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藏的日子
![]() 有一个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个日子既不是结婚纪念日,也不是传统节日,而是在这个日子里埋藏了一个秘密。 阴历7月16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本身这个日子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但对我来说,却非同一般,因为这一天是我的生日。 今年的生日过得刺激,也过得狼狈,更过得值得回味。 我的老家在南水北调渠首,今年8月17日,也就是阴历7月16日,是我们举家动迁的日子。那天天很热,太阳一露面就像下了一团火。乡亲们都在公路边上等,等着搬迁车队进村入户。到了上午11点钟的时候,搬运家具的货车终于露面了。我开始组织人马往车上装东西。 各类物品事先已经打点好了,电视、电脑、冰箱等等已经装箱,被子衣服都经过了认真的打包,锅碗瓢盆、针头线脑都细心地放在一个袋子里,我们担心的是到了新地方,吃喝拉撒都要从零开始,有了一点底蕴,也许会减少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有打点好的东西全码在残垣断壁的院子里,用塑料袋蒙着,以防天有不测风云。车子一来,男人们在前面打头阵,把笨重物品一样一样往车上放,甄国红爬上爬下指挥着,他那大嗓门喉咙都喊哑了;女人和老人跟在后面来来往往朝车跟前运东西,关键的时候能够搭一把手。若在往常,调皮的孩子们像泥鳅一样,早不知道溜到哪个角落里捉迷藏了,今天却出奇的乖蹇,他们拎着书包、玩具、滑冰鞋,等着车上的人给他们的东西找位置,那只看门的大黄狗蹲在草稞下的阴凉处,吐着舌头,迷惑地看着我们,生怕我们把它丢下不管。 那天天很热,热得人喘不过气来。文明人在烈火考验面前也不得不撕下了文明的伪装,男人们都光着上身,穿着裤头,即便披件衣服在身,也很快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来。粗犷的骂娘声、尖叫声、孩子们的哭声和远处汽车的轰鸣声混杂在一起,给热烈的气氛又增添了一份热闹和烦躁。 作为一家之主的我,除了忙得像陀螺一般,还要礼节性地招呼前来帮忙的亲戚邻居和帮扶队员,给他们撒烟、送水、开啤酒等,至于有其他什么细节和异常,我根本无暇顾及了,只知道芬芬穿着白色凉鞋跟在妻子后面,帮我们搬家什,我除了让她几瓶水外,就什么也顾不得多想了。 午饭是一份特别的午餐,矿泉水、啤酒、馒头、大蒜是招待客人最丰盛的“野宴”了。那时太阳肆无忌惮地炙烤着大地,吞噬着丹水河畔的万物苍生。附近的树木全被砍掉了,想找一片绿荫那简直就是妄想。帐篷更不能进,棚顶那厚厚的棉布吸足了太阳光的温度,把太阳的能量裹进了帐篷里,里面就是蒸笼,是火炉。四周无一丝凉风,远处的地垄眨着耀眼的白光。大家只好在墙头的墙根处蹲下来,一边吃,一边说说笑笑拉家常,当然,最多的话题就是搬迁后相互宽慰对方的话语。 那厢墙根处,妻和芬芬蹲在一起吃饭,妻不时用奇怪的眼神瞅着我,大概我在搬东西的过程中,脸上或头上粘了什么不雅的东西,这时候连喘口气都艰难,我当然不会理会那么多了,芬芬也瞅我,眼神里包含着什么,我不得而知。 “今天是我们掌柜的生日,大家都来为他凑兴,真有意思!”妻瞅着我挤眉弄眼。 “喔?这么巧?那可得让他多吃一点!”芬芬说,也向我瞟了一眼,她的话里是什么内容,我好像知道,好像也不知道。 饭后,我们冒着酷暑仍旧装车,因为车队将在下午五点出发,那时我将永远离开生我养我的土地了,尽管心里有些酸溜溜的,尽管有恋恋不舍的感觉,我还是要依然而然地踏上远征的路。 我们终于装好了车子,长出了一口气,我有心静下心来再看一眼芬芬,然而却没见了她的踪影。 她到哪里去了呢? 我正疑惑,却见远处飘来一朵云,是她!那身姿,那走路的样子,那双白色凉鞋,不是她又是谁呢? 她的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像是刚刚洗过头一样。她抱着一盆月季花,走到妻子跟前放下来,气喘吁吁地说,“好妹妹,今年春上从村头的月季上剪了枝插在盆子里的,花儿是红黄间杂的,好看,你们到了新地方,门前没点花花绿绿的,好像没生机。如果不见外的话,请收下!” 我知道,这话是说给妻子的,却是让我听的。 “那谢谢姐了!到了新地我就给它浇水,看见它,我会想你的!”妻子感动了,双手接住了这盆鲜花——她当然不知道花的背后的文章。 汽车按序停在停车场上。全家老少在妻子带领下坐的是豪华客车,我则坐在那辆装着花盆的货车里押车。 开道的警笛响起来,我伸着头向窗外看,再看一眼巍巍青山,再看一眼家乡的黑土地,我伸着胳膊向窗外招手,向前来为我们送行的老乡们招手,也向她——芬芬招手。 她靠在一个电线杆子上,冲着我莞尔一笑,那笑凄美、无奈…… 启程的鞭炮响起来,我一阵哽咽,汗水掺着泪水从脸颊上流下来。我怕自己在送行的人面前,特别是在她面前失态,我尽力克制着自己,把头伸进了车窗。 司机小心翼翼地开着车,他见我筋疲力尽,就好心地提醒我闭上眼睛困一会儿。他的提醒真不多余,我真需要闭上眼睛养养神。 想睡熟是根本不可能的,我的思绪又跟着那盆摇曳在心头的月季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我和芬芬自小在乡下一所学校上学,我们一直在一个班里,曾经的我们打过、骂过、哭过、闹过、向老师打过小报告。到了初二,她突然辍学了,当时只知道她不来上学了,至于什么原因,谁也没去追究过。 在我印象中,徐芬芬是一个吸流着鼻涕的黄毛丫头,我们刚上学的时候,还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那时日子都很苦,我们都是穿着破破烂烂的家织布衣服,她则更惨,冬天里穿着脚趾头露在外面的鞋子,小脚丫冻得通红通红的。她常被大孩子欺负,也被我欺负过,我们都喊她“地主小姐”,那时论家庭成分,贫下中农的政治地位很高,其他成分的低人一头。当时任我们班主任的是一位中年民办女教师,叫多秋珍,她可能对徐芬芬的情况了如指掌,就把她孩子的半旧衣服和鞋子送给她,我们知道后,除了眼红就是鄙夷,暗地里说多老师用糖衣炮弹贿赂地主小姐。 记得那年冬天上学的时候,天上还在飘着雪花,路上的雪似化非化,泥汪汪的,芬芬背着书包在前面走,走路小心翼翼的,我们几个男孩子跟在后面。当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英雄主义精神,我在邻居甄国红的怂恿和授意下,猛地窜上去,把芬芬抵倒在地,惹得和我一起的伙伴们不怀好意地大笑起来,甄国红还带头喊,“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 这件事终于被芬芬哭着报告了老师,我和甄国红分别受到了批评。但也就是那一次,同学们都说我是贾宝玉,芬芬是林黛玉,其实那时《红楼梦》还是禁书,贾宝玉和林黛玉是我们私下里听大人们说的。 到了初二,全国上下提倡学英语,我们也开设了英语课,我们接触到猴子这个单词是Monkey,由于我长得瘦,加上蹦跳爬攀是强项,我的那些死党们就给我送了个不雅的外号——Monkey,很快Monkey做为我的代名词风靡了班内班外,尤其是那些不怀好意的女生们,英语课堂上扯着脖子尖叫Monkey,其意图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倒没听芬芬正面叫过,这一点我很感激她,没想到一次下课进厕所,隔壁的女厕所里传来了芬芬和其他女孩子的对话,她说,“听甄国红说,咱们班的Monkey现在还尿炕!” “他那猴样,见了让人恶心!你们没看见,他脚上还穿着他姐姐的白凉鞋!不害臊!”另一个女孩说。 那时我家穷,亲戚家给我们送来了很多半旧衣服,妈妈挑出一些能穿的分别让我和弟弟们试穿,妈妈让我试穿表姐的白凉鞋,我穿上还怪饱脚的,但已经有了自尊感和荣辱感的我总觉得穿上别扭,妈妈泪汪汪地说,“娃,咱家有这些就不错了,你看庄上还有好多孩子打赤脚呢!你现在还小,等再过二年,妈给你做布鞋!” 本身我就自卑,女孩子们在特定场合下的议论更使我的青春尊严蒙羞,我知道罪魁祸首是甄国红和芬芬,我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甄国红个头大,我惹不起,芬芬是我实施报复计划的最佳人选。 英语上还有一个单词是香蕉,读音听起来很不雅,与我们在非正式场合下不入流的语言相近,芬芬的脸蜡黄,于是我就鼓动我的学兄学弟们喊Banana,让她臭名远扬…… 还没有等到Banana产生轰动效应,她就辍学了。 时光如梭,星转斗移,转眼间到了80年代初,到处提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朝阳沟》的选段响彻长城内外,大江南北,在农村的田间地头也有人边干活,边顺嘴民间的锣鼓曲。这时候,乡里成立文艺宣传队,编排文艺节目,各村都抽调了一批初中毕业的小伙子大姑娘,巡回到乡下进行文艺汇演。 那时我被我们村抽调到文艺宣传队里,芬芬初中没毕业,但因为嗓音好,宣传队的领导点名要让她参加我们的团队。经过一些专业领导的选拔,我和芬芬都成了宣传队的主力队员。我们排练《朝阳沟》,我是栓宝,芬芬是银环,我们唱《树上的鸟儿成双对》,我是董永,芬芬是七仙女,那时流行歌曲还只是萌芽状态,半土不洋的,经过加工处理,我和芬芬又是同台演出…… 当时在乡下,最先进的交通工具就是自行车,往往回家和去宣传队都是我骑自行车带着她——我们所住的两个村庄不远,而且是同路。当时的剧本台词、歌词都是手抄的,轮到我时,她就不由分说地拿了过去,无论多长,第二天她准时带给我,字迹娟秀,一笔一划,字里行间还带着淡淡的少女的幽香。 那时,我和她之间的情感只隔着一层纸,因为当时年轻人都很保守,根本没有现代开放的派头。尽管如此,守旧思想阻挡不了青春的涌动,情感溪流宛如洪流奔放的闸门,一旦溃决,便会激流滚滚,我和她便是如此,我们开始涉入爱河,按现在的说法就是谈起了恋爱。 演出结束,我们往往在小河边、树林边遛步,谈演出,谈生活,谈未来,谈道听途说的新闻,当然对于敏感字眼的话题,我们都堵在喉头上,避而不谈。 每一次演出,特别是演古装剧,我都要穿上笨重的厚底木靴,闭幕后,从脚脖到膝盖都是痛的,浑身不舒服,有几次脚都肿了。到了夏天青年人时兴开始穿塑料凉鞋,我就也买了一双,同时买了一双白色凉鞋偷偷送给了她。男式鞋子硬度大,一般人穿上受不了,我们叫它“摩洛哥”,意思是这种鞋子走路时磨脚、天热时烙脚,天凉时割脚。每当到了傍晚,我们在林边散步时,她就脱下她的白凉鞋让我放放脚,她说这儿又没外人,你怕什么。她又说,她喜欢白色凉鞋,纯洁美丽。我说你穿着这样的鞋,更能衬托出你的魅力与美丽,我也觉得和你相配。我们走着说着,无拘无束,我对她有非分之想但未非分之举。后来,我们不知不觉我们谈到了上学的时候,我大着胆子向她讲了上学时我在厕所里偷听她们对话的一幕,她笑得捧住了肚子,说我那时真傻。 她长得越来越俊,脸上总是荡着红晕,再也不是原来Banana的肤色了,黄发变得又黑又明,眼睛水汪汪的,也变大变圆了,形状如大杏核一般,苗条的身材流韵出彩,无论从哪个角度上讲,很难让我这个爱吹毛求疵的人再找到一点不足来。 有一次,她突然问我属相和生日,我如实地告诉她,我是属蛇的,生日是每年阴历的7月16,她听后惊讶得尖叫了一声,我问她怎么了?她没说什么,突然扑入我的怀中,全身痉挛起来,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是用我粗大笨重的手轻轻地拍打她的后背。 她哭够了,才抽抽噎噎地告诉了我她的身世…… 她奶奶告诉她,她不是现在她爸爸妈妈的亲生女儿。她的亲生父亲和母亲可能是城里人,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她们庄上没有这样的人,临庄的农场上有知青,有邻居说有一个女知青请过几个月的病假不上工,一直独自呆在生产队给她安排的队房里,可能是她生下了孩子没办法养活,就用头巾、褥子包裹着,凌晨时把她抱到她们现在村子里的一个柴垛旁,褥子里放了三十斤粮票,三尺布票和十八元五角钱。天明时,芬芬的父亲起来抱柴禾,听到哭声发现了孩子,就报告了队长。队长吸着旱烟,听着社员们的指责声,也没了主意。这时会计走过来,说,“好坏是条命,看来是家里穷得没办法养活,肯定是咱贫下中农的后代。现在上边要对地主反坏右实行劳动改造,我看就给老徐家每天记一个工,让他家养活着,以后孩子长大了,还是贫下中农的后代!” “那就这样吧,谁不同意谁抱回家去!”队长一跺脚说。 那时家家户户都吃不饱穿不暖,谁家还敢多添一张口呢? 她家姓徐,祖上是地主,听说她的爷爷还是被当成罪大恶极的恶霸枪毙的。由于成份,老徐到三十四五才成家,娶的是一个寡妇,那寡妇来时还带着一个半大男孩,到徐家不久患脑膜炎死了。本来老徐夫妇在村子里就直不起腰来,更让老徐夫妇焦心的是他们结婚三年多来,女人愣是没怀上,没想到关键的时候捡了一个孩子,会计表面上说话粗鲁,可就是这种“粗鲁”顺理成章地让芬芬在徐家扎下了根。 芬芬一岁多的时候,她妈妈又给她生了个弟弟,取名套套,她奶奶说,是芬芬给他们家带来了福音,让徐家不绝后,所以,奶奶待他和待套套一般亲,老徐夫妇更是视她如同己出。在那个特殊时代,地主家的日子过得相当难,别人家有补助有照顾,她家从来没有。到了她上初中的时候,家里更是一贫如洗了,她不得不辍学,跟着大人下地挣工分。后来随着她年龄增大,形势发生了变化,她家的日子才有了起色…… “对不起,我从来没过过生日,请你以后别再问我,好吗?”她恳求我。 “好!”这声音小得只有我自己能听到。所以至今她的生日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谜…… 说实话,激情的时候,我真想抱住她吻个够,但我克制住了自己,我现在很后悔当时没有男子汉的勇气,我也很庆幸和她相处我们没有越过雷池一步,丘比特箭能把我们射晕,但没把我们射爬下——我是真君子,她是真女子! 那年春天,我们到一个园艺场去演出,那里的花真多,也很鲜艳,尤其是那些招蜂引蝶的月季,五颜六色的,我们看得眼花缭乱,如痴如迷。那里的园艺师很热情,说,“这个季节正是剪插月季的最好季节,保持湿度,月季很好扎根的。” 我和芬芬都很高兴,就向园艺师索求了几枝带刺的月季。演出结束,已经很晚了,好则演出地点与我们家相距不远,天上的月亮又像一盏大明灯,我骑车带着芬芬回家,半道上,她惊叫,“糟了,忘了带月季花枝子了!” “算了,走这么远了!”我说。 “不,错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咱转回去拿上!我放在仓库那个石根子旁边,不费事!”芬芬坚持道。 我们只好又来个180度大转弯,带上了月季花枝子,那枝上刺多,扎得她呻吟了几声。下一步却又遇到了问题,那就是把花扎到什么地方。 “我们村头有一眼井,村上人都在那里打水吃,每次打水时刷桶、淘菜、洗衣的水都倒在一个泥土水池中,水池周围一年四季都是湿的!咱把月季扎到哪里吧!”我说。 “好主意!我听你的!”她柔声说。 青年人有火力,说干就干,我们连夜费尽千辛万苦,把月季扎到了水井旁边。没想到,那月季花真的有一小部分活了,更没想到,当年月季就舒枝开放了,含苞的、怒放的都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村民们没有追根抛低打听这花是谁插的,但却把花视如神灵,谁若亵渎这些花,就站在井台上骂娘,多少年来村里砍伐了多少树木、新建多少建筑,但那些月季除了人们剪枝外,没有人为毁坏的,一直在那里花开花落,散发妩媚。那些月季中,我特别喜爱那种红黄间杂的,我这种感觉曾经向芬芬说过以外,再没有和第二个人谈起过。 那时,甄国红也在我们团队里,他的文艺细胞不太活跃,他只能负责给我们拉大幕、搬运戏装、搭建拆卸舞台,团里规定我、芬芬和其他几个常登台的是一线人员,拿一级工资,领导、导演、吹鼓手以及创作人员算二级人员,拿二级工资,比我们少四块钱,甄国红等一些门外汉算算三级人员,又比二级人员少拿三块钱。那时对芬芬,甄国红从没放弃对她的追逐,给芬芬买圆镜、买手帕、买瓜子,大献殷勤,但事后芬芬把这一切都又告诉我了,她说,甄国红人品不坏,可就是做事莽撞,大门大嗓,现在我也忘了当时她评价甄国红时我是什么态度。 在我们宣传队里,还有一位女孩,叫小丽,是甄国红的表妹,她妩媚、多情,起码对我是这样,这女孩容貌姣姣,闭月羞花,我也很难对她的形象评头品足。她曾多次找机会想和我单独在一起,我总是找各种借口避过。 在宣传队那段日子里,因为芬芬,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但阳光很快又被乌云遮住…… 世事入棋,变化无常。终于有一日,芬芬哭着向团长求情,说她弟弟套套被毒蛇咬了,生命垂危,急需一大笔钱治疗,团长皱着眉头说,就是把团里所有的东西都卖了也弄不到两千块,那时猪肉每斤不到一元钱,一张挂号信邮花也才两毛钱,可想而知那时的人民币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有多大的份量了。芬芬哭得泪人一般,我站在一边手足无措。 这时候甄国红把我拉到了一边,直言不讳地说,“我知道你喜欢芬芬,我也喜欢,但我也知道,芬芬倾心于你。现在芬芬家里面临灭顶之灾,如果你现在能拿出2000元钱,我不和你争,如果你不能拿出,我可要献媚了!” “你趁火打劫!卑鄙!”我吼,气得浑身哆嗦。 “现在不是你吼的时候,也不是你感情宣泄的时候,是我们要共同面对现实的时候,你也知道,我家的钱是我父亲用命换来的,那不是剪纸,那是芬芬弟弟的命!如果你能雪里送炭,我靠边站,如果你见死不救,我可要拔刀相助了!无论怎样说,以后我们还是好朋友,好兄弟。而且你也不亏,我会把我表妹小丽介绍给你,更难听一点说,咱这叫换亲!”甄国红厚颜无耻地说。 甄国红的父亲曾经被打过右派,在运动中患了不治之症,死掉了。平反昭雪后,国家补发给了他们一大笔钱,甄国红之所以这么狂妄自傲,就是因为手里有俩臭钱,现在手无隔夜之粮的我处于这种尴尬的境地,只有暗骂自己无能,我用头撞树干,我快要发疯了。 我不能不放手,无权无资格不放手,套套是芬芬养父母的亲生儿子,在面对生与死的抉择中,甄国红挺身而出跳,慷慨解囊,如果我一味坚持让芬芬别接甄国红的钱,也许芬芬会听我的,但如果这样,我即便得到了她的爱,也会愧疚一辈子的。现在想起这件事,我反倒认为甄国红比我更有同情心,更有男子汉气概。关键的时候他能雪中送炭,俺服! 小丽没有投入我的怀抱,因为她被我的多次冷漠吓退了,正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宣传队里的另一位男青年向她发起了猛烈的进攻。甄国红没有食言,找了几次小丽,小丽的回复是:“强扭的瓜不甜!”但更为戏剧性变化的是小丽把她的妹妹小娟介绍给了我,于是小娟便稀里糊涂地成了我的妻子,甄国红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大表舅哥。 甄国红确实有手腕,芬芬也处于对他的感激,最终芬芬成了甄国红的妻子。但我和芬芬的一段不完美的恋情随着日月的变幻,也成了过眼云烟。 宣传队是时代的产物,后来因为走穴形势不好,加上领导开始官僚、争权夺利,演员们卖老资格等等因素,一个刚刚名声鹊起的艺术团队就在一阵争吵与指责声中解体了,队员们四分五裂,各奔前程。 甄国红和芬芬过得很幸福,他们有了一儿一女,美中不足的是别看甄国红豪爽,他醋心大,疑心重,每次喝醉了酒就借酒发疯,说是我和芬芬有染了,说是芬芬有外心了等等,闹得乌烟瘴气,连我这个邻居和亲戚也无缘无故跟着受牵连,酒醒后他四下道歉,骂他自己是混蛋,求我原谅他,求芬芬原谅他。一次,两次,次数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甄国红出外搞建筑挣足了钱,就张罗着翻修房子,他把房置选在远离我的后屯上,其意图可能是想和我彻底决裂。 离开宣传队,确实有些挂牵,于是我和小娟商量,拿出积蓄,准备成立一个民间鼓乐队,每逢谁家有婚丧嫁娶的事儿去捧捧场。这事一家单干不行,得几家联合,于是我去找甄国红,想让他两口子也加入这个阵营。甄国红听后,似笑非笑地说,“你不说我还忘了告诉你了,我明天就去拉家伙,我也要成立哩!” “咱们联手不行吗?”我问。 “我已经找够人了,你另请高明吧!”甄国红一口回绝。 甄国红的心眼我当然清楚,他怕我和芬芬再续旧缘。他说干就干,真的组织了一班人马,带着芬芬走东串西,我呢,就在他的紧锣密鼓的声势下偃旗息鼓了。 但我也不是薄情寡义之人,凭心说,我仍旧暗恋着芬芬,芬芬拨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她的一举一动,一哭一笑都时刻揪着我的心。我暗暗注意到每一个夏季她都穿白色凉鞋,从没换过第二种颜色,我留心每年的阴历16,她都要到井口上去观赏月季,拔掉月季周围的蒿草,今年阴历16她从早到晚都在我家帮忙,肯定没到井口上去,抑或是她在我们走后再去那里,我不得而知。今天让我心海掀起波澜的是,她居然在春天培育了一盆月季,送给了我们,确切地说,是送给了我。 甄国红今天领着芬芬来帮我们搬家,赤膊上阵,不怕脏不怕累不怕热不怕苦,也真够义气。这次搬迁因为他们的住房位置高,不在移民之列,所以他不会遭遇颠簸之苦。 坐在移民搬迁车上,我眼眶里不由自主酸酸的。我想给她打电话,但不能,想给她发信息,也不能,因为担心甄国红没事找事,因为担心她一个人偷偷流泪。没想到这时我的手机的信息铃响了,是她发来的,“你冰箱里那双凉鞋是当年你给我买的,收好。现在告诉你,我也属蛇,生日也在阴历七月16。看后删除。保重!” 我泪眼婆娑了,珠泪中,我仿佛看到了一位穿着白色凉鞋的女人捧着一束月季含笑着向我走来…… ![]()
评论人时光尽头 发布于 2011/12/8 21:24:38
作者通联: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蒲山镇新星移民学校老笨熊李春胜
【E-MAIL:lichunshengy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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