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是一头母牛，一身淡黄的毛夹杂着些许白花毛，尾稍毛为雪白，头顶额头下巴等处雪白之毛甚多，甚突出，很特别。老牛究竟有多老了，我没有去探究，只是从记事起，家里便养着它，我们从田地埂上割回的嫩草归它，庄稼地里收获后的苞谷杆苞谷壳归它，当然一年四季的耕种犁耙也归它，每年为我家生一头小牛，养半大卖了添补家用。
　　老牛就这样勤勤恳恳的活着，默默无闻的奉献着，兢兢业业的劳作着。难怪，鲁迅先生把自己比作“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的孺子牛。
　　老牛走起路来很慢，一步一步，摇摇头，甩甩尾，驱赶着侵犯它的蚊蝇，不紧不忙的，神似闲庭信步，任你把鞭子甩的再响，打的多重，任然是慢悠悠的，不知是老了还是本就是慢性子。老牛虽慢，犁地却很有力，也很驯服。不像其它牛一般，光是套枷担犁头就要颇费周折，套好犁头又不听使唤，该上不上该下不下，一忽儿东闯，一忽儿西窜，弄得犁地的人像进行一场激烈的角逐，满头满脸大汗淋漓不说，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不在话下。我家这头老牛却讨人喜欢，只要给它一把青草，任何人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套好犁头，犁地也不消时时吆喝，慢是慢点，但它绝不会停下来偷懒，也不会离行乱跑，纵然坚硬的老板地，犁起来也毫不费力，并且犁得漂亮极了。
　　夏秋季节，是老牛最得闲的阶段，也是老牛最享受的时候。因为这时该种的都种了，又还不到收获的时候，没有地等着它去耕，没有田等着它去耙，而田间地角山上到处是青油油碧绿绿的嫩草等着它大快朵颐。这种时候，大都是把老牛赶上山便回家忙自己的事了，不必担心老牛乱跑走丢，也不用怕它进庄稼地践踏农作物，只待到红轮西沉、夜幕将至，上山去找，吃得圆鼓鼓的老牛已沿着回家的山路往回慢悠悠的走来了，见到主人，它停下来，凝视片刻，摇摇头，甩甩尾，又慢悠悠的走起来。
　　我喜欢放牛。其实是存着私心的，因为我喜欢看书，所以每次放牛口袋里都装满书的。一到山坡上，随便找个地方一坐，掏出书来便会沉醉其中，老牛太乖了，不会到处乱跑，只在附近吃草，沉思，让我不分心出来担心它的去向。故我每次看书都很过瘾，很多书都是这样读完的。
　　我总认为老牛像我，换个说法，我像老牛。老牛总是静静的在享受着孤独，享受着生命的乐趣。即使一大群牛放在一起，老牛也会默默的掉在一边，不像其它牛群你追我赶呼朋引伴。放牛的人也一样，呼朋引伴你追我赶，欢声笑语，一会儿要坐下打牌，一会儿要拉扯嬉戏，，只有我孤僻的默坐一旁，手握书卷便是一天。
　　渐渐的，孤独的老牛和孤独的我便成了故乡山野一道亮丽的风景。
　　一天，老牛失踪了。那时老牛“身怀六甲”，是像往常一样赶上山“打野”的，傍晚父亲上山去赶，老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回家的路上。父亲在周边的树林、山坳、沟壑里都搜寻遍了，觅见老牛的足印朝高处去了，而后上了大路，足印也消失了。
　　于是断定，老牛被贼偷了。
　　家人都很悲伤，母亲黯然落泪，邻居们也表示惋惜，痛骂偷牛贼。家中笼罩着一片愁云，不仅仅是因为老牛是家里的经济支柱，而是老牛已成为我们家的一员，人与牛之间，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我们一直在找寻老牛，搜寻有关老牛的蛛丝马迹。大约半个月后，父亲在大寨做客偶遇一个桥山的汉子，得到一个重要的讯息：桥山一户农家最近购买了一头牛，模样毛色跟我家那头老牛相似。
　　在支付了五百元的“报口费”后，那个叫陈家顺的桥山汉子答应带领父亲去一探虚实，弄清老牛的来龙去脉。桥山是个蛮夷之地，偏僻荒凉贫困落后，地势险峻，当地居民缺乏文化教育，蛮横粗暴，嚣张跋扈。
　　父亲在陈家顺的带领下，辗转奔波见到了老牛——丢失了将近一个月的老牛。此时老牛正被一个壮汉驾驭着在自家自留地里犁地。父亲看见了老牛，老牛看见了父亲。老牛拖着犁耙，径自挣扎着朝父亲奔过来——呵，那是怎样的一种动物与人之间的感情哟。父亲分明看见老牛的眼里噙着泪水，父亲的心灵柔软处也在瞬间被狠狠撞击，但父亲必须不动声色，马上跃开，对那壮汉说：“你这牛是不是会抵人哟？”壮汉无不自豪的说：“放心，这牛乖得很！”
　　父亲回来后，马上召集村民商量如何“营救”老牛。大家皆赞同硬抢。
　　那天，村里三四十个壮年男子分批乔装进了桥山，当确定老牛的具体位置后，大家一声呼哨，几个年青男子抢了老牛，拉起就跑，其他人开路的开路，断后的断后，轰轰闹闹把老牛抢了回来。拉牛的邻居说，平时打死都慢吞吞的老牛，那晚上跑得飞快，出奇的快。老牛抢回来的次日，产下一头小牯牛。
　　这次抢牛，当然也是莽撞之举。后来经过派出所警务人员的调解，得到了合理解决，方知老牛是我的一个远房姐夫偷走卖去桥山的，后来这个姐夫在其他地方作案被捕，死于牢中。
　　这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我离家已经五六年了，去年回去，才知道老牛已被变卖，现在家里养着一头小青牛。
　　偶尔的，还会想起老牛，很想很想。
　　2008年6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