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是米沃什的一首名诗，现在已见多种版本的汉译，虽大同小异，但也值得说说。按发表时间顺序，大致有杜国清、韩逸、沈睿、西川等译家翻译过。从整体上讲，区别不是很大，而且各有千秋。鉴于原作为波兰语，译者多是从英语转译的，且根据的应是同一英译版本，只有韩逸先生是据波兰语原作翻译。这里不论高下，只细察一下若干不同之处，它们多少涉及到理解和转达的问题。不同处主要有三：一是“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拥有”，我认为“占有”更好，好在这个词能够突出“主动性”，“拥有”不能。韩译为“人世间我再也不需要别的事物”，意思并不离谱，但意味大减。二是“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恶祸/逆运/苦难”，这里意义在翻译中漏掉的并不多，但这个地方很关键，还是需要慎重。比较一下，杜译“恶祸”是可行的，但这个词的含义，在汉语里略显模棱两可，而且生涩（韩译“逆运”一词也显生涩）；“不幸/苦难”在汉语里是很顺的，但似只翻译出了谓词suffer未译出宾词evil，都有欠缺，evil应该译出，就是“恶”或“邪恶”。三是第7行，诗人西川的处理，可称神来之笔，“故我今我”的转义十分贴切，显出相当的底蕴，也是较之其他译本特别胜出的地方。另外还有几个细微之处也存在选择，如“干活/劳动/劳作”、“羡慕/嫉妒”、“直/挺起身来”等，但都问题不大；“帆”与“帆影”之间，后者似比前者更诗化（也只有诗人西川这么译，雅），还有几个译者想译出复数的“帆”故而增加了量词（如“点点”），但都不够理想，不如无。还有一个标题问题。多数译家译为“礼物”，均喻指“上天赠与的日子”之意。仅有韩逸先生据波兰语译为“天赋”（也是通的，但过于文雅，且在引申义上容易带来歧义）。还有一个口语诗人硬是为了“不同”，译为“馈赠”，并无大错，但其实相当不口语。
　　
　　对于这么短的一首诗，本不应存有这么多重要或不重要的翻译误差。国外同行们在需要重译时，都是大大方方地借鉴，而加以必要的说明。当重译不可能有实质性差别时，如果为了不同而不同，只能像上述口语诗人所为。所以综合起来，我以为全诗可译为：
　　
　　礼物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我遭受过的一切邪恶，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个并不使人难堪。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米沃什于1971年创作了这首诗，时年六十。诗人西川评论此诗的一番话，说得太好，值得照录：“一首平静、安详、单纯、从容、自足，甚至快乐的诗，大师味十足。作者好象历尽沧桑，终于抵达了内心一方净土。这时他已可以暂时抛却记忆，专注于当下和眼前的事物；他已可以否认自己身上的痛苦。这意味着他已经将记忆和痛苦安排妥当，获得了一用平实、冲虚、清淡之风格的资格。”中国古人说，“作诗无古今，欲造平淡难。”亦应作如是观。
　　
　　像这样一首表达最终的和解，显示存在意义上的最后超越，从根本上“给予现实生存肯定性评价”的诗，的确是需要一种“资格”才能写。有意味的是，这样一首深刻的、深沉的诗，我感觉在汉语语境里好象是人见人爱（这种爱当然无可厚非但并非一点不可疑）；在诗人们中间，更是被广泛地模仿，那种历尽沧桑的语调，和解的急切，都在这里找得到影子。不过，没有米沃什那般丰富的经验与精神作背景，终是不免轻飘。
　　
　　诗人希尼在评价米沃什时说，“他是这样一种人，这种人拥有暧昧难言的特权，能比我们认知和承受更多的现实。”另一位诗人扎加耶夫斯基则说，“他是一个具有非凡智慧和狂喜的诗人；没有这两样，他的诗不会存下来。不具智慧，它会消亡于与一个又一个对手的对决中。没有狂喜，它也不能达到其独特的高度，只会止步于出色的新闻报道。”这无异于说他拥有更广博、更宽厚的心灵。在扁平化的写作甚嚣尘上的今天，承认这个事实的确有些令人难堪。
　　
　　米沃什一生的作品卓绝而丰富，但介绍到汉语里来的，还只是沧海一粟。大师是不能靠“管窥”的，尤其是对于这样的“全集诗人”。好在作为读者，我们越来越能够听到更多的好消息，自去年国内出版了米沃什的重要作品《诗的见证》后，今年又有《被禁锢的头脑》一书翻译过来。
　　
　　礼物
　　切斯瓦夫•米沃什
　　西川译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想到故我今我同为一个并不使人难为情。
　　在我身上没有痛苦。
　　直起腰来，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礼物
　　[台]杜国清译
　　
　　如此幸福的一天。
　　雾一早就散了，我在花园里干活。
　　蜂鸟停在忍冬花上。
　　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拥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我曾遭受的任何恶祸，我都忘了。
　　认为我曾是同样的人并不使我难为情。
　　在我身上我没感到痛苦。
　　当挺起身来，我看见蓝色的海和帆。
　　
    Gift
　　by Czeslaw Milosz
　　
　　A day so happy
　　Fog lifted early，I worked in the garden
　　Hummingbirds were stopping over honeysuckle flowers
　　There was no thing on earth I wanted to possess
　　I knew no one worth envying　him
　　Whatever evil I had suffered，I　forgot.
　　To think that once I was the same man did not embarrassme
　　In my body I felt no pain.
　　When straightening up,I saw the blue sea and sail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