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山老汉死后的第二天，他的老三儿子天志就出现了幻视症状。当然，在当时的农村来说，天志的病并不叫幻视，而是被人们称作“眼见鬼”。天志自从有了眼见鬼之后，每天讲述的情景令人们毛骨悚然，却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说的话具有一定的真实性。毕竟有一部分是鲜为人知却又真实存在过的，而对于天志来说，这些事情他以前肯定无从知晓。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就在人们传得越来越神乎的同时，天志的幻视症状也更加严重了。有时他会看见死去不久的父亲穿着下葬前的那件黑色长衫，漂在他正在洗脸的水盆里，正以一双神秘而无法猜透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仿佛要说什么，终究没有发出声音，转瞬就不见了。天志愣愣盯着脸盆里微微泛着小波浪的洗脸水，悲从中来，嘴里念叨着对父亲的哀思，哭得死去活来。
　　有很多时候，天志是不愿再给别人讲述他所见到的情景，他不希望让自己的悲伤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于是他始终沉默着，对于一个成了眼见鬼的人来说，闭门独处、沉默寡言是最恰当的选择。在外人看来，好像有了这种功能的人都会变得和天志一样，孤傲起来，扭捏起来，强大起来，神秘起来。就连天志的老娘也不再追着问儿子看见的那些神秘而又怪诞的事情。
　　如此不久，人们已经习惯了天志的沉默寡言，时间一长，便又寻到了新的谈资，诸如谁谁家的闺女跟谁谁的儿子私奔了，谁谁的羊群一夜间少了几只大羯羊，谁谁半夜又跑去勾搭村医务所的小女人了云云，话题散漫八卦地几近无聊。
　　日子如流水，一天天将太阳从东头赶向西边，村子里除了一些闲扯淡的懒汉还在不折不扣的议论着无聊的话题外，还算平静，更多的人被农忙牵绊着，无暇顾及太多。直到有一天，天志疯了一般跑进老大天魁家的院子，揪着天魁的头发不问缘由地扇他耳光，事情才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那一天当人们将天志从老大家的院子里拉出来之后，无论问什么，天志都只说两个字，畜生。
　　于是人们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天志对一向敬仰的大哥大打出手？莫非是老大独占了雷山老汉一辈子攒下的家业？再或者天志因为眼见鬼神经出了问题？毕竟他们家老二当年死的时候，就是因为神经出了问题，才钻进山洞捂死的。然而从天志的神态和表现来看，不像得了神经病的样子，倒像是被某种力量促使着，有点身不由己的意思。
　　老大并没有责怪天志，只是隔着院墙骂骂咧咧喊了一阵，就闭紧大门，再也不出来了。而村里的议论，也不折不扣将话题引向了当年老二犯神经病之后的那段往事。
　　那是一个秋后的下午，老大带着老二去县里看病，一去就是半个月。等他回来的时候，只见他一脸憔悴恐慌，满身的衣服也破破烂烂，像是和人厮打搏斗过一样，脸上印着几道深深的血印，看起来很是狼狈恐怖。老大说在去县城的路上，老二突然发病跑进了山里，他为了寻找老二，不小心滚下山坡，身上的衣服和脸上的血印，都是被荆棘划破的。雷山老汉听完之后疯了一般带着全村人去山里寻找，一连找了三天，才从一个被雨水冲开的水沽洞里找到了老二的尸体，只见他头朝里面，四肢卷曲着，脸色憋得青紫，身体已经僵硬……
　　料理完老二的后事，雷山老汉大病了一场，几天后，老大的媳妇也被一伙人吹吹打打娶进了雷家。
　　时过境迁，十多年过去了，若不是天志那天过激的表现，人们几乎都将这件事淡忘了。当人们的猜测再次将老二的死和老大迎亲的事情联系起来之后，一股莫名的阴影开始笼罩了全村。人们不由质疑起来，莫非，当年老大迟迟没有成婚的原因，正是由于家里出了个神经病？那么，老二的死……
　　正当人们议论不休的时候，雷家发生的一件事情，终于解开了大家心头的疑团。
　　那天早上，风刮得格外紧，初冬的雪花犹豫着，飘飘洒洒，染白了村庄的一草一木。正赶上农闲，乡派出所的警车呼啸着冲进村子，进行一年一度的普法教育。扩音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尖利刺耳人们纷纷围拢到警车跟前，听派出所的民警讲解赌博的危害。就在这时，人群一阵骚动，一个小青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用变了调的语音告诉大家，雷天奎投井自杀了。
　　人群纷纷涌向了老大家，发现老大媳妇扑倒在井栏边，哭天抢地的喊：天杀的，造孽呀，这是为什么？
　　天志抱着瘫坐在地上的老母亲，眼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却异常平静。
　　民警帮着大家捞出已经死去的老大，然后沿着井栏四周查看，只见吊桶的背阴处，赫然用血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向政府坦白，是我杀了自己的亲弟弟，我是罪人，就让我到那边去向他请罪吧！
　　从那以后，天志的幻视症彻底痊愈，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