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冬天的一个上午，天空飘着鹅毛般大雪，大地披着银装，厚厚的，把宁静的山村点缀得分外妖娆。凛冽寒风“嗖，嗖”地从耳边呼啸而过。“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此时的我何尝又不能胜过青松呀？单衣上一层厚厚的雪，冻红的脚趾从破裂的鞋尖里露了出来，袜子后跟又新添了两个窟窿，这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那期末考试中全乡第一名的荣誉把我整个身体烘得暖和和的。我拿着奖状飞奔回家向父母报喜领赏，看来他们承诺给我买皮鞋的愿望快实现了。脚下这双遍体鳞伤（褪色且左右打着补丁）的“解放牌”胶鞋已陪伴我走过了几个春秋，每当脱鞋时冻疮与鞋袜粘在一起，着实难受。身边同学早就是中山服皮鞋流行装扮，在我面前神气十足，时而嘲笑我是“乡巴佬”，时而批我衣冠不整。此时，能穿上皮鞋、能改变我的着装、能消除自卑成了我眼前最大的奢望。
　　父母捧着金灿灿的奖状，那喜悦的神情似乎顿时能消除常年的劳累和辛酸。母亲摸着我的头说：“孩子，我们明天去赶集，你去选一双皮鞋吧，算是奖励你，也实现我们先前的承诺。”
　　
　　那是年末最后一个集场。几串鸡鸣声打破了沉睡中村庄的宁静，灰朦朦的天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向来懒睡的我早早地起了床，穿着那双唯一能穿的胶鞋。哎，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亮蹭蹭的皮鞋即将替代千疮百孔的你了，就让你再伴我一天吧！想着，想着，嘴角边露出了丝丝笑意。我帮母亲做完家务后就出发了。雪停了，风还呼呼地刮着，但并不刺骨。路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咯噔，咯噔”地响。我左右蹦跳着，时而抓起一把积雪抛向远处，时而从流水处拎下几个冰珠来解渴，时而从池塘扳下几个冰块来又扔向它的那一端……学校和家里都得奖，这种殊容与喜悦早已把我身边所有的寒冷驱散。
　　
　　不知何时，我们来到了集市，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各种衣服、鞋子琳琅满目，我扫视着……母亲带我挤过蠕动的人群来到了一家鞋店。这里存放着各种各样的皮鞋：白色的、黑色的、黄色的；高绑的、平底的……无论是颜色花纹，还是款式品牌，应有尽有，看得我眼花缭乱，欣喜若狂，不知那种品牌和款式最适合于我，又似乎每一种款式、颜色都是为我而设计的。
　　
　　我激动地看了看皮鞋，又看看母亲，母亲正好也在看我，于是她指着一双皮鞋对售货员说：“同志，请你帮我把这双皮鞋拿出来看一下，好吗？”售货员满脸堆笑，边拿边问：“你要多少码的？”“32码，我儿子穿的。”母亲也激动地回答。售货员找了找，拿出一双皮鞋热情地递给母亲：“这是昨天才到的货，买了很多双了，32码的就只剩下这一双了。”我兴奋至极，终于要穿新鞋了。母亲小心翼翼得拿着皮鞋，边看边摸，生怕弄坏了似的，那双布满死茧和裂口的手与那双皮鞋极不相称。“喔，多精致呀！孩子，你穿上试试。”我穿上皮鞋走了两个来回，真舒服啊！软棉棉的，走起来还“咯噔，咯噔”地响呢！突然间精神抖擞，似乎人都长高了一截，气派了许多。母亲看着我兴奋的样子，饱经沧桑的脸上那刀刻一般的皱纹顿时舒展开来。“同志，这双皮鞋多少钱？”哈哈，看样子母亲准备给我买下这双皮鞋了。这尺寸，这颜色，这款式，简直是为我而定做。“42块一双。”“啊——这双鞋就要42块？有少吗？”母亲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凝固了。“42块一双，不讲价，你买不买？”售货员皱着眉头，显得不耐烦了。“喔，我再看看。”母亲涨红了脸，难为情地站在柜台前，没说买，也没说不买。商店人很多，售货员似乎觉得乡下人买东西太罗嗦，干脆抛下我们，热情地招呼其他买主去了。母亲翻来翻去地打量着那双皮鞋，又看了看我脚上那双添了新疤的胶鞋，毅然地把手伸进了上衣口袋。那是母亲放钱的地方，早上我亲眼看见她把办年货和买鞋的50元钱，每角每元都整整齐齐的放在一起，并用手帕一层层地包好。从没买过皮鞋的她，哪知道这么贵呀？若买了皮鞋兜里就只剩八元钱了，还办什么年货呀？过年吃什么呢？此时，母亲把手伸进了上衣又缩了回来，又伸了进去……她那复杂矛盾的心情，无论从神情还是从动作上，都是那么明显。我看出了母亲的为难，顿时醒悟过来了，于是我拉了拉她的手说：“娘，我不喜欢这双鞋，我还有穿的，我们走吧。”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喉咙梗塞了，眼圈湿润了。这时，售货员走过来，冷冷地问：“你究竟买不买？”“20元可以卖吗？”母亲仍抱有一线希望进行讨价还价。“去给你儿子买胶鞋吧！”售货员说完恶狠狠地把皮鞋放进了柜台。售货员那嫌贫爱富的丑陋嘴脸和言行，使我们母子二人的自尊心受到莫大的伤害，我强压着发泄的怒火，拉着母亲往外走，母亲还回头看了一眼柜台那双皮鞋，身后传来了售货员的抱怨声：“买不起就算了嘛，还磨蹭那么久！”母亲满脸通红，象做错事的孩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一天，母亲没有给我买皮鞋，用那50元钱办了许多年货，还买了几尺布。回家以后，母亲每天都睡得很晚，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只是默默地干活，可能是没有实现对儿子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