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村(下)
![]() 【大学】 那年我熬过了应试教育,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当环卫工人的爹把肾卖了,把我送进了大学,离开养父那一晚,我躲在被窝里失声痛苦,我是自私的。 “狗日,哭你妈的,吵得老子看不了爽片。” “哥么,别跟傻逼废话,他爸是扫大街的。” “倒霉,和扫大街的傻逼住一块。” 我和王兴,赵垒,黄伟三个纨绔子弟住在一间宿舍里,我不明白这群粪青是怎样考进大学的,他们好吃懒做,玩世不恭。歧视家境贫穷的同学,攀比吃穿,用品和女人。整天磕药,凶酒,赌博,打架,到酒店里开房间。过着奢华淫威的颓靡生活。 “傻逼,你不是你爹单性繁殖出来的吧?”“哈哈哈……” 我摸了摸面颊上的肿块,露出苦涩的笑脸。 这里并不是我理想中的校园,每当我与他们争执受到三人的虐待和殴打时,我学会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一笑置之。面对成长,生活,理想的压力。穷学生付出比同学更苦难和坚强的努力。为了报答养父的养育之恩,我每天都用功念书。当穷学生取得优异的成绩时,也会遭受同学的冷眼和殴打,我无法想象我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 毛毛说:他们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呢?他们狗眼看人底。 我说:如果狗咬了你一口,你会俯下身子去咬它一口吗? 毛毛哭了,我擦去她的眼泪“没关系的,还有一年我们就毕业了。” 和毛毛的相识,是我考入中文系的第一年,孤僻而且自卑。这里和我理想中的高校相去甚远,像一座商业化的贵族学校,表里不一的校训体制,有钱人的子女用货币买学分。高大的围城内外,物是人非…… 校园里有一溏寡绿的死水,早吹不起点点涟漪,和我一样黑白,沉默。 我把水草勾起来,塞到黑色的塑料袋里。整个下午,我修剪校园中的花草,清除水溏里寡绿腐臭的水草。 女孩说:你为什么这么卖力? 我喘着粗气,看了看女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女孩说:我们应该到校园外面找一份能赚更多钱的工作。 毛毛是个干净的女孩子,常常穿着白色的棉布衬衣,洗旧的牛仔裤,白色的球鞋,平庸的脸上透着朴质乐观的表情,和所有中文系的女孩子都不一样。我们在一起上课,打工,吃食堂。 我说:我家里穷,只能勤工俭学。 毛毛说:我父母离异了,我有一个嗜赌的爹。 是相同的命运把我们连在了一起,时常感到对面前的整个世界力不从心,恍若隔世活在生活的边缘,一却都无所抗争。 那天,写字楼里人走楼空。我们再一次一起失业, 一整天,我和毛毛呆在学校图书馆里,我们都彼此处于一个畸形的群体环境中生活,成长。除了养父,这个女孩子是我的生命中最美好的人。 毛毛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我说:我也喜欢顾城的诗? 毛毛说:你从顾城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我说:穿过隧道的忧伤。 轻风微拂着我们的脸庞,我们没有穿越隧道,带着淡淡的感伤。相同的怜悯会把并不在乎的两个人连在一起,并不在乎的两个人因为怜悯渴望懂得彼此…… 【梦魇】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有一段时间,毛毛很少来上课,她有意疏远我。我渐渐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妆的淤痕,毛毛是个清纯的女孩子,她从来不化妆。 有一天我看到赵垒开了一辆日本车来,把毛毛从校园中接走了…… 王兴带了一个外面的女人到宿舍里拍写真,黄伟听着摇滚,两条退搭拉在我的书桌上,嘴里咬着一支香烟,见我进来后,狞笑起来,一手把烟按灭在我的书桌了,一口烟痰啐来。 我说:赵垒把毛毛接到哪里去了? 王兴看了我一眼“滚你妈的,她又不是你女朋友。” 黄伟“哼”了一声“傻逼,为个臭婊子来找打啊,就是你女朋友又怎样,我哥么几个看中了是你的福气。” 我忍无可忍,一把扯住黄伟,把他从凳子上提了起来“你狗日的把话说清楚。” 黄伟吃了一惊“小样,长本事了是不?”他和我拧打起来,王兴扔下相机,一把揪住黄伟“他不就想要点钱么,你和他打什么,打伤了狗脏了手。” 黄伟“呸”了一句“穷扫地的,一家狗东西。” 那天晚上下了很大的雨,我浑身是血,呆坐在大街上。 我说:毛毛,你为什么和赵垒在一起? 大雨淋去了毛毛脸上的艳妆,露出她稚嫩朴质的脸,那才是我认识的毛毛,可我认识的毛毛不会露着脊背,穿着短裤,在夜场里陪公子哥。 毛毛说:对不起,我们认识有三年了吧。 我说:你在我心目中是如此美丽的女孩,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 毛毛说:你不要管我,我爸赌钱把房子卖了,我需要钱。 我说:我们不是有双手吗,不是有知识吗…… 毛毛用指尖阻止我说下去“你是我大学里最好的朋友,可我已经和赵垒上过床了。” “你从顾城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穿过隧道的忧伤。” 穿过黑夜的隧道,我只剩下袒露在白昼里的忧伤,壮如一柄腐烂的葵花。 “小样,不服是不?告诉你,你还没接近老子老子就能粉碎你!”在任人踢打的成长中,在弱肉强食的苦难中,在丧失正义感的校园中,我的坚强和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静静呆在图书馆里看书。看萨特的书,开始喜欢上萨特,喜欢他说过的那句话“他人就是地狱!” 一个晴朗的早晨,我走过一片建筑工地,看到一群在太阳下辛勤工作的农民工,遭到黑心老板的冷嘲热讽,他们用手里的石工锤猛砸铁钉,像要把所有人生的不满发泄出来。我想用这把锤砸烂那三个人脑袋的感觉一定很痛快。 我上网查了很多案例,很多偏僻的地方,很多城市交通路线和银行布局,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去见了毛毛最后一面。 他人就是地狱,是我亲手毁灭了地狱。 老和尚说:你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爹? 我说:我的脑袋当时一片空白。 老和尚说:你砸开同学的脑袋时,还是一片空白吗? 我说:我看见他们的脑浆从碎裂的颅骨和血肉中流淌出来,原来杀人没有我想象中困难和可怕。我把他们的尸体装进衣柜里,整个人像洗了澡一样。 老和尚闭上眼睛,数落佛珠“罪过,罪过啊。” 我说:大师,我最近也开始害怕起来,杀了人之后,我逃亡在外。大概是饿晕了,才到这里来。, 老和尚摇了摇头说:你这个大学生,甚至不能处理好自己的人际关系。 我失语了,老和尚把草药给了我,长叹一声,转到关爷雕像后面看书去了。 回到黄泉客栈后,我就睡不下去。以后每晚都做噩梦,我想老和尚应该是活人吧,和我一样在逃避某些绝望和可怕的东西,他并没有老得话也说不清,而是在说人话。难道这样的人也会绝望…… 【王二】 陈老奶没有用我给她的草药,她的眼睛又红又肿,眼珠开始干涸。 我说:婆婆,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草药。 陈老奶说:你们为什么赖在这里。 天亮了,我带够了钱,去找王二。他的包子店在黄泉村出了名,他卖包子,也卖真理。 我说:我要草包。 王二说:你是草包。 我说:你是草包吗? 王二说:我是比你聪明的草包。 我咬了一口草包子,差点吐了出来。素包子比我想象中还要难吃,并且昂贵。 老和尚也来买包子,他也要草包。 我说:大师,您因为是出家人才吃草吗? 老和尚说:我不是出家人,只是想的和别人不一样就落伍脱俗了,来这就成了和尚。 王二说:草包和肉包蒸到了一起,谁能分辨里面呢? 我说:那不是还有你吗? 王二说:我只是个狱警,能分辨又怎样。 老和尚说:我们凝望囚笼的野兽,野兽把我们关在更大的囚笼里。 王二说:我们凝望罪恶,罪恶把我们关在更大的囚笼里。 我说:你们都是活着的人,为什么不回去? 王二说:回去?回哪里去? 我说:哪里来的回哪里去。 王二说:回到罪恶中去? 老和尚摇了摇头走了。 我想听监狱警察的故事,我说我杀了人,还有救吗。 …… 王晨是从司法警官学校里毕业的。正像他的名字一样,他冷静,爽朗,理智,抖擞。毕业后他被分到市里二监,一待就是十年。那里主要囚禁一些少年犯,大多是暴力犯罪。、 “戚大宝,你爹来看你。” “戚大宝,向后转,回去。” “王管教,我家做生意,没时间管儿子,儿子犯了错误,在这里还请管教多多照料,多多照料。” “谢谢你对我们工作的信任,这个我不能收,你拿回去。” “管教,你看,虽然是少了点……” “不行,时间到了,请你相信我们。” “管教,管教……” 每天早晨,王晨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又把椅子后面的党旗和国旗拉称,退后两步,敬礼。然后开始每天的工作。 【王晨】 清晨,王晨摊开一张报纸,阅览着足球版块,忽然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哎,中国队又输了。” 办公室的门“嘎吱”一声推开了,一个小胖子朝里面探进头来望了望,瞅见王晨锋利有神的双眼,立刻显出规矩姿态,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说道。 “报告王管教,新来的七龙和戚大宝打架了。” “什么七龙?”王晨放下手中的报纸,目光直视小胖子。 小胖子说:就是那个申毅。 “走。”王晨咽一口茶,戴上警帽,朝监区走去,远远就能听到少年犯打闹的声音。 “妈个逼的,老子在外面混的时候你还在吃奶。” “小杂种,你再叫一遍试试,这里我说的算,强龙斗不过地头蛇,老子管你跟谁混的。” “妈的,虎落平阳遭犬欺,爷今天就杀杀你的犬威。” “呵,你们都别动手,老子今天让他变病猫。” “住手!”王晨推开房门。两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年就要大打出手。一旁的少年犯都推推散散,七嘴八舌。 “王管教,是他小子惹起来的。”戚大宝摇头晃耳,无神的双眼里还稚气未脱。 “管教,我才来他们欺负我,叫我给他们擦屁股。” 王晨拉开两人“都别说了,进了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定,你们不觉得惭愧吗?你们父母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你们该在学校里上学,不该在这里。” 小胖子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王晨看了看他。 “张辉,你哭什么啊。”小胖子擦了擦鼻涕。“没有,管教说的好,我想我妈了。” “拿着。”王晨递了一包纸给张辉,又看了看这群少年犯,本是一群花样年华的少年,一群稚气未脱的孩子…… “申毅戚大宝隔开床位,张辉,把你的床位和戚大宝换一下。” “你们要学会沟通,不是用嘴和力气沟通,是用心去沟通,你们也不要旁观者轻,更不要挑起是非,我一旦发现有这样的人罚打扫厕所一个星期。”王晨点起香烟,松了松衣领,叹出一口烟,站在楼上看一群少年犯打球。 “王晨啊,你真是耐心好啊。”王晨回头看了看,来的正是同事吴遥,一双小眼睛躲在金边眼镜后面,一幅意气风发的神情。 “是吴管教啊,来抽烟。” “犯人发的都抽不完,还抽你的。”王晨摇了摇头。 吴遥说:看这些小憋三打球啊,你看一个个贼头贼脑,一副贼骨头,生来做贼的。 王晨说:吴管教,你这话不对,每个人本性都是善良的,只是环境铸成了错误了的价值观,他们的家庭和周遭的环境都很恶劣。 吴遥说:这话啊,留着说给领导听,我是没你这耐心,该打就打,不打能管下来? 王晨说:不是的,要感化他们,否则他们出去还是这样,周而复始。 吴遥说:畜生也能感化?你把他们当人看,我可不把,走了,你忙着。 王晨还是摇了摇头。踩熄了烟头,索性走到篮球架旁。 “王管教来了。”“是王管教。”少年们都停下奔跑,向王晨打招呼“王管教好,王管教好。”“哎,继续打球啊。”王晨脱下外套。“来,传个球给我。” “王管教投篮很准啊,简直就是灌蓝高手上里的三井寿。” “什么啊,我看是科比。”少年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呵呵,我以前在警校打校队的。” “王管教抽烟,我给你点上。”一个少年犯凑了上来,王晨笑了笑“呵呵,你小子。” 王晨说:你们啊,烟少抽,年轻小伙要有朝气。 “王管教说的是,都外面学的脾气嘛。” “王晨,你上来。”王晨抬头看了看,只见吴管教和监狱长站在一起。脸嘴也扭在了一起。 【疑点】 王晨思绪万千,新官上任三把火,新来的监狱长对狱警工作十分苛刻,却又对吴管教有种说不清楚的信任。 “进来。”监狱长打个手势,满脸的横肉让人不寒而栗。 “坐!”“不用,我站着就行了。”王晨已经料到监狱长又要开展工作批评,心里老不是滋味。 “小王啊,我是打算把你调到女子监狱那边去。” “不用了,我在这边挺好的,再说那边不都是女管教。” 监狱长打个哈欠,翘起腿来“也行,不过你要改改你的作风,我们怀疑你思想有问题。”“监狱长指的是?”王晨一双犀利的双眼直视领导,问得监狱长有些恼火。 监狱长说:你作为一个党员,作为一个管教,作为一个监狱警察,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形象,注意自己的生活作风,注意自己的工作作风。 王晨说:监狱长,我认为我没有任何思想和作风问题。 监狱长站起身,“你别跟我抬杠,你要多向吴管教学习,这里不是学校,你也不是老师,不需要你陪他们玩。” 王晨说:我这是和他们沟通,再说我们即管理他们也该做他们的老师,教他们好好做人。 “你……你,你,气死我了。小吴,给我备车。”吴管教拍了拍王晨的肩膀。 王晨只觉自己说错了话,领导对自己的工作越来越有偏见,新来的监狱长不喜欢王晨这一腔梗直,而在以前,楞头青王晨一直是二监里的狱警模范。王晨想不明白,烟缸里插满了烟头。 最近王晨总是感到有些不安。熟悉而平凡的工作,也时常让他身心疲惫,他不明白问题出在哪里,恍惚中他来到一片盛开着火红妖花的地方,邂逅一个马面人身的怪人,惊出王晨一身冷汗。 “王管教,王管教。”王晨从噩梦中醒过来,看见戚大宝稚气未脱的脸庞,带着焦急的表情。 王晨说:什么事。 戚大宝说:张辉要自杀。 王晨吃了一惊,拿起外套“走!”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张辉!”赶到宿舍里的王晨一把抢过小胖子手中的刀片“哪来的,谁给他的。”少年犯都低下头,不敢吭声。只有戚大宝悄悄告诉王晨“是吴……” “王管教,我睡不着,我想我妈。”张辉又哭了起来。 “睡不着你就自杀?张辉你出来,其它人接着睡。”王晨轻轻关上门。 张辉说:王管教,我想我妈。 王晨说:你来多久了? 张辉说:一年多。 王晨说:你妈我去看过她,挺好的,你不用担心。 张辉说:可是我每天都在做噩梦。 “孩子,别多想,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王晨摸了摸张辉的头,“我一做那个梦就想自杀。”“你梦见什么?”“我梦见我妈被杀了。”“那是你整天胡思乱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嘛。”王晨知道不能把张辉母亲被杀的事告诉孩子,否则这个孩子就再也没有救了。 王晨把孩子送回去后,怎么也睡不着,他开始写起了日记。 12月1日 晴 最近来了很多少年犯,工作压力也更大了,我开始思考什么是造成青少年犯罪的根源,原因有很多,但不可否定的一点是孩子们单纯的眼睛蒙上了社会阴影,是成人给他们的世界带来负荷,折断了他们的翅膀,引导他们错误的价值取向,我是狱警,却不是医生,我能洞察误区的根源,却不能去拯救,我感到这份工作的渺小与神圣。 【阴谋】 “小王,你过来会。”王晨看了看吴管教,扔了手里的烟头。 “坐。”“什么事?”“你看。”吴管教掏出一块劳力士放在桌上。 “收下。”王晨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今天你生日,忘了吗?” 王晨没有回头。吴遥还在喊“小王。下班一起吃顿饭怎样?” “你在喧哗什么?”监狱长阔步走了进来。“您来了啊,其实是这样的,今天是王晨的生日,我想帮他庆祝下。”“那是,总不能只忙工作吧,你的想法非常好。这个是……”监狱长弯下肥大的腰。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直盯着桌子上的名贵手表。 吴遥表情丰富,心领神会“这是我家亲戚出差从国外带回来的,带了两块给我,我一个人带不了两块,正打算送一块给您,您日里万机我怕遇不上打算叫小王转交给您。”说着就拿起手表往监狱长手上戴。“您试试,一定合手的。” “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放心让别人转给我?你怎么阔气了不少?” “您见笑了,我家那亲戚是做大生意的,住别墅开奔驰。” “那我就拿回去研究研究……这屋子怎么每天都这么干净?” “是我叫小王今早打扫的,平时都是我打扫。” “你这就不对了,他今天过生日怎么能让他打扫。” “领导说的是,说的是。” 吴遥见监狱长出去后,一阵狞笑。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电话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吴遥吗?过来一趟。” 吴遥脸嘴狞在一起“等着!” 网吧里,一个留寸头的中年男人坐到吴遥身边,他们彼此察看对方,心告不宣,用手指敲击着键盘。 “怎么说。”“那个王晨没那么简单,他是死脑筋,不会收的,倒是可以动大脑筋,看看监狱长那边。”“钱没问题,你要把这事瞒住,我亏不了你,啊。”“我这边没问题,王晨不好对付。”“我去找他,先礼后兵。” 两人删除了聊天记录,中年男人披上外套,结帐走了…… 王晨拒绝了吴遥的行贿,同时他敏锐的直觉也洞察到了似乎有某些联系。他想起那天晚上张辉自杀时用的刀片,找到张辉谈了很久,孩子的眼瞳深出藏匿着隐情与恐惧。 12月2日 阴 张辉的案例疑点很多,他为什么要杀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嗜赌,欠下了大量赌债。又与一群来历不明的赌客交往密切,张辉只是个初中生。在学校性格开朗,不像有心理疾病的孩子,而且从他母亲口里得知他们父子感情很好,仅是家庭暴力造成这样的惨剧吗?一开始就觉得蹊跷,同事为什么凭白无故送我贵重手表,陌生电话里的中年男人话中有音,软硬皆施。不像是单为巴结一个狱警而来,这一连锁反应仅仅是巧合,还是暗藏着着悬念。我是警察,这事我得查,得管…… 【正义】 王晨不知从哪里找来许多案件卷宗仔细查阅,像要解开一个未知的迷。 “小王,和你谈个事行吗?”王晨抬头看了看同事吴遥的脸嘴。“工作上的事可以谈。”吴遥双眼直盯着王晨桌上厚厚的卷宗看,近乎狂热的焦躁。 “是工作上的事。” 吴遥说:张辉那孩子挺可怜的,爹妈都死了。 王晨说:对了,这个事你可不要告诉孩子。 吴遥说:怎么会,我是看你最近老找那孩子谈话。 王晨说:他有心理上有点……不得不谈。 “那孩子精神上有点毛病,经常疯言疯语,你可别相信他说的话,他以前经常和我撒谎。” “是吗,好的,我会注意的。”王晨站起来走了出去。再不想看吴遥的表情。 王晨心想,吴遥怎么会这么怕我和张辉谈话呢,他在担心什么,他平时就有点作风问题,难道张辉的的事情真的有蹊跷…… 王晨拿起电话,拨了过去。“我们重新谈谈。”“好啊,我就等着你这句话。” 王晨和陌生的男人约在一家快餐店见面,王晨的表弟就在那家快餐店里打工。 “你小子的电话可以照相吗?”“行。”“等会瞅准机会照几张我旁边那个男人的照片,发到我邮箱里。”“NP。”“记住要小心点,别被他发现了,做好我买游戏点卡给你。”王晨松了松领口,喝下一杯可乐,快餐店里一直播放着匈牙利老钢琴曲子《黑色星期天》,尖锐沙哑的哀声像要赶走所有的顾客,等待一场全新的自杀。 三十分钟后,王晨对面坐了一个身型魁梧的中年男人,留着浓密的山羊胡须,攻击性的寸头,劲上爬着一只壁虎刺青,左耳钉满了洞穴,双眼流露着凶残麻木的神情,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你来了。”“我不能不来。”“想透了?”“想过就是了。” “呵呵,公务员,一个月能赚多少钱,一套房,一辆车,你们的一生就完了。” “你想要我做什么?”“什么都不用做,该说的吴遥会说的。” “吴遥?你们是认识的。”“我们在同一条船,谁想下船就会被淹死。香火是给你的。” 男人把手伸进外套,摸出一块镶嵌钻石的手表塞给王晨。 “慢,无功不受禄,办好再收也不迟。”王晨推回手表,同时他敏锐的观察力已经看出这块手表与吴遥送给自己的那块劳力士一模一样。“靠,就依你。” 男人说:你不想知道我是谁吗? 王晨说:也许这样对你我都比较安全。 男人点点头,留下餐费走了…… 凝望着整个城市黑下来的瞬间,王晨点起香烟,摇了摇头,叹出烟笑了笑。 “天越来越凉了啊。” 12月7日 小雨 张辉是认识照片上那个男人的,孩子的眼睛里只有恐惧和灵魂的抽搐,当他看见照片的时候又像他刚进来那样,也许这个人唤醒了张辉心中某些可怕的回忆…… 【猛瞳】 “张辉,你有事瞒着我,也瞒着整条善恶的底线。”王晨一双犀利的双眼凝视着孩子恐惧的双瞳,面对张辉心灵深处抽搐的梦魇,绝不妥协。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张辉用手抱住头,蜷缩在椅子上。 “不要怕,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自有社会公理给你做主,自有国家法律给你做主,自有王叔给你做主。”“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张辉捂住耳朵,拼命摇头。 王晨踩灭了烟头,“孩子,你的软弱和妥协使凶恶的真相逍遥法外,使善良的人们遭受本不该的罪责。”“王管教,你斗不过他们的,什么都不要问了,求您了。” “怎么,你在逼供啊?”王晨抬头看了看,吴遥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你不是回去了?”吴遥取下眼镜,哈了口气,擦拭起来。 “我现在改住宿舍了,也好跟你沟通沟通,杂俩之间缺乏理解。”王晨冷笑一声“是那个男人叫你来监视我吧。” 12月15日 大雨 张辉还是什么都不肯说,由于吴遥的监视,使我的调查无法顺利进行,我去了那时的案发现场,询问了很多人,也走访了张辉的亲戚,他的亲戚都很忌讳谈论这件事,那个男人的背景一定非常复杂,他该不是简单的暴徒。 “王晨那小子还是不老实,他还在查,似乎要纠缠到底了。” “他妈的就像匹狼,老子欣赏他,可惜和老子作对,只有一个结局,和张辉的爹妈一样。” “做了他?”“老子不是第一次处决警察了。” 12月23日 暴雨 吴遥那混蛋把张辉的母亲被杀害的事情告诉了孩子,孩子瞬间精神就崩溃了,我该怎么做,现在张辉已经疯了,什么证据都没有了…… “挡在前面的人都有罪後悔也无路可退,以父之名判决那感觉没有适合字汇,就像边笑边掉泪凝视著完全的黑,阻挡悲剧蔓延的悲剧会让我沈醉,低头亲吻我的左手换取被宽恕的承诺……” 王晨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聆听着周杰伦的《以父之名》,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和烟灰。 “王管教也听周杰伦吗。”王晨睁开眼睛看了看。“戚大宝啊,太晚了,回去睡觉吧,有什么明天说。” “我全都知道。”“你知道什么?”“我说我全都知道,张辉是我的好兄弟,他的事他只跟我一个人说。”“你说什么?”“我说张辉的事我全知道。”王晨凝视着戚大宝稚嫩而认真的表情,坐了起来…… 照片上那个男人叫猛瞳,是本省省长的公子哥,也是黑道上鼎鼎有名的猛虎,嗜赌,经常带着公款去赌,也放高利贷,听说他杀过很多人,也造了很多假案错案,张辉是和他爹去KTV唱歌时遇到猛瞳的,听说那里的场子就是猛瞳看的,他们谈了一会,张辉去上了厕所回来爹就倒在血泊中了,手里还拿着棍子。 “不想让你妈死就安分点。” 后来张辉被打晕了,当他醒过来后浑身是血,手里还握着刀,他父亲嗜赌,赌输了回家就打他妈。他爹不是他杀的。他是害怕他妈被杀。 王晨说:可是他妈还是被奸杀了,真不知道这些警察是干什么的,漏洞这么大的案子。戚大宝说:猛瞳黑白社会都有人,我们这些小混混都知道,没人敢惹他。 王晨用力摁灭烟头“真是无法无天,你回去吧。” “恩,王管教,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我还小,我还不想死。” “我一向守口如瓶,孩子你放心吧。”王晨一把把烟灰缸砸在墙上。 “什么省长的公子哥,什么黑道猛虎,我就是不当这个监狱警察,也不能让你这样的人渣为非作歹,亵渎法律公理。” 【信仰】 暴雨天,一栋废弃的写字楼上,留寸头的男人孤身一人等待着王晨…… “你很守时。”“我不能不来。” “你知道了?”“我不能不知道。”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你没证据,即使你有证据又能怎样?你是监狱警察,不是公安。”“我能怎样?我今天不当这个监狱警察也要废了你。” 蒙瞳指了指旁边坏了的窗子。 “你他妈输了,老子就把你扔下去。” “你他妈也一样。” …… 12月25日 暴雨 黑夜里倾盆大雨还是下个不停,但似乎不影响街道上狂欢圣诞节的孩子们,多么希望快乐的孩子中有一个是张辉,不,还有戚大宝。还有更多更多的孩子。 “主啊,请拯救我们的心灵,不再迷途彷徨。” 猛瞳是条汉子,他没有捡起枪,否则我已经倒地不起,在他滑倒跌出去的一刹那,我拉住了他,他笑了笑说“我很公平。”甩开我的手,坠了下去。其实他本来可以做好人,其实我们都可以做好人…… 我点燃香烟,在雨中笑了起来,嘴角还在流血,猛瞳似乎在我身边问我“你能将你的信仰履行到什么时候?”我看了看帽子上的国徽,又抬头看了看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一把抹去面颊上的血水,然后对他说:“当然是到死为止!” 我说:后来呢? 王二说:后来我入狱了。 我说:再后来呢? 王二说:里面的人都非常恨警察,我常被打,他们叫我王小二,使我给他们做事,我不愿意,就被打伤了,昏迷中就来到了这里。 我说: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卖包子呢? 王二说:马面说我还死不了,判官罚我在黄泉村卖包子,也卖真理。 我说:你看得到希望吗? 王二说:我坐在地狱仰望天堂,但我相信天堂。 我说:我有救吗? 王二对我笑了笑,拿起面盆进去和面了。 【梦见雨】 一座城池的使命,是被雨水洗劫一空 没有海盗,猛兽,财富 檐上的水滴,通往明净古老的天 硬朗的穹,丧失仲裁的天宇 如果任人踢打的醉汉,淹没在海里 如果吃住生活的臣民,迁徙在海里 如果任人踢打,吃住生活的海 倾泻下来,湮没了高矮寡欢的楼宇群 留心过市井飞花的模样,无心草木冰霜的遗容 只有拧不紧的混沌,让这大地长满苔鲜 失去惩戒的天,用青筋暴凸的愤怒 轰鸣,闪彻,告戒脉博里的冰山脉 ——溶入血水 【黄泉】 回客栈的路上,我下了最后的决心,可是陈老奶说孟婆汤被喝完了,是猛瞳一伙人下山来要的。 我说:他不是死人吗?也能喝? 陈老奶说:卖包子的王二是不该死的人,他说他不回去,王二就没救了。其实他一直在医院处于病危昏迷状态,听说是摔了下来,但没摔死。 黄泉村人越来越少了,活着的人愿意喝下梦婆汤,勇敢走回去!这是希望。也有一百多岁的富老头和歇斯底里叫着还没死,被黑白道士拖着走,为什么要活得像鳖一样无奈呢,这是绝望。 陈老奶说:回去的人多了,你就等等吧,你走了老娘一个人也怪孤独的。 我说:我来这里有多长时间了? 陈老奶说:也许二、三十年瞬间,一朵花开的时间。 我居然逃了二、三十年,逃了这么久。 陈老奶说:小挨砍的,发什么呆,你以为你长啊?早前有个叫屈原的文人,逃了一千多年,晋朝来了个陶渊明,逃了两千多年,老娘也是几千年。 我说:你们都是一些孤独的人呵。 陈老奶说:逃到这里的人没有不孤独的。老娘倒是看出了点门道。 我说:什么? 陈老奶说:我这孟婆汤在你们那肯定好卖。 “……” 来来往往的人带着怨恨和罪责,他们不是自然死去的。我又去了关帝庙,老和尚说被我杀害的三个人也来过这,带着怨恨,不承认自己的绝望,就被黑印带走了。尽管受过教育,他们心灵却非常污垢,我要听老和尚的故事,老和尚拒绝了。这里没有故事,只有活人和死人。 王二也回去了,他在这里写了最后一篇日记。 黄泉年黄泉日 百年阴沉 我做在地狱与天堂的边缘,仰望着黄泉从不晴朗的天空,混沌的云后面是一个同样离天堂和地狱很近的世界,我们都是从那里来的,这里该是恐惧的,我感到一种久违的清新,像新生的皮肤,有关痛痒却不断确定是自己的。回去也是恐惧的,却有一种久违的熟悉,像死去的茧,如此麻木。 奈何桥上,我和陈老奶目送着王二的灵魂离开黄泉,臭水河中并没有倒影王二该去的地方,他的确没有死,可死国却想有个好人在黄泉村卖真理。 黑印说:老不活的,你胆敢把王二放走了,蔑视死国旨意,十殿阎罗绝不会饶恕你。 陈老奶说:老娘等着你们。 我说:黑爷,该来的人总还要来的,不该来的人强留也留不住。 黑印看了看我,扛起锁链走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