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住着一只白熊，它老了，体态臃肿，步态迟缓，而且经常生病。每次咳嗽都把周围的小动物吓坏了，恨不能跑得很远很远。一听到白熊的吼叫声，（那声音怪吓人的，就像它很饿的时候，所发出的那种催花败叶的巨大低沉的吼声。）他们就撒开蹄子飞跑起来，那是鹿群和一些松鼠。它们胆子最小了，惊惶起来就是大山大河都能一跃而过。
　　有一天，老白熊碰到了它失散多年的儿子，名字叫小虎。他们两个多年前有一场打架，为了一条河和一个鹿的尸体。时光飞逝，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打斗早被他们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他们彼此认出来之后，就消除了仇恨，回到小虎出生的山洞里，想继续以前的快乐日子。
　　晚上，它们躺在曾经的窝里，非常亲热。想起了小时候，它们彼此亲密的情形，那些汩汩流淌的旧日情怀忽然间就充溢在它们的眼角，眼睛也忍不住湿润起来。老白熊这时说起了话：“小虎啊，是我不对，当年出于私心将你赶入危机四伏的原始森里，我那时多么冷酷无情，如今想起来，我都后悔死了。你，你现在能原谅我么？”
　　小虎眼睛里也有点潮湿。那是他看见自己的老爸已经老成这样：动作毫无生气，眼神显得灰黄，说起话来也是一副可怜样，真是老了，不中用了。心里忽然间感到很不是滋味。想起当年父亲打猎回来，总是把最好的肉块咬给自己吃，自己只是费力地啃那些骨头，亲情可贵啊！小虎嗫嚅道：爸爸，别说了，我都知道了。当年小虎是那么莽撞，仗着自己的一腔热血胡来强抢，那是不对的，世界很大，森林其实无边无际，一块小的地盘算得了什么！爸爸，我在外边游荡的时候，总想回到你身边，对你说一声对不起，爸爸，我爱你！
　　老白熊听到小虎的一番肺腑之言，心里感动得直打颤。他搂住了小虎的脖子，真想凑过去亲吻他，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小虎已经是一个标致的小伙子了，俊美爽朗，就像一个王子一般。不是一个小小少年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汉了。而且，说不定明早他就会走开，去遥远的世界里独闯天地，今夜就是最后一面的机会，不能太亲热，以免明日的别离将过于伤感。
　　他们像小时候一样玩了玩彼此追捕的游戏。把老白熊乐得泪花直流。小虎也非常稚气地陪着老父亲东跳西蹦，撕咬翻滚在一起，仿佛童年时代的奇妙感触从记忆中如一股溪流一样从半空的虚妄中化为真实的影像，侵润在他们的毛肤间，那是天伦之乐的极致，如今重又回头，亲临其境，那种美妙感受在气喘不迭的老白熊看来简直就是此生最幸福的光景，没有比这父子相见更其乐融融的了。
　　夜晚，他们吃完了鹿肉就睡在一个窝里。此刻，天上的月亮正圆，月华铺洒下来，把眼前的森林营造出一种非常奇异的气氛。淡淡的白雾在森林的枝叶间慢慢翻卷，流动，一只乌鸦叫出一声苍老的乐音，好像从梦中发出的生命的哗笑，老白熊怎么也睡不着，小虎却已经酣然入梦，打着鼾声对一切毫无感触，老白熊想：也许我明天就将死去，这个世界上，我已经活得太久了，小虎的世界正开始，活着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就坐在这儿，想想过去，直到黎明掀开森林的黑面纱吧。老白熊就这么一直坐着，坐着，黑夜总是那么寂静，那么充满亘古绵长的耐性。
　　小虎早上很早就醒了。他推了推父亲的身体，发觉父亲的身体硬邦邦的，冷冰冰的，原来，老白熊昨天夜里已经去世了。小虎嗷嗷嚎了好一阵悲伤的啼哭，就把老白熊的身体拖出了洞穴，埋在了一个坑里，刨了土和腐败的树叶将老白熊埋葬。这时，他发觉自己身体非常轻松，肌肉里充满了一种新获得的力量，他不由得跳了起来，用自己的手臂朝一颗野李子树拔去，树枝应声断裂，树叶唰唰作响，远处的野鸡听到了，也突地飞起来，沿着山溪的矮树飞奔而逃，仿佛命运在追着它的后背，要给它们堆积其巨大的恐惧。小虎呵呵大笑，顺着山路往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