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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在望
  作者:段巧霞 发表:2013/6/14 9:57:33 等级:4 状态: 正常发表 阅读:1911
  编辑按:文笔细腻流畅,人物形象生动。人生不易,百姓何苦为难百姓?
  
  一
  满吉祥一俟跨出工地的大门,就被西天那红彤彤的火烧云罩在了一地的锦绣斑斓里。
  早烧连阴晚烧晴,看来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了。满吉祥在心里徐徐吐了一口浊气,连日来的阴雨淅淅沥沥,迷迷蒙蒙,搞得床铺湿漉漉,衣服湿漉漉,搅扰得人心也湿漉漉的。满吉祥甚至开始怀念河南老家艳阳高照,清爽甘冽的日子。
  来安徽的时候,满吉祥也是做了功课的。他在百度上查得合肥古称庐州,素以“三国旧地,包拯故里,淮军摇篮”闻名于世。城内淝水穿城而过,形成了“城在园中,园在城中,城园交融,浑然一体”的独特城市风貌。满吉祥的目光兴致勃勃地弹跳在安徽界面上,看游龙似的山脉在地图上蜿蜒曲折,看丝带般的河流绕来绕去,绕出千般妩媚,万般风情,再看城市纵横的街道,满吉祥的眼里就渐渐幻化出一个灯红酒绿的凡尘仙境。
  一想到可以摆脱老满的视线,做个自由自在的人,满吉祥就觉得欢欣鼓舞。虽然,去工地做工会很苦,但满吉祥不怕。满吉祥早就有思想准备了,满吉祥觉得人生就是一个不断妥协和退让的过程,每个人都应随时准备一败涂地。就拿老满来说,他那个小小的油墨厂,不光是他多少年的资源累计,也倾注了老满半生的心血,还不是说倒闭就倒闭了?一个经历过一败涂地的人,还怕什么苦和难?老满的油墨厂倒闭,对满吉祥来说不是什么坏事。油墨厂倒闭了,满吉祥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再像戏台上的花枪一般被老满舞弄来舞弄去。当然,满吉祥的这些想法只敢在自己的心里悄悄冒泡,绝不可以让悲伤的老满看出一丝一毫。否则,老满会一口吞了满吉祥。
  到了合肥才知道工地根本不在市区,而是在郊外一个循环经济园区里。
  想什么呢?工地怎么会在市区?尤其是这样的化工厂。唐亮看一眼满吉祥,翘了嘴角笑。唐亮的笑带着些许意味,尤其是唐亮翘着嘴角的笑,怎么看怎么带了些许嘲弄的意味。满吉祥不和唐亮计较,满吉祥不愿意和任何人在小事上计较。唐亮出来打工的时间久,比起第一次出门的满吉祥,唐亮当然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了。被见多识广的唐亮嘲笑,满吉祥觉得没什么。
  满吉祥被带到工地后,两个月了,几乎就没有机会离开工地一步。什么“城在园中,园在城中,城园交融,浑然一体”,满吉祥恐怕是没得机会去欣赏了,满吉祥只知道自己现在是“人在工地,工地在心,人与工地,相交相融”。每天,除了在工地闷头干活,也就是收工回住地的这一小段路,让满吉祥可以舒舒服服地透口气。他们租住在玛钢生活区,离他们的工地也就五百米的距离,五百米在满吉祥这里也就一千步的事情,一霎眼的功夫就到了。唐亮他们一收工,就会急慌慌的赶回住地,好像有螺蛳姑娘在屋里做了好饭好菜侯着似的。
  满吉祥不急,满吉祥迈着四方步,不急不徐徜徉在收工路上。满吉祥喜欢离开大路,穿插在田埂上,那田埂鸭肠般细溜,两边是蓄满了水的田地,水田白亮亮的,映着蓝天和蓝天上漂浮的云朵,间或也有一簇一簇黄粉黄粉的油菜花,摇曳在水田周遭的土坎上,倒影在水田里一闪一闪,荡得满吉祥不由微微眯了双眼。好惬意的春色吆,到处都是鲜亮碧绿的,满吉祥常常会在心里这样感叹。不过,满吉祥感叹之余又会想,只可惜也要不了多久,这无限春光就会被大片大片的厂房覆盖的无影无踪了。那个时候,这渍没了的水田还能记起一个叫满吉祥的河南人,曾经在一个油菜花开得黄粉黄粉的春天里,来过这儿吗?鸭肠般的田埂上印满了满吉祥的脚印子,像书本上密密麻麻的的文字一般,说不准每个脚印都是一个文字,字字句句也都透着满吉祥的心事,土地怎么会没有感觉呢?满吉祥觉得土地和人一样,应该是有记忆的。
  这天,满吉祥照例绕到鸭肠般的田埂上,看水田里映了满满当当锦绣斑斓的火烧云,满吉祥的心情就没来由的愉悦起来。满吉祥抬头看天,天空锦绣斑斓,满吉祥低头看水,水里也锦绣斑斓,满吉祥就觉得自己被罩在了一天一地的锦绣斑斓里,满吉祥的心也不由就锦绣斑斓了。
  走在田埂上的满吉祥,不知道玛钢大院里有一番更热闹的景象在等着他。

  二
  满吉祥一进玛钢生活区,就觉得耳目一亮。
  玛钢生活区是玛钢做工程时候搭建的简易板房,现在玛钢的项目收尾了,工人也撤走了,就空出来好多房子,玛钢项目部就把空出来的房子再租给园区里的其它工程。简易板房清一色的白墙蓝顶,看起来倒也整整齐齐,清清爽爽,一排排一行行像部队的营房。所不同的是,每个板房前都被工人们晾晒的衣物搞得旌旗猎猎,进了玛钢生活区,就像进了万国展览馆。
  可是,今天的玛钢生活区似乎变样了。开始的时候,满吉祥只觉得耳目一亮,还没搞明白亮了耳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待透过人群密密麻麻的的脑袋,满吉祥才看清原来亮了耳目的是一栋住人集装箱。要说集装箱能住人,满吉祥也是在网上才知道的,那些飘在大城市的蚁族们,买不起房子,甚至也租不起好一点的房子,就会租了这种能住人的集装箱。满吉祥在网上看见蚁族们把一个灰扑扑的集装箱装扮的温馨可爱,有的情侣甚至把集装箱打造成别具一格的小爱巢,让浪漫遮掩了生活本质的苍凉。满吉祥觉得,人啊,是世上最聪明不过的物种了,无论什么样的困难,人都可以鼓捣出对付的办法。
  吉祥,吉祥,快过来啊。
  唐亮看见满吉祥进了大门,就兴奋地扬起手臂叫道。
  满吉祥看见唐亮和几个工友裹在人群里,安全帽还拎在手上,显然他们都还没进屋,也是被凭空降在大院里的集装箱给绊住腿脚了。
  怎么样,漂亮吧?你看看,啧啧。
  漂亮漂亮,我在网上看见的集装箱都是灰色的啊,原来也有这个色的啊,奶黄奶黄的,蛮养眼的啊。满吉祥以为唐亮让他看的是集装箱。
  什么呀,你猪眼。唐亮往集装箱里努努嘴,示意满吉祥。
  满吉祥这才看到,集装箱上喷了几个绿色的大字:烟酒百货、小吃卤味。看满吉祥的目光始终没抓住要点,急的唐亮抬起手臂指了屋里,嘴巴里唔唔的。满吉祥这才看见屋里还有个人,屋里不但有个人,居然还是个女人,集装箱里居然有个女人。嗨,该怎么形容满吉祥看见的集装箱里的女人呢?事后,满吉祥常常回忆那一瞬的感受,却总也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描述出那一瞬的感受。满吉祥最先看到的是女人的脸,那脸猛一打眼不能说有多漂亮,但精致的五感,就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舒畅,对,就是舒畅。满吉祥觉得一个人的五官搭配是很有技巧的,虽然这技巧不受各人的支配。但这五官搭配紧促了,会让人觉得无端揪心,松散了,又会让人觉得好生麻痹。你说爹妈造人的时候,是不是也得掌控火候啊,急了,可能就会急出一个皱巴巴的急猴子,缓了,也可能就会缓出一个一马平川的大盆地。
  舒畅,对,没错,就是舒畅。女人的五官让满吉祥浑身舒畅,好像穿越一线天后,陡然峰回路转,眼前百花盛开,那滋味可不就是一个舒畅嘛。女人低了头在整理东西,一头乌发在脑后松松的挽了个硕大的发髻,耳畔似是不经意的飘散了缕缕发丝,随着女人的晃动,也风中的柳丝一般徐徐飘荡。女人穿了棉布旗袍,那蜡染的青花瓷旗袍穿在她窈窕的身躯上,凹凸有致,简直就是一首歌啊: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满吉祥见过漂亮的女人,但真的没见过如此有韵致的女人。满吉祥后来回忆起那一刻的感受,觉得也许是环境的缘故,这样的女人如若显身粉墙黛瓦的江南水乡,比如凤凰古城或者是丽江古镇,也不过就是一朵淡淡的雏菊,一袭哀哀的轻叹罢了。但这样一个青花瓷般的女人出现在玛钢大院里,那就是一朵清丽的出水芙蓉,在玛钢大院所有的男人们眼里,显得如此光鲜,如此夺目。
  唐亮捅了捅满吉祥,把满吉祥神游的思绪拽了回来。
  唐亮继续朝集装箱努努嘴,低声对了满吉祥的耳根说,吉祥,你说这样的女人做出来的卤味,那该是什么样的味道啊?
  唐亮,你怎么搞的像没见过世面一般啊?这样的女人做出来的卤味,没准还没你妈做出来的好吃呢。
  怎么讲?
  漂亮的女人一般都不会干活,尤其这样油渍麻花的活计。
  嗨,那我也愿意吃,吃这漂亮女人,做出来的不好吃的卤味。
  唐亮语句中别有用心的几个停顿,引起周围一片讪讪的笑意,那笑意水波般荡到集装箱里忙活着的女人耳里,女人就直起腰,对着窗外款款说道,各位大哥赏光啊,我的卤味可是祖传的手艺吆,不信就来尝尝嘛。
  女人那糖糖软软的声音嗄,飘出窗外,就融在了明媚的春光里,如一把蜜糖撒在了门前聚拢的人堆里,玛钢大院的男人们那一刻陡然觉得脚脖子发软,浑身被抽了筋一般软塌塌的。

  三
  “青花瓷”的到来,让玛钢大院里处处春潮涌动。
  “青花瓷”是满吉祥们对女人的昵称。他们不知道,也无从去打听女人的名字,他们就想当然的叫女人“青花瓷”。满吉祥觉得“青花瓷”这名字对女人很适合,比起那些莲啊枝啊凤啊玲的要雅致多了。在满吉祥的心里,“青花瓷”瓷胎莹白,宛若女人柔柔的肌肤,低调而奢华,洞穿了遍地的喧嚣。“青花瓷”的一丝一缕,一雕一琢,恰似女人的一颦一笑,温润柔美,夺人耳目,慑人魂魄,直叫一院子血气方刚的男人们豪情万丈,荡气回肠。
  玛钢大院里工人来自不同的项目,自然而然分成一拨一拨的。有四川帮,湖南帮,最多的还是河南帮。平日里他们各自为政,倒也能相安无事。早起出工的时候,他们哗啦啦如流水一般奔了各自的岗位,收工回到玛钢大院,因为一个院子住着,大家碰了面也会彼此客客气气点个头。工人们一般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做饭吃,工地也有食堂,但各地工人口味不一样,所以他们还是愿意自己开伙造饭,这样吃得舒心。四川湖南口味超辣,有话说:贵州人不怕辣,四川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就算油炸干辣椒放点盐拌饭,他们照样可以吃得开开心心。满吉祥他们河南人偏爱面食,什么刀削面干蒸面,尤其是糊涂面,更是河南人的最爱。过去,河南爱闹年馑,吃食短缺,尤其细粮更是稀罕,河南人做面条的时候,就会先在锅里加了玉米面和小米之类的粗粮,再加一些干菜、薯干、红萝卜条之类的东西一起熬煮,煮之九成熟,再下入少量的面条,熟了就是糊涂面条。这样杂七杂八一大锅,即省细粮,好吃又有营养,关键是还顶饥。
  所以,玛钢大院里,你经常会看到湖南人端了红油油的辣椒拌饭,伸了头看河南人的碗里,然后蹙了眉头惊叹,你们这糊糊涂涂一大碗,什么东西吆?吃得饱吗?顶得饥吗?啧啧啧。
  可是,自从“青花瓷”的小店开起来之后,几乎所有的四川人湖南人河南人,全没了自己的口味。说实话,“青花瓷”的卤味是偏了安徽本地口味的。同其他口味一样,“青花瓷”的卤味也有麻辣味,与众不同的是辣味不似四川湖南那样泼辣,初到口中只觉得微辣,正所谓口辣心不辣,所有的人几乎都可以接受。但所有的人都明白,那些鸡翅,鸭颈到了他们的口中,早就食不甘味了,哪里还吃得出辣或者不辣啊?
  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心里揣了个自以为是的小秘密,所有的人都觉得这秘密就是自己的专利,所有的人都觉得这秘密只有天知地知自己知,所有的人都为了自己怀揣天知地知自己知的小秘密而欢欣鼓舞。当然,所有的秘密都和“青花瓷”有关,“青花瓷”在玛钢大院那些男人们的心里不亚于女神,不亚于王妃。玛钢大院里的这些男人们,因为有了小秘密,心情自然倍而清爽,心情一好,自然是吃嘛嘛香,吃得好自然也就睡得香,吃饱了睡足了,活儿自然做得利落了,活儿利落了,工头高兴,总包满意,甲方也叫好,真是一好加百好,好上更加好。
  “青花瓷”依旧笑微微忙活自己的活计,工友们下了工,进了玛钢大院自然是先进“青花瓷”的小店,一包烟一个打火机,一条毛巾一管牙膏,似乎天天都有买不完的东西。有的工友毛巾摞了一沓子,却还是天天往“青花瓷”的小店跑,就算不买东西,看一眼“青花瓷”的脸蛋,听一耳“青花瓷”的声音,甚至闻闻“青花瓷”馨香的味道,一天的疲累也就烟消云散了。

  四
  入夜,窗外的月亮水一般泼洒了一地银辉。
  你们猜猜,这“青花瓷”从哪冒出来的?唐亮的声音突凸响起,一屋子的人都支楞了耳朵,却没人搭话,仿佛都在思考唐亮提出的问题。
  我觉得吧,应该是个,是个抛妇吧。贾文正结结巴巴的回答引发了一片叽叽嘎嘎的笑声。
  什么抛妇,你还抛球呢,那是弃妇。
  反正,反正也就,也就那么个意思吧,你想想,一个,一个那么亮骚的女人,到这荒郊野外的,的地方,那该该是多没办法的办法啊。
  嘿嘿,照你这么说,这地方不但荒郊野外,还遍地豺狼。
  我看你就是豺狼。
  嘿嘿,谁豺狼谁知道,你们敢说,你们谁这会儿不在想“青花瓷”。
  想想怎么啦?那我还老想明星呢,范冰冰啊,章子怡啊,你不想啊?咱哥们这辈子没日明星的命,想想还犯法啊。
  范冰冰章子怡有什么好?看不见摸不着的。
  是啊,看不见摸不着是白想,那“青花瓷”能看得见摸得着,还不照样是白想?
  七嘴八舌的议论戛然而止,所有的人似乎都屏了呼吸,板房里突然死寂一片。只有窗外的月亮,似乎听不下去板房里热腾腾的议论声,悄悄的昂了头,携一缕清辉袅袅西去。
  慢慢的,板房的角落里有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伴随着喘息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时断时续,若有若无,似乎在努力掩盖,又似乎无所顾忌。无来由的,满吉祥就觉得自己心急气短,胸膛里鼓荡起暖暖的潮水,那潮水哗啦哗啦扑打着满吉祥的心房,一忽儿,满吉祥就被这无端涨起的潮水吞没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往下沉,往下沉,就在要窒息的那一刻,满吉祥突然觉得有一双手柔柔的托起他的身体,那条手臂凉凉的、软软的,蛇一样绕着满吉祥滚烫的身子,满吉祥觉得喉咙里“咔咔”的,不由也伸手凭空回抱,却发觉怀里的女人竟然是“青花瓷”,满吉祥一霎时云里雾里,不知所以,“青花瓷”却伸了舌头,那湿润润的舌头啊,一下一下蛇信子般撩拨着满吉祥,一股激流冲天而起,满吉祥就淹没在那一池春水里。
  贾文正,又在自己安慰自己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满吉祥听见唐亮的声音在角落里再次响起。
  那,那不自己,自己解决,还找你不成啊?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在外单挑,老婆在家苦熬,我操,真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什么时候封了这无底洞,苦日子也就熬到头了。
  板房里再次寂静无声,情欲像鼓荡的春潮,在暗夜里飘忽来去。虽然情欲春潮般涌动,但父母妻儿的身影似一道坚固的堤坝,春潮一般的情欲在这道堤坝前也只能偃旗息鼓,了无声息。

  五
  满吉祥没有预料到,在外做工的日子,他需要对付的不仅仅是身体的乏和累。累了乏了都没关系,吃饱了喝足了,满满当当睡一觉起来,照样神清气爽。可是,一个人的身体,它不是只会乏和累,它还有更让人坐立不安的追求。这让人坐立不安的追求,像南方梅雨过后天气乍一放晴,那些在梅雨里酝酿着的酒一般醇厚的迷蒙气味,就在雨过天晴的阳光下袅袅升腾,一天一地的醇厚和迷蒙就罩着天和地,让人无法喘息,也无处可逃。
  玛钢大院里几十号男人,就好像一堆干透了的劈柴,一星半点的火花都可能引燃一场熊熊的烈焰。“青花瓷”没有来的时候,劈柴们只能在阳光下“噼噼啪啪”爆裂,任一地的碎屑随意铺排。但“青花瓷”却凭空降在了玛钢大院,这在玛钢大院男人们的心里,就好比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更何况这林妹妹是如此娇柔可人,直引发的玛钢大院的男人们个个豪情万丈,那不可遏制的万丈豪情,就在玛钢大院里四处游走,碰的墙壁都嗡嗡作响。
  “青花瓷”就是一颗火星子,这火星子随时都会碰到“噼噼啪啪”在阳光下爆裂的劈柴。“青花瓷”一俟出了小店,那袅袅娜娜的腰身在玛钢大院里一摆一摆,男人们的目光就蛛网一般粘了上去,那蛛网纵横交织,比中国地图上的山脉和河流还要密集。“青花瓷”在水池边洗菜,周围很快就冒出来一圈淘菜洗碗的男人们,像蜂箱里团团围了蜂王的蜜蜂般,每个蜜蜂都想把自己篮子里的花蜜进献给蜂王。往往“青花瓷”只带了一两样菜蔬,淘洗完菜蓝里早就花花绿绿五六样不止了。
  但“青花瓷”很淡定,淡定的就似一泓清水。她每天都不慌不忙地进进出出,专心致志地看顾着锅里的卤味,笑微微招呼着每一个顾客。满吉祥注意观察过,“青花瓷”对每个进出小店的男人们都是一式的笑意,那仿佛经过训练的一式笑意,轻轻浅浅恰到好处,像漂在水面上的浮萍,即让你觉得飘忽不定,又让你不由魂魄不安。有的时候,你似乎觉得“青花瓷”的笑里好像加了作料,有那么一点点甜蜜,还有那么一点点麻辣,可是一转眼,不待你得意完毕,你就会看见“青花瓷”又在对了另一个顾客展现似乎加了作料的笑意。
  这个让全玛钢大院都魂牵梦绕的“青花瓷”啊,真的让你欲罢不能,有时候,你下了决心,拗着心性不去“青花瓷”的小店,但你很快就发现,你今天注定要寝食不安。看不到“青花瓷”水一般荡漾的笑意,就算红烧肉到嘴里,那也味同嚼蜡。无奈之下,还是随着由不得你的腿脚,去了“青花瓷”的小店,接过“青花瓷”递来的一包烟,闻闻烟盒上“青花瓷”淡雅的清香,那心才会噗噜噜一路翻滚着落到心腔里,气也顺畅了,心也熨帖了,你就会觉得上下通泰,四肢安康。
  全玛钢大院的男人们也都心照不宣,他们仿佛在共守着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其实这秘密大伙都心知肚明,但谁也不忍心捅破它,那样的感觉对这些平日里压抑的像霉坏的棉桃一般的男人们,实在太美好,太期待了。没有人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把悬在头顶的美丽的彩虹桥拦腰斩断。因为全玛钢大院的男人都清楚,“青花瓷”不可能属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青花瓷”就是他们心中的女神,任何亵渎女神的行为都是可耻的,都将会被众人群起而诛之。
  如果,不是贾文正那次醉酒,玛钢大院的男人们肯定会在这美好的感觉里,一如既往他们的美梦。虽然这美梦恰似水中望月,雾里看花,但水中望月那也是月,雾里看花那也是花啊。

  六
  贾文正结巴,但贾文正有个漂亮的老婆。
  贾文正漂亮的老婆有个相好,相好是村委主任,也是村办企业的法人,有钱有势。这是公开的秘密,村子里人人都知道,贾文正当然也清楚。漂亮老婆不把贾文正放在眼里,贾文正心里苦闷,有人就劝贾文正还不如干干脆脆离了婚。一个男人罩在别的男人袄襟下过日子,那不见天日的滋味,想想都憋屈。可贾文正不这样想,贾文正说,吃惯了燕窝鱼翅的嘴巴,再吃粗粮无法下咽啊。
  村人就骂,骂贾文正天生一个吃别人屙屎的怂货。
  但日子终究是自己在过,久了,村人也就熟视无睹,习惯成自然了。人家贾文正都忍得下,别人有什么忍不下呢?贾文正能忍,那也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而已。否则,贾文正也不会常年在外打工,家对于贾文正来说,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暂时容身的地方。
  满吉祥他们的工程总算圆满完工了,那天恰逢端午节,玛钢大院里粽香酒香肉香飘荡,每逢佳节倍思亲,对于这些常年在外打工的男人们尤甚。想起远在家乡的父母妻儿,再看看为了生计四处为家的自己,每个男人的心里都会荡起一丝丝的悲伤。那一丝悲伤开始的时候若有若无,丝丝缕缕,不易察觉。却不知被谁一句思乡的话语勾起,悲伤就浸了油的麻纸一般顷刻漫延,油亮亮的晃在每个人的心头,令你无法忽视。男人们心头的悲伤就咕咕涌涌宣泄开来,为了压住那咕咕涌涌的悲伤,男人们就大口大口灌自己酒,借酒浇愁愁更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愁绪绕山饶水,绕在男人们心头,压得他们气喘吁吁。
  谁也不知道贾文正是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当外面的吵嚷声喧闹如春雷的时候,满吉祥们才猛然醒悟,贾文正出事了。满吉祥们高一脚低一脚跑出去的时候,看到玛钢大院里刮起了旋风。当然,这旋风是人流卷起来的,旋风的中心裹挟着贾文正。贾文正在漩涡里双手抱头,蜷缩成刺猬一般,只露出脊梁和屁股,任拳头和脚印盖戳一般留下密集的印子。满吉祥们毫不犹豫就冲进了漩涡,不管怎么说,贾文正是他们的人,他们不能眼看着他挨打不管,先不说谁对谁错。
  那一场混战啊,简直是昏天黑地,到后来,几乎是玛钢大院所有的男人们都卷了进去。已经分辨不出谁是自己人,谁是对方的人。肇事者贾文正也早就如一条破麻袋被人抛在了一边,人们似乎忘记了事情的起因,只是凭借惯性,在和身边的人撕扯互殴。
  是警车“呜呜”的叫声,惊醒了混战的男人们。
  男人们看到站在玛钢大院里的警察,似乎才清醒过来,所有的人都像秋后霜杀了一般的秋玉米棵子,瑟瑟抖动。好在男人们也许就是借酒宣泄,没有人下死手,打斗过后,也仅仅就是衣衫褴褛,并没有人流血伤亡。警察们搬起贾文正看了看,贾文正依然醉醺醺的,脸色苍白,嘴角还冒着酒沫子。
  事候,满吉祥们才知道是“青花瓷”报的警。警察询问的时候,满吉祥才看见“青花瓷”面色苍白,脑后硕大的牡丹花一般的发髻披散开来。“青花瓷”的面颊上有泪痕,湖南帮指正是贾文正借酒调戏“青花瓷”,但“青花瓷”却咬了嘴唇说,事情不是他们看到的那样,贾文正就是喝多了酒而已。
  事情当然只能不了了之。警察告诫说,再不能酗酒闹事了,当事人自己都说没事,你们到底闹腾个啥?
  满吉祥们撤出玛钢大院的时候,看见另一帮工人们背着铺盖卷子,热热闹闹的又住进了他们腾空的板房。“青花瓷”的小店依然墙角的蒲公英般静悄悄开着。
  不知道下一拨男人们会在玛钢大院演绎出什么样的故事,满吉祥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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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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