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假期，在QQ上，我认她当了姐。
　　她和我一个班，体型略微有点胖，身高中等。因为脸和身体的比例不太符合常人的审美观，所以同学们都叫她“大头”。她的笑很迷人，而我每次看她时，她都在笑，所以她一直很迷人，起码一直很迷我。他脖子上有个不太明显的蝴蝶装的浅红色印迹，后来我问她那是怎么弄的，她说那是胎记，从小就有。说到这，眼中滑过一丝忧伤，而我正盯着那只美丽的蝴蝶，没有注意到。
　　假期在QQ小企鹅脑袋的闪烁中很快度过了。那个假期很开心，她知道我晚上十一点上网的习惯后，也会在十一点准时上QQ，陪我谈天说地的聊着，直到她说“太累了，要休息了”，我才不舍的看着她的小企鹅变成灰色后关上QQ。枯燥的高中生活又恢复了以往，她还坐在我左前方的位上。开学不久，她给我传过来一封信，写的是对我的认识，我拿回家不知读了多少遍。当晚我给她写了封很长的回信，写的是她从开学来做过的一些引起了我注意的事和我的想法。后来她没再回信，但有次她面带歉意的走到我座位旁边对我说她学习太紧，没时间回信。说完后看着我，或许是希望我能说出几句了解的话。她学习班里前几名，所以她不敢松懈，我自然理解她，对她说其实我没有不高兴，她学习好我脸上也有光。她的脸上又有了那朵迷人的笑。
　　但我还是常常“骚扰”她。我有个本子起名叫“笔尖有话说”，是自习课跟同学传纸条专用的，我常会在晚自习把当天遇到的事和感受写出来传给她看，格式总是：“姐，今天……”她总是等到下课铃响时再传回来或直接走过来递给我，回话总是简单的几句，但最后的两句不用看也知道：“以后叫我‘大头’吧，叫‘姐’别扭”；“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时间久了，我就不叫她“姐”了，跟其他人一样叫她“大头”，但我心里明白，这是我的姐。
　　后来她问我为什么当时立刻就答应当她弟了，我说有几件是让我觉得你配当我姐，然后就讲给她听。圣诞节那天，老师留了几个人在教室布置晚会，我踩在椅子上往灯关上挂拉花，脚下一不稳，椅子开始往后倾斜，我想：完了，刚伸起手臂准备椅子倒地时用手撑地，却感觉到椅子稳住了，低头看去，是她双手吃力的按住椅子面，见椅子稳住了，朝我笑了笑，说：“小心点。”还一次，我打篮球忘了吃饭，回到教室到处借也没借到，她走过来，递上一袋饼干，脸上还是挂着笑容……听我讲出这一件件小事，她只是在旁边默默听着，默默笑着。笑得好灿烂，好像天使。
　　她也喜欢小说，有次闲聊时我提到痞子蔡写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问她看后的感受，她脸上常挂的笑容变得僵硬，直直的看着我的眼睛，在我快不能自拔时，她留下句“没看过”转身离去。我想她一定和我一样，被小说悲惨的结局所刺痛以至于不愿再提起。可是我没有看到，在她转身的一瞬，两行晶莹顺着脸颊滑下，滑过跛子上的蝴蝶红印时，显得那样妖艳，仿佛地狱的魔女化蝶附在了她的身上。
　　那天微机课，我让她看我博客刚写的一篇诗歌，其中有这样几句：“倘若找到那样的地方/我会带上一个志同道合的知己/那里容不下性与爱/容下的只是望向未来的目光和坚定”；“只有脚下奔跑的草原/小溪献给白云的笑容/和知己的她……”她在后面留了言：“不错啊，弟，加油！”我想她一定没看到我脸上的失落。
　　我喜欢看《格言》，每买一期都会让她带回家替我保管，想看哪本时再让她带来。前不久，我买到了《格言》的一套限量书《典藏大赏》，共五本，其中一本是《亲爱的》。我看完了，要她拿回家，就在“笔尖有话说”上写道：“亲爱的，这书你拿回去吧。哈哈，被雷到了吧，“亲爱的”是这书的名字，无意中发现了其中的歧义，哈哈。”下课后她传了回来：“说实话，没被雷到。”当然，还伴着那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此后再给她传纸条，前三字我一定会写上“亲爱的……”，理由很充分，一次这么叫你没雷到，时间久了，不信还都雷不到了，坚持就WIN！而她每次传回纸条都会多一句话：“还是没雷到……”我想她也算是默认了“亲爱的”这称呼了吧。
　　此后，她就成了我的“亲爱的”，尽管只是在传纸条时写写，尽管从没说出口，但那阵子是我最快乐的一段高中生活，而我没注意到她的笑容越来越牵强。
　　有一天早晨，她没有来，我没在意，她或许是肚子疼吧，或许是感冒了吧，所以也没有打去电话问候。下午，她的位还空着，我想她是不是病得很重呢？可现在还是上课，我脑子很乱，胡乱的猜测着她为什么没来，猜累了，拿出一块硬纸板，写下：“亲爱的大头……”下课铃催着我跑进电话亭按下那一串背了无数遍的数字，我屏住呼吸，可“嘟嘟”声占据了宁静。我知道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回到教室，我从她最好的同学那问到了她家的住址，没有理会上课铃声响起时步入教室的老师，擦过他疑惑的目光冲出了教室，奔向车站。她家里没人，我走出楼道，这时感到自己如此渺小，无奈的氧气头，看着毫无瑕疵的天空，仿佛看到了她的脸庞。
　　往后的一段时间，她的位一直空着，我四处打听她的消息，可她就像蒸发了一样，没人知道去了哪里。每早进了班级，我都会怀着希望的望向她的座位，然后失望的坐到自己的位上，拿出那张硬纸板，把上面的字描一遍：“亲爱的大头……”上课时，我翻开“笔尖有话说”，看过一遍又一遍她写下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回忆着有她的那些日子。想起她给我信中的“You used to be as tranger,but now……”；我给她回信中的“You have a special place in my heart”；想起她总是下课铃响时给我传回纸条还一脸做错事般的冲我笑；想起他问我“你相信姐弟恋吗”时，我先装做惊讶，然后傻傻的笑；想起我叫她“亲爱的”时心中的幸福……梦中，不知多少次梦见她笑着走近我，我对她说：“亲爱的大头……”惊起，坐着，泪流满面。
　　就在硬纸板上那句话快被我描透时，班主任在班会上说出了她的消息，而我宁愿一直幻想下去：“XX同学得了一种难治的病，前一阵去上海治疗，但是……最后走了……同学们，你们要珍惜现在最纯洁的友谊……”脑袋瞬间成为空白，后面的话都被堵在耳外。
　　她……走了？不会的，不会的。
　　她还没来得及听我说我同意当她弟不是因为那几件小事，而是想和她拉近关系呢；
　　她还没来得及听我说她写给我的文字我都看过无数遍，熟记于心后才轻轻夹在书里珍藏呢；
　　她还没来得及听我说那本“笔尖有话说”其实是为了想跟她多交流才有的呢；
　　她还没来得及听我说自习课我总是在传纸条后看着她的表情来想我写的话有没有不经意间伤到了她呢；
　　她还没来得及听我说我博客那篇诗歌中出现的那个“知己”就是天天念叨跟我志同道合的她呢；
　　她还没来得及听我说我把买的《格言》存她家不是因为家里太满放不下而是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呢；
　　……
　　我还有好多话没对她说，她却先走了，甚至没听我说我想过无数遍的那句话：“亲爱的大头……”
　　又到了一个假期，我学会了喝酒。每天我都会打开QQ，看着那个唯一没被我拖入黑名单的小企鹅，灰灰的，然后就开始愣神，直到缓过神来想她时，关上显示器，拿出瓶酒，往嘴里灌着，不知顺着脖子留下的是酒还是泪水……
　　那段时间，心里有种无助的痛，却不知除了她，还有谁值得我信任。打开邮箱，准备给自己发封信发泄一下，却发现邮箱里静静躺着50多封邮件，扫过标题，无非是网友们问我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把他们加入了黑名单。滑轮滑到最下面，也是这50多封心中最早的一片，是她发的，时间就在她没来的那天早3：00.我匆忙点开：
　　“弟弟，呵呵，没想到我会这么晚给你发电邮吧？不对，是这么早，嘻嘻，你一定被雷到了吧。4个小时后，我就要离开这个城市了，真的不舍啊，可我得了病，需要到上海治疗，请先不要担心，听我说完。那天你问我脖子上的“蝴蝶”是什么，当时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你实话，其实那就是我的这种病的体现，这个病我很早就得了，后来脖子上的印迹越来越大，越来越红，身体也越发的虚弱，疲劳，我恐惧不知何时会死去，在这个年纪。妈在初中就要我休学，可我以自杀想要些没有答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不乖），我不想天天往身体中注射着各种药剂才得以活着，我想像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去上学，有好朋友，可以天天对着天空留下笑容，即便只能活一天也满足了。不知怎么当时顺口就说出了这事太极，想想这个理由也不错。我并不是想可以骗你，只是不想让你看着我而难过，我要你快快乐乐的活着。有些小秘密，我想告诉你，因为我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亲口对你说了：记得圣诞那天你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吗？其实那天在你站上椅子抬头挂拉花时，我就悄悄过去扶住那把椅子了，有种跟你合作的感觉，真好。那晚你没吃饭，我把饼干给了你，其实那是我的晚饭，当我看着你变冲着我笑边吃时，我的肚子竟然不觉得饿了。你给我写的回信我看了好多好多遍，虽然随着病情加重我的记忆力也越来越差，但你给我写的信我能一字不落的背下来，不信你等我病好了回去背给你听，好吗？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叫我“姐”吗？还记得刚开学我问你是否相信姐弟恋，你先是惊讶，然后傻傻的笑，所以我就不让你叫我“姐”了，懂了？不懂？哼，真是傻傻的。那天微机课，你让我看你博客里的文章，写的真的很好，不断出现的“志同道合的知己”会不会是我呢？我可是常对你说咱俩志同道合呀。或许我是自作多情吧。嘻嘻，那天你对我写道：“亲爱的……”我真的好高兴，真想你一直这么叫下去，后来你真的一直这么叫我，虽然我知道你只是想要雷到我……为了让你一直这么叫下去，我就说“没被雷到”，其实你每这么些写一次我都会被幸福的雷到呀！你给我传的纸条我都会下课传回去，知道为什么吗？我想尽可能多的记住关于你的一切，即使是你的字迹。这样当我躺上手术台时也不至于没有关于你的东西可以回忆了。你给我回信中的“You have a special place in my heart”这句话让我高兴了好几天，虽然我想你可能只是把我当姐看，但我仍愿自作多情的认为这句话中的“place”就在“love”中。或许我不该奢侈的让你做我男朋友，而且我知道我不配，我不只会在那天离开这个世界，或许我作为你生命远航中一瞬即逝的小船可能会更好。那天自习课我睡着了，你说你以我为榜样，我上自习睡觉你会不高兴。开始我以为你生气了，后来，嘿嘿，我看到你给我同桌写的纸条了：“打扰你学习了，不好意思，请你帮个忙，要是自习课老师来了，我姐在睡觉，麻烦你帮忙把她叫醒，谢了！（这事别告诉她）晋”，到我看后心里多舒服嘛，原来你还是挺细心的。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实在太累了。忘了跟你说了，我的这病需要大量睡眠，那个寒假我天天喝咖啡也只能陪你聊到零点，很抱歉，但我真的很想和你多说些话。那次你说起《第一次亲密接触》，这是我最不愿提到的一部小说，因为我得的病跟里面死去的女主角得的病一样——蝴蝶病，学名叫红斑狼疮。你知道我在转身后哭着走了多远吗？我想你不知道吧，不提也罢。这些话我本想亲自对你说的，可我输上你的手机号后始终没勇气按下拨打键，我不知听到你的声音还能不能控制住情绪，所以我想这应该是最好的方式吧。对了，虽然我不在你身边了，但你要像以前一样好好生活，学习，永远做原来那个活泼快乐的“小弟弟”，我会一直注视着你，永远不离开，最后叫一声——亲爱的。大头”
　　显示器前的书本早已被浸透，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空壳，没有了思维，没有力量，我木然的挪到书桌前，拿开书包，“哗……”书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就像我的心，我缓缓蹲下，麻木的捡着书，在一本书下，静静地躺着那张硬纸板。左手颤着端起，轻轻用僵硬的右手抚着字的凹痕，几粒水珠嵌进了缝隙，慢慢晕开，眼前模糊。
　　那晚，我侧着身，任眼泪从右眼流进左眼，再渗进枕巾里，那湿漉漉的一片，被我的双瞳放大，像一只蝴蝶，飞起，飞出了窗户……
　　那蝴蝶，真的，真的飞走了吧……
　　刺眼的阳光穿透窗户，打进房间，秽浊的空间霎时被点亮，窗帘肆意的来回摆动，一遍一遍打在窗户前的硬纸板上，时隐时现的几个字：“亲爱的大头，做我的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