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牡丹”是一只母猩猩的名字。这是20世纪30年代发生在我们老家的一个真实故事。
　　张大眼是卖豆腐的，两口子靠着这小本生意，虽是天天起早贪黑，日子过得倒还可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眼瞅着两口子都快40的人了，至今膝下没个儿女。大眼在庄邻面前总觉得矮人半头，每每回家看看老婆瘪瘪的肚子，更是一个劲地唉声叹气。
　　这天，张大眼依旧走村串巷，吆喝着卖他的豆腐。运气不错，这不刚过了晌，豆腐就卖个精光。张大眼收拾好家什，推起小胶车，准备回家。走到一个庄头上，见几个人围着那里看热闹。原来，刚才有伙耍把戏卖艺的，把只病得奄奄一息的母猩猩扔在了路边。
　　这年头，人都填不饱肚子，谁还顾得了畜生。众人摇摇头，慢慢的散去。张大眼走过去，伸出指头探了探，见那猩猩尚有鼻息。心想，这好歹也是条性命呀。自己有个远房的亲戚，外号“赛华佗”，是个远近响名的老中医，不如弄过去看看还有没有希望，也算积个阴德。于是，就把猩猩抱上了自己的车。
　　“赛华佗”果然名不虚传，几针下去，猩猩就有了精神，头拱在张大眼的怀里，冲着他直眨巴眼睛。张大眼抓了几副中药，把猩猩带回了家。
　　从此，张大眼家里就多了一口子“人”。大眼媳妇多年没有生养，把个猩猩当成自己孩子一般，有点好吃的、好喝的总忘不了它。猩猩的身体渐渐好转，恢复了好动的天性。整天屁颠屁颠的跟在大眼媳妇后边。早晨，大眼媳妇梳妆打扮一番；这里刚站起身，那猩猩便赶了热窝，像模像样地照着镜子梳起头来。见它爱臭美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两口子一商量，干脆给它起了个“黑牡丹”的名字。
　　“黑牡丹”非常的灵透，竟慢慢学着做起一些简单的家务来；茶余饭后，还时不时地来段马戏团的把戏，常把大眼媳妇逗的直揉肚子。
　　往日里，张大眼推磨，他媳妇站在磨道边，隔上个三两圈，就往磨眼里添勺子泡好的豆子。“黑牡丹”也真够聪明伶俐，跟着转了几圈，就熟练地上了套，硬是把大眼媳妇撵下，自己有板有眼地干起来。有天，磨脐子突然掉了。大眼吃力地用磨棍撬起石磨的上扇，他媳妇探着身子伸进胳膊去，试着鼓捣了半天也没有安上。“黑牡丹”抢过去，灵巧地伸进长臂，几下子就安个妥当。
　　听说张大眼家的猩猩还能推磨做豆腐，人们都从四里八乡赶过来看热闹。“大眼豆腐”的名声越传越响，生意也随着红火了起来。
　　也许是到了该生育的年龄，最近“黑牡丹”不知从哪里捡了个猩猩模样的布娃娃，当成了自己的“宝宝”。走动抱着、搂着，生怕给别人抢了去。邻居们都觉得稀奇，见了大眼两口子就说:“你家添娃娃了！”
　　说来也真挺邪乎，大眼媳妇的肚子竟然隆了起来。张大眼脸上有了光，走动都带着风。“黑牡丹”也显得勤快了更多。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麦收季节，张大眼家里添了个大胖小子。老来得子，俩口子恣得整天抿不上嘴。“黑牡丹”也浑身透着高兴劲，整天里活蹦乱跳，嘴里“吱吱呀呀”的，窜里窜外，帮着大眼媳妇晒晒褯子、看看孩子什么的。夏天的夜里，常蹲缩在大眼两口子的床头，呼扇着芭蕉扇，为孩子驱赶苍蝇蚊子。
　　“秋老虎，热脱裤”。孩子热得又哭又闹。大眼媳妇想给孩子泡泡澡，就提溜来两暖瓶子温水，倒在一个大盆子里，试了下冷热，招招手让“黑牡丹”把孩子抱过来，慢慢放进了盆里。本来还在哭闹的孩子，一见水便来了精神，坐在盆里自己玩起水来，还时不时的冲着“黑牡丹”扮鬼脸，逗得“黑牡丹”围着盆子，抚着巴掌，嘴里念念有词，跟唱歌似的。
　　三秋，是乡里最忙的季节，庄户人都恨不得一个身子劈八下里用。带着孩子下地不方便，大眼两口子也就把看家望门带孩子的活儿交给了“黑牡丹”。这天早上，两口子下地去种麦子。临走，大眼媳妇照旧把家里收拾下，打着手势对“黑牡丹”简单地交代一番。“黑牡丹”抓耳挠腮，一个劲地直点头。
　　人们都下地去了，庄上静得出奇，巷子里只偶尔传来几声鸡叫狗咬。孩子一开始玩得还挺高兴，过了个把时辰，突然不明不白地哭闹起来。“黑牡丹”使出浑身的招数去哄孩子，可孩子就是不认账，反而哭的更凶。“黑牡丹”抓耳挠腮，想起大眼媳妇给孩子泡澡的事，就找来盆子，“咕咚咕咚”地倒上两暖瓶子开水，把孩子抱过来放了进去。孩子拼命地往外爬，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张大眼两口子收工回来，见孩子半瘫在水里，摸摸浑身已经冰凉。大眼媳妇“俺娘”一声疼得昏死过去。
　　张大眼满屋里没有找到“黑牡丹”，跑到院子里，抬头望见“黑牡丹”正骑在房顶上，惊恐的两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看。
　　张大眼不动声色的返回屋里。推了推躺在地上的媳妇。媳妇醒过来就要嚎啕大哭，张大眼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指指外面冲她递了个眼神……
　　大眼媳妇若无其事地抱着孩子走出了屋门，坐在马扎上，撩起大襟，给孩子喂奶。
　　大眼收拾好家什，开始推磨。院里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黑牡丹”瞅了半天，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试探着一步步地向磨台这边挪过来，歪着脑袋，踮着脚尖，紧盯着大眼看。
　　大眼不声不响地继续推磨。“黑牡丹”抓起勺子，干起活来。院子里很沉闷。只有石磨间歇的“咕隆”声，夹杂着磨棍的“吱哟”声。
　　磨脐子又掉了。像往常一样，张大眼停下来，用磨棍撬起了磨石；“黑牡丹”毫不犹豫的伸进了长臂。
　　“咣当”一声，两扇磨石突然合在了一起。“黑牡丹”的长臂被死死地卡在了里面，疼得“吱吱”乱叫。可怜巴巴地瞅着张大眼，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张大眼脸上已满是泪水。他抽出磨棍，奋力抡起，犹豫了片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抡起的磨棍狠命地砸向“黑牡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