,但在心里总觉得别扭。 长那么大,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对于家的感情的难以琢磨。他一方面想,在外面干出息了,特别是买上自己喜欢的那款轿车,风风光光的多往家里跑,尽自己的一份孝道;另一方面他想,自己何必要等到混成一个老板样再回家呢?他知道自己不是赚大钱的料,只要气度大方,心态温和的多在家待几天,走走亲戚,串串街坊的门,这样老头子和老太太也会很高心的。他也明白自己应该多理解理解家里人,母亲叫他别老呆在家里上网,而应多到邻居家串串门,说说话,这些年家里不容易,邻居们从没嫌弃咱,而且还多多的帮衬着呢。他想,这也是对的,邻里向来关系融洽。父亲叫他多指教指教侄儿学业上的事,说叔伯几家对孩子的教育苦于无计可施。他想,这也是对的,三叔家的小从子要考县上好的高中,但英语成绩一直不好,大伯家陆丰已经补习了两年高中,一直没考起像样的大学,大伯和儿子几乎为这个事要打起来…… 何小书往往在半夜会想起这些事,那时他面对电脑了无睡意,思绪回到家乡,带着恋家的心情,心潮翻涌,总会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个家。 现在他下了车,耳朵里听到城乡客车起步后加速离开的声音,他鼻子吸到了灰尘和烧汽油的味道,他看到了眼前这条路,并且感觉它又变宽了不少。 水泥打起来的路面并不显得多么光滑,灰尘浮着或落在泥巴上,泥巴糊着水泥路。你迈步走开去,不用几步就会碰到干瘪破碎的牛粪或者不知何种缘由出现的一个个石头,那些石头也多半是在这路上摸爬滚打了好几处地方,浑身不再有石头的外表,粘着厚厚的尘垢。除了树是绿的,一切好像都灰头土脸的。 何小书这次没有行李,他没来得及买回家的礼物,而且也没那个心情,记得给老板请假时还挨了一顿骂。他穿着皮鞋,感觉脚闷热得很。这才想起应该先打个电话回家,告诉家里他回来了,而且十几分钟就到家。他往口袋里摸手机,手机却不在。“奇了怪了”他想,他又摸,几个口袋都摸遍了还是不见。“这怎么能行呢?”他心里在说。他往身边四周看了看,回过头来注视着汽车远去的方向。“莫不是丢在汽车里了?”他嘴上嘟哝了这么一句。 “哎……”他叹了一口气,只好拍了拍西服袖子上的灰,往那片竹林,也就是家的地方走去。 还好手腕上有手表,那块妻给买的,在他瘦弱的手上略显宽大的表,时针指示为下午两点二十分。好像受了提醒,肚子觉察到之前一直没吃东西一样,肚子咕咕的叫了两声。何小书感觉乏力,平坦的路上却走出了喘气的感觉。 他拐过当初一起上初中的黄小初家后院,他伸颈看到围墙里败落的菜园子,有几只鸡在啄一墒白菜。同时他也加快了步子,他怕撞见老同学,撞见当初自己觉得很美很美的小初,而现在,他是别人的媳妇。入赘的男子他见过一面,记得那次他见到人家夫妻俩一人背上有一个娃娃。 他这样想着往事,眼睛老远地就看着不远处竹林那边的动静,他想在竹林里找到自己父亲的身影,他知道父亲老是喜欢在竹林里鼓捣,手持砍刀修修竹子,捡一捡竹林里老鼠衔来的垃圾,有时候也不知道他在竹林里干什么,只见转来转去。 他走近,还是没有看到父亲。 到家了,何小书的动作倒慢腾腾起来,可是他没想到,门上挂着那把旧锁。多久没见到那把旧锁了,他感觉有点好笑。没有办法,他只好坐在院落里的草墩上,草墩不干净,还有鸡粪的印记,但顾不了那么多,他实在累了。 他坐着,心里奇怪父母为啥不在家,他盯着竹林的幽暗处,似乎听到鸡的叫声从里面传出来。 屋里响起的电话铃声把他吓了一大跳。锁着的门里没有人,门外的人进不到里面去,电话铃声有点破落,叫得不依不饶,那种急促感更让人无限联想,到底是谁打来的呢。铃声响了一次,然后就安静了。他把脸凑到窗玻璃上往里面瞧,看到父亲的大衣,那几只坐上去嘎叽嘎叽响的板凳,还有他买回家的沙发,沙发上有父亲的旱烟锅,他似乎闻到了那股烟味。 “哟,是小书吗?”。何小书倒吓了一跳,一转身,见一位黝黑的妇女,戴着一块红头巾,抱一捆柴在怀里,他知道,这是三婶。 “嗯。哦,是三婶,我妈他们去哪了呢,屋锁着。”何小书说。 “在村支书那吧,大概说修路占地的事,不急,一会可能回来吧,走,上婶家去,我给你煮点吃的。”,三婶用下巴和眼睛示意着怀里正抱着烧火的柴。 “不饿。”不知为何,何小书顺嘴就说了这话。 “这娃,婶婶家怕什么,走呐!” 不好再推脱,他只好下了台阶打算跟随三婶到她家歇着去。不想这时听到竹林那边有一些人说话,他听到了父亲的声音。 “老人家,你放心,你放心,这个也算作贡献,上头还出钱给你们。”何小书一听就听出来这是打电话让他回家那人,电话里说是村长。他好像身上裹了一身油腻,一听声音就对那人不喜欢起来。 “我做不得主,给你说了,等明后天小书回来他拿主意。”何小书听到父亲声音连忙跑了几步赶到竹林那边,他听到三婶在身后说了一句什么。 父亲、母亲,和一位五大三粗的汉子。何小书看那汉子,他一只手搭在个子比较矮的父亲背上,一只手还在比划,而母亲落后于他们俩,在后面佝偻着腰拄一根棍子。 还是那位眉飞色舞的村长先看到了何小书,他眼疾手快,忙拉身边老人的手臂,口里喊道:“快看,那不是你儿子吗?小书,你儿子小书。”何小书觉得自己不认识那村长抑或是忘记了这人到底是谁。 何小书赶上去几步对村长说:“你先回去,我先向老人了解情况,明天我到村委会再和你说这事。”说着他忙到后面牵母亲,村长嘻笑着刚说了句“这事不复杂”就被何小书抢断,“我知道这事不复杂,你别折腾老人,现在请你回去。”村长噎住了。 还没回到屋里,两位老人就说开了,说村里要修路,地要被占到,而且村上打算挖个大水窖,要砍竹林,有补贴,听说还颁发一个奖。何小书被两位老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昏了头。到了屋里,他扶父亲和母亲坐在沙发上,他在对面板凳上坐下后听老人继续讲,他感到一股厌烦的感觉袭上心头。 “快做饭给小书吃吧,他可能还饿着。”不知什么时候,三婶还抱着柴站在门口。 两位老人这下同时停了下来,母亲去搬蒸锅,父亲挪到火笼边上燃起了火。 何小书没有了饿意,只感到一阵阵疲乏,他就着沙发上的毯子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他做到了那个梦。他回到家里,妻已经睡了,他打开客厅里的灯,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23:00整。突然手里的手机响了,里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粗咧咧的声音,“村里面修路要征你家的地,你爹做不了主,你回来一下。”他听到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又听到里面好像有喘气的声音,他问道“你是哪位?”,电话里没了那人的声音,却换了父亲在说话,父亲说“小书啊,你赶得紧回来一两天,村里修路要我们家的地。”何小书问父亲刚才那人是谁,父亲说是村长,然后电话就挂了。 电话铃声又一阵阵响起来,何小书睁开眼,发现刚才梦到的全是昨天晚上的真实情景。屋里的电话铃声停了,母亲刚拿起电话“喂”的一声,电话里传来了妻子的声音“妈,小书到你们那了吗?三点多的时候怎么没人接,他手机也忘在家里了。” 何小书从妈妈手里接过电话,只听到妻子在里面抱怨着什么。他耳朵里嗡嗡的,对方已挂断了电话。 “你怎么不说话呢,这孩子!”母亲指责道。 何小书转过了身,对着齐刷刷看着自己的父母,低沉着声音自说自话一样说“地不卖,竹子也不能砍,路,我们不修了。” 这时挂断电话后的声音嘟嘟嘟的更加明晰起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