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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往事之五:一粒苦豆
  作者:雨佳 发表:2011/5/28 22:55:03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2101
  编辑按:一个让人心酸却又感慨无限的故事。祝天下好人一生好运吧!
  
  (一)
  亲兄弟明算账,听起来竟是如此随意坦荡。可有些帐,又如何算得清楚?
  五岁的小女孩冰冰死了,是被车撞死的,火家林疯了一般追着交警队破案,希望尽快查出肇事司机,给可怜的女儿一个交代。自从出事之后,火家林夫妇俩一下子憔悴了很多,眼泪早已哭干,可火家林的媳妇兰子每天还是会带着一沓黄纸,到孩子出事的公路边上,哭诉一番。哭声格外凄惨,听者无不动容,跟着兰子凄厉的哭声,流下同情的泪水。
  火家林也哭,但他不能只陪着妻子在路边哀嚎,他把眼泪收进心里,将胸膛挤得满满当当,都快要爆炸了。他能感觉到有一股咸涩浑浊的血液,在自己身体里四处游走,试图冲破相对薄弱的肌肤,喷溅而出,进而幻化成一道血剑,直刺那个早已逃之夭夭不知所踪的肇事司机。这种感觉异常强烈,有时在梦里,有时在现实里,每每怒发冲冠无以发泄时,他的幻觉就会把所有愤怒的火焰释放,将想象中的那个罪人,千刀万剐,横尸野地,葬身于秃鹫老鸭的脏腑。
  火家林不是一个只限于生闷气的人,他需要行动,当然他更需要有人来帮助他一起寻找夺取女儿生命的凶手。乡亲们都热心地四处打探着消息,但他们毕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说是打探,也不过是托托周围比较有路子的亲戚,而亲戚们也不完全了解火家林的心情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管答应着帮忙,大多数时候也仅限于口头的安慰,很少付诸于行动。火家林清楚这一点,但他不愿放过任何一点可能得到的希望,故而每次遇到周围邻居或熟人时,就会将自己的请求述说一遍,不管有没有用,多双眼睛多张嘴,也就多了份希望。
  除了委托乡邻们打听消息,火家林最希望能帮助自己的人,是他的大哥火家明。
  他去火家明的家里找他,没想到一见面哥俩就吵翻了。
  家林说:“哥,家里不忙的话就和我一起出去找找凶手吧,说不定会查出一些线索。”
  “老二呀,不是我说你,人警察已经说了,这个案子他们会破的。再说连警察都找不到的凶手,未必你我一个老百姓就能找得到吧?”火家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扛起锄头就要下地。
  “警察是警察,我们是我们,警察手里有那么多案子,未必能顾得上我们这头,你就多抽点时间找一找吧,好歹冰冰也算是你的女儿。”火家林的心底微微有些膨胀,他感觉自己的怒火又一次在升腾。
  “老二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不知道冰冰是我的孩子吗?当年你为了生儿子硬要把冰冰过继给我,我说什么了?现在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就叫警察帮咱们查访着,你也要相信他们的能力。难不成要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不做活了,就专门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瞎撞吗?”火家明也不示弱,在这一点上他很敏感,毕竟孩子是过继给他的,如今孩子出事,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明知是自己疏于监护,没有尽心尽力,嘴上却不愿承认。此时一听家林又要提过继的事,顿时勾起了他的敏感神经,于是话头里也或多或少带着点火药味儿。那意思很明白,孩子是你自己求着我过继过来的,又不是我问你要的,凭什么把责任推给我?
  “好好好,我总算明白了,就这德行,难怪孩子不爱在家呆着,要跑出去,你不管算了,我自己去找,我就不信离了张屠户还能连毛吃了?哼!”说着转身往外走去,这时火家明的老婆从里屋走出来,追着家林的屁股骂道:“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孩子是长腿的,她自己愿意跑出去就跑出去,能怪谁?还不是要怪你自己?非要生什么劳什子男娃,这下应着了吧?命里注定什么就是什么,就你那死样,当年要不是我们收留冰冰,你都被计划生育罚破产了,你还有脸来怪我们?”一连串恶毒的话伴着唾沫星子飞了一院子,家林浸着满眼的热泪,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哥哥家的大门,心在滴血。

  (二)
  兰子每天都去公路边烧纸哭诉,风雨无阻。家林像一只受伤的雄狮,双眼通红,每天早出晚归,在可能找到的地方打听着出事那天关于过往车辆的信息。交警队去了无数次,得到的答案都令人失望,因为事故发生在村级公路上,不在监控范围,没有相关车辆的过往记录,很难取证,一句话,等,没完没了的等待。
  日子仿佛凝固,地里的庄稼已经很久没有打理了,好在有乡亲们帮着照料,还不至于荒废。
  家林一直没有放弃,他甚至变卖了家中所有的东西,在报纸上刊登消息。一来盼望得到更多线索,二来也希望肇事司机能看到他的消息,心生忏悔,主动承认错误,给死去的冰冰一个交代,也给他的良心一个交代。
  此举终于感动上苍,人们纷纷打来电话安慰着家林两口子,表示只要有线索立即提供。警队也在舆论的推动之下,成立专案组,公开悬赏缉拿肇事司机。
  这天,家林刚刚扶着兰子回家,电话骤然响起,是一个陌生男人打来的:“你是火家林吗?”
  “我是,你是谁?”家林预感到可能有线索了,急等下文。
  “我……”对方沉默了半晌,才又断断续续说开了:“我,我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对不起,对不起……”电话里传来一阵抽泣声。
  “你,你,你这个畜生,你害得我们好苦啊!”家林也哭了,愤怒的眼泪随着几近失控的声调一起飞出。
  “真的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我害怕,我再也不想躲了,我受够了……呜……”对方又一次哭了,声音里满是忏悔和恐惧。
  “你在哪里?你说,你在哪里?你快说啊。”家林急了,一遍遍催促着。
  “我不想坐牢,真的,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我真的不想坐牢,对于孩子的死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不能坐牢,我有一家老小啊。”对方语无伦次的说着,哭着。
  “你不想坐牢,不想让一家老小难过,你想过我们吗?想过我们难不难过?凭什么,凭什么,啊,你说,你说啊,凭什么?好好一孩子就这样没了……”家林愤怒的痛诉着,也有些语无伦次。
  电话突然被挂断了,听筒里传来一阵嘟嘟嘟的忙音,家里疯了一样喊着:“喂,喂,喂……”无济于事,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眼神紧紧地盯在电话机上,仿佛那里面藏着万千玄机。

  (三)
  又是一段煎熬的日子。警队通过通话记录查出了对方打过的电话号码,显示是在另一个县,打过去一问,是公用电话,电话亭的老板也说不清当时打电话人长得什么样子,因为每天来来往往打电话的人很多,他实在无法记清每个人的模样。
  刚刚得到的线索就这样中断了,案子悬而未决,最痛苦的莫过于火家林夫妇了。他们一遍遍祈祷着事情有所转机,希望那个有所悔悟的肇事司机再次打来电话,可那部暗红色的电话机却像一块僵硬的石头,再也没有响起来。
  这是一种无形的折磨,内心的焦虑愤恨以及悲伤压过了一切情绪。每一个日子都过得如此黯然如此压抑如此揪心,想着女儿的可爱,想着自己为了生儿子将幼小的孩子送走的场面,想着冰冰惨死的样子,火家林心中那把用鲜血铸就的剑越来越锋利,锋利到他无法呼吸,那种憋闷痛苦的感觉撩拨着他的内心,常常有种想杀人的冲动。
  兰子的情绪更糟,由于悲伤过度,整个人早已虚脱,神智恍恍惚惚,甚至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整日卧在公路边上,张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木然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期望活泼可爱的小精灵能突然出现在眼前,喊着妈妈,扑进她的怀抱。然而每一个日子都是如此冰冷而漫长,那种真切的沁入骨髓的痛与日俱增,撕扯着她的身体,撕扯着她的灵魂,也撕扯着她的生命。
  六月的一天,天气突然变得很恶劣,肆虐的狂风夹杂着无以名状的昏黄的沙土,将整个村子淹没。那一天人们没有看到兰子在路边哭泣的身影。大家的心里都有些惶惑,但谁也没有过多想什么。像这样的大风,几年难见一次,兰子不出来是很合情理的一件事。
  然而噩耗还是在傍晚时分传了过来,那时各家的烟囱里才刚刚冒出晚饭的清香。只听一声凄厉的嚎哭弥散在吼叫的狂风里,声音是如此惨烈,如此绝望,听得人们一阵阵发凉,一阵阵战栗。隐忧在心底的那一丝不安似乎得到了印证,不用谁来传达,人们几乎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兰子。
  是的,人们没有猜错,兰子的确死了。
  当火家林傍晚赶回村子的时候,没在路边看见妻子。于是急匆匆回家,屋子里异常安静,收拾地整整齐齐,不像平时那样,一副凌乱不堪的样子。正屋里不见兰子,一种不安的感觉忽然占据了家林的心,他退出门来,朝着耳房走去,每一步都很艰难,心中那层和乡亲们一样的隐忧,正在一点点放大,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害怕这种感觉,但越害怕越强烈,悲伤与惶惑一起袭来,就像决堤的水,漫过整个世界,将他的精神瞬间击溃。
  几步路,家林走了很久,久得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他多么希望时间就此停止,悲伤就此停止,那种揪心的彷徨和压抑就此停止……然而一切都不会停止,那扇门还是被他推开了,随着门轴轻轻转动的瞬间,他看见兰子倒在血泊中,手腕上的脉管里,尚且有气无力的汩汩往外冒着鲜红的血液……
  眼前的一幕,终于让家林的心,彻底崩塌。一声压抑而干裂的嘶叫,从喉管里不由自主喷涌出来,扩散在整个村子的上空,一阵抽搐之后,他摔倒在地,昏死过去。

  (四)
  一轮弯月露出惨白的脸斜视着静谧的村庄,家林神情木然地望着妻子和女儿的遗像,坐在门槛上,一动不动。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与他无关。或许,这大概就是他活着的理由了吧?谁知道呢,厄运这东西有时候就像一个魔鬼,只要被它缠上了,无论你怎么摆脱,都是枉然。
  不该发生的全都发生了,悲伤的眼泪早已被磨尽,他疲倦地闭上双眼,眼前飘过一丝莫名的红,是啊,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累了,很困,真的很困,从未有过的困。此时他只想睡去,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就这样永远的睡去。
  恍惚间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来,家林迷惘的抬头看了看,复又闭上了眼睛,他懒得去接。家破人亡,一切对于他来说都不重要了,除了满腹被痛苦麻醉了的惆怅和绝望,像是冬天苏醒了的细菌,一点点蔓延滋长。
  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很执着。像一个只啰嗦的乌鸦,将无尽的愁苦融进家林的心。
  好一阵子,电话一连响过三遍之后,家林才姗姗站起身,向放电话机的那个桌子边挪去。
  “喂?”家林的声音没有一丝生机,像是一个濒死的人的临别残喘。
  “火家林吗?这里是交警队,撞你女儿的肇事司机主动投案了,明天你过来一趟。”对方说的不急不缓,在火家林听来,却如一块石头丢尽了寂静的水面,突然唤起了他久违的记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漫过心头,顿时将他封冻的神经融化,突然悲从中来,放声痛哭起来。
  次日一早,家林赶到交警队,主管案子的张警官已经侯在办公室了。见家林进来,客气地让他坐下,倒了杯水,才缓缓说道:“肇事司机昨天下午主动来投案自首,认罪态度很诚恳,现在已经被羁押在看守所了。”说着拿过一个黑色皮包,交到家林手中,继续道:“呶,这里有二十万现金,是肇事者投案时交给我们的,他将自己的车卖了,凑了这些钱,特意委托我们,把这些钱转交给你,他说无论法院如何判决,他都认罪,只希望这些钱能稍稍弥补一些他对你们一家的愧疚。”
  家林颤抖着双手接过皮包,一句话也说不出,无声地哭了。
  张警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节哀顺变吧,有什么困难的话,给我打电话。”说完,走了出去。
  回到家里,已是下午时分,家林手捧装着二十万元的皮包,放在妻子和女儿的遗像前,痛哭流涕:“兰子,冰冰,你们安心上路吧!凶手找到了,希望你们的在天之灵,保佑所有的人都平平安安吧。”
  这时,大门突然被人粗暴地推开了,是火家明两口子。风风火火闯进来,张口就问:“家林,听说人找到了,还赔了钱,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告诉你们?为什么要告诉你们?”家林站起来,看着眼前这对男女,想想他们曾经的冷漠和自私,一股火焰升起来。
  “为什么你还不知道吗?孩子可是过继到我们家的,就是我们的孩子,既然赔了钱,也得有我们的一份。”火家明老婆率先发难,提出了问题的实质。
  “有你们一份?你们也有脸说得出口。想当初你们是怎么说的?孩子死的时候你们又在哪里?”火家林感到前所未有地愤怒,这种愤怒甚至超越了当初他对肇事凶手的愤怒。
  “孩子在我们的户口名下,就是我们的孩子,你虽然是她的亲生父亲,可这三年是我们一把屎一把尿抚养她长大的,既然事情有了结果,就得有我们一份,这事到哪里都说得过去。”火家明也插进来了,望着他那张不知羞耻的脸上,竟然还满是理由,家林恨不得找一把刀子将这对男女结果了。只见他突然凄惨地发出一声冷笑,说:“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让你们得到一分钱的。给我滚出去,滚的越远越好。”说着顺手抄起一只扫把,横扫过去:“滚,都给我滚。”
  火家明夫妇见势不妙,仓皇跑了出去,边跑边说:“这事没完,你不肯给我们就到法院告,孩子过给了我们,就是我家的人,凭什么你一个人独吞这些钱。”边说边跑,待家林追出门时,墙角只剩下两双丑陋的脚印。

  (五)
  火家明到底还是把自己的亲弟弟家林给告了,理由是他独占孩子的赔偿金。
  这是村里有史以来的第一场官司,而且是亲兄弟之间的官司。村里人彻底被火家明的举动激怒了,主动找到家林,表示愿意为他作证,向法院揭露火家明的冷漠和自私,为此大家还联名写了一份请愿书。
  庭审这天,法庭上座无虚席。火家明夫妇先后向法院呈递了与冰冰有关的所有证据,理由很充分,孩子生前由他们夫妇抚养了三年,现在既然孩子死了,而且孩子的死是一次意外事故,他们也很悲痛,作为孩子实际的监护人,他们有权得到一半的赔偿金。
  火家林静静地听着他们的陈述,心如刀绞般疼痛。他真的不想再争辩什么,摊上这样的哥嫂,是他的悲剧,他只希望审判尽快结束。这时,只见旁听席上坐着的几十个乡邻全部站起来,其中一个人上前把众人的请愿书递给了法官,上面详细讲述了火家林一家人从出车祸之后的种种表现和遭遇,并指出冰冰出事后火家明夫妇表现出的冷漠,所以希望法官驳回他的诉讼请求。况且在抚养冰冰期间,火家明夫妇对冰冰并不是很好,时常打骂,而且经常丢在家里不管,这也是导致冰冰一个人跑到公路上的直接原因。倘若这种人得到法律支持的话,那以后谁还敢相信法律?
  “是大家说的这样吗,原告?”法官冷峻的眼神透过射进窗户的阳光,定在了火家明的脸上。
  “不是的,法官,对孩子严厉点是正常的,那个父母不这样?再说孩子跑出去时我们正在干活,谁能保证自己的孩子不跑出去,只不过你们的运气好些而已。”火家明转身看着大家,诡辩着。
  “放你的狗屁……”
  “你这种人该下地狱才是”
  “猪狗不如的东西。”
  “……”
  喧哗顿起,乡亲们愤怒了,将满腔怒火纷纷泼向火家明。
  “大家肃静,肃静。”法官敲着桌子,说:“被告,你呢?有什么话要说?”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翘首以待,静等着火家林说话。
  沉默了许久,火家林缓缓抬起头来,看了看乡亲们,看了看对面和自己对薄公堂的哥嫂,一时间泪眼朦胧,哽咽在哪里,说不出一句话。
  “被告,你平静一下情绪,请说说你的看法。”法官的声音柔和了许多,却更加显得威严。
  火家林举起双手,使劲擦了一把脸,猛然抬头,说道:“法官,我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们说地都对,但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想,我想把这笔钱捐给孤儿院。”
  人群里顿时炸了窝,传来一阵阵唏嘘声。
  “什么?你疯了吗?”火家明两口子同时跳起来大声喊道,“法官,我们不同意,坚决不同意。”但是谁也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此时此刻,大厅里早已被掌声灌满。
  法官也激动地站了起来,眼里闪着泪花,这是他执法生涯中第一次被感动。望着一脸憔悴而哀伤的火家林,法官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如何宣判?想必,他的心中已经有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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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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