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其它作品
最近浏览的读者
|
徵尾
![]() 一 启鱼 海水澄澈了暗蓝,掩埋了所有的过往。黎明的余星里,叠浪固执地击碎昨夜未醒的梦。鱼,还只是鱼。 这是关于女人的所有的坚强与倔犟。 女人像鱼,他们都这样认为。 她,是谁,没有人知道。几年前的某个傍晚,女人披散着凌乱的头发,走进了这个古老的渔村,成了渔村的一个宿客。 女人没有名字,她对他们说不知道自己叫什么。村里长一辈的人便叫她启鱼。启鱼是鱼神的名字,渔村世代信奉鱼教。老人迷信,渔村的宿客只有拥有鱼神的名字,才能给渔村带来福音。于是,女人有了名字,叫启鱼。 女人很安静,住在村长为她安置的临海的小屋。渔村很喧哗,男人出海归来的呼喊声,女人们迎接渔船的嬉笑声,孩子呼唤父亲的喋喋声。这时,女人会走出小屋,望着海面上错开的渔船出神。她轻声地对自己说,这是生活。 黄昏的余晕沾染着海面,海水拍打着轻狂。女人眼前还是会不断地出现幻象。她想,幻象里定有她的过往,而且每一个幻象都有撕心的痛。她想要回忆点什么,但是每一次都仅能隐约地看到一些无法连接的片段。于是,女人放弃了。她告诉自己,既然过去是痛,清晰了也只剩下痛。 女人叫启鱼。启鱼的眼睛很深邃,像深海里的游鱼,一点一点地深入你内心最柔弱的地方。启鱼的眼睛,有故事。 女人叫启鱼,村里的男人这样叫她。男人们经常围在一起喝酒,他们谈论着启鱼。启鱼很漂亮,启鱼的眼睛会说话。于是,男人们都知道,村里有个女人叫启鱼。启鱼一直很安静。 女人叫启鱼,村里的女人们这样叫她。女人们生活的乐趣便是不断地叨念话常,并且不断地挖掘新的话常。她们知道村里有个女人叫启鱼,启鱼的眼睛会招魂。她们的男人在梦里会呓语道,启鱼的眼睛很漂亮。于是,女人们开始传开了,启鱼会魔法,启鱼的眼睛会招魂,启鱼是不祥的女人。于是,村里人都知道,启鱼是不祥的女人。启鱼一直很安静。 女人叫启鱼,村里的孩子这样叫她。孩子说,启鱼很漂亮,启鱼是童话里的公主,有会讲故事的眼睛。女人们告诉说,启鱼是魔女,会害人。孩子害怕了,远远的躲开了启鱼。启鱼一直很安静。 村里人都知道了,村里有个女人叫启鱼,启鱼是个不详的女人。启鱼一直很安静。 女人叫启鱼,村长这样叫她。村长说,启鱼是个不幸的女人,她的眼里是忧伤。启鱼很安静,深邃的眼睛滑下几痕泪水。 女人叫启鱼,村里的人都这样叫她。启鱼没有家,渔村是她的家。 启鱼走出了小屋。启鱼说,要像村里其他女人一样会补渔网。女人们看着启鱼,怜惜说,启鱼的手很美,补渔网太可惜了。启鱼倔犟地摇头,说自己可以。启鱼的手不像女人们那样宽大,她只能抓起渔网的一角,启鱼的手不像女人们那样粗糙,补针不小心扎到,她便溢出了血。但是,启鱼很固执。她学着女人们的样子,补缀着渔网上的缺口。启鱼摸着渔网上被大鱼撕开的口子,莫名的感到心痛。她眼前依旧会出现幻象,她像是看到了自己在不断地挣脱渔网,窒息般可怕。 启鱼闲暇时会到海边,带上画板。启鱼会画画,她也不知道原来自己会画画。海面很平静,海水依旧轻狂。启鱼看着海面,忽然觉得,深海里也有人家。启鱼画画,安静得只听见海风流过的声音。 女人们走到海边,看到启鱼,看到启鱼的画,说启鱼的手是用来画画的,男人们走到海边,看到启鱼,看到启鱼的画,说启鱼的手和她的眼睛一样漂亮,孩子走过海边,看到启鱼,看到启鱼的画,要启鱼为他们画一个宫殿。启鱼笑了笑,启鱼会画画,那么启鱼还会什么呢? 木子喜欢启鱼,很多人都知道。木子是村长的儿子,长得很清秀。木子的眼睛很有灵气,村里人都这样说。木子每个月要出海两次,他很小的时候便跟着阿徵哥哥到远海捕鱼。阿徵长木子一岁,但却比木子高出了整整一个个头。阿徵与木子是同父异母的兄弟,阿徵的母亲在阿徵很小的时候得病死了。阿徵很忧伤,木子很单纯。 木子每次出海回来,总会将胜利品中最肥美的一条鱼拿去给启鱼。启鱼不接受,木子不走。启鱼接过鱼,木子离开。启鱼将木子给她的鱼又放入海里,木子不知道。启鱼想,可怜的鱼,可怜的木子,都应该属于大海。 木子出海了。他问阿徵,哥,启鱼会喜欢我吗?阿徵看着平静的海面,说,也许吧。渔村的女人都喜欢会打渔的男人。木子说,可是,启鱼不是渔村的女人。阿徵不说话了,木子也不说话了。海面开始不安分,浪花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渔船。阿徵说,要下雨了,今天不适合出远海。阿徵掉转了一下船帆,木子愣愣地站在船头。木子开始有心事。 木子来到了启鱼的小屋,没有带上肥美的鱼。启鱼在补网,抬头望见了木子。木子走到启鱼的身旁,抓起一把凳子坐下。启鱼问,今天没有出海吧。木子没有回答。启鱼又问,出远海很辛苦吧。木子没有回答。启鱼不说话了,低头补缀着手里快要完成的渔网。启鱼,会像村里的女人一样吗?木子问,启鱼喜欢会打渔的男人吗?启鱼抬眼,撞见了木子写满心事的双眼。启鱼忽然感到害怕。不,木子,我,我,我不可以。木子冷笑了,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你是启鱼,我是木子,为什么不可以。启鱼不说话了,木子走了。启鱼望着木子远去的背影,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启鱼?启鱼自己也不知道。 木子回家,阿徵正在收拾渔具。木子说,哥,启鱼不是渔村的女人。阿徵不说话,埋头收拾着已经排列得很整齐的渔具。木子说,哥,启鱼为什么说不可以,为什么啊?木子很伤心,眼泪不争气地掉落。阿徵停下手中的活,说,也许,启鱼不属于渔村。 阿徵走到了海边,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会到海边来走走。阿徵想起了木子今天的话,想起了这个叫启鱼的女人。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启鱼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他和渔村里所有的人一样,喜欢启鱼的眼睛。但是,或许只有他才能读懂启鱼眼里的悲伤,因为他们都一样的忧伤。阿徵想,启鱼的世界一定不那么简单,启鱼注定会离开渔村。黑夜慢慢沉沦,最后将阿徵淹没。 木子不去找启鱼了,他站在离启鱼小屋远远的地方,望着启鱼补网,画画。他会突然想到,画画的手可以补网,补网的手可以画画,木子与启鱼,为什么不可以。 木子与阿徵又出海了,天气很好。天空清澈得像湖面,阿徵望天,木子望天,两人低头相视而笑。阿徵说,过两天是鱼节,我们要赶在鱼节之前返回。木子点头。渔船荡开海面,阿徵与木子很快消失在海边人群的视线里。 夜晚,漆黑。渔船里微亮的烛光投到海面,竟也有些许暖意。阿徵说,估计明天便可到家了。木子望着鱼箱里满满的鱼,说,这些小东西应该睡了吧。他从船舱走了出来,无聊地望着海面。他想,这时候启鱼也应该睡了吧。海上的夜,很不安静。海浪不时翻腾,渔船在颠簸中缓缓前行。 木子,醒醒。阿徵用力地摇着入睡了的木子。不好了,海上起风了,估计要有暴雨。木子惊恐地醒来。木子,快帮忙将船帆收起来,木子,那些鱼箱都抬到船舱里来,木子,快穿上救生服……木子喘着粗气坐在同样累得不行的阿徵旁边。在海上,他们每时每刻都要经历自然对生命的考验。他们能做的便只有防范,但不敢保证能赢。暴雨如期而至,海浪疯狂地吹打着渔船,阿徵对木子说,熬过了这一阵,天亮了就到家了。 天,终于慢慢地拨去阴霾。木子望见了海边熟悉的村落,叫醒了刚刚合眼的阿徵,哥,到了,我们到了。 虽是清晨,海边却早已挤满了人。人们相信在鱼节这天,所有的渔船都会安全返回。之前返回的几艘渔船,女人们带着孩子,簇拥着归来的丈夫,兴奋地感谢着鱼神。阿徵与木子的渔船靠了岸。来人帮忙将船舱里的鱼箱抬下来。木子碰了碰阿徵的手臂,哥,这里交给你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说完,木子向远处跑去了。阿徵知道,这远处不远。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