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腊月二十八，新年的气氛浓腻腻的，天空也似乎布满了滚圆的油珠子。张大爷清洗着被柴火熏得黑不溜秋的猪头，用烧得红彤彤的火钳，在猪耳朵里一钻，便“嘶嘶”地冒出一股浓浓的白烟，袅袅升到空中，肉的香味儿就到处弥漫。
　　张大爷已经习惯每年操持这些事情，家里没女人。儿子，儿媳南下打工，只有过年才回来住十多天，今年工资发得特别迟，估计明天才能到家。
　　孙子每晚睡觉前都要皱着不合年纪的双眉叨唠一番。
　　爷爷，爸妈怎么还不回来啊？孙子撅着小嘴，吊着口水问。
　　张大爷就望着黑漆漆的楼板说，快了快了。
　　我要爸妈买奥特曼，蜘蛛侠，明明睁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
　　好好，都给你买。老张拍着孩子的背。
　　猪头洗干净盖在锅里，懒懒的太阳已经垂着头，迫不及待想休息了。张大爷反手在腰上锤了锤，长长地“吁”了几口气。六十多岁了，常年泡在田地里，伺候地里的老子，还有家里的孙子。
　　爷爷，我和妹妹去村头玩哦，一会儿就回来。九岁的明明揣着砰砰乱跳地小心儿虔诚地望着张大爷。
　　好，别乱跑哦。
　　知道了。孙子拉着隔壁的妹妹箭一般飞出了张大爷的视线。
　　太阳刚闭眼，寒风就呼啸而来。山区的寒冬腊月，把树皮冻得僵硬发紫。张大爷忙前忙后，把家里收拾得像迎接新媳妇，额头沁出了毛毛汗，身上也暖融融的。他眯着眼睛，看大公鸡带着一群五颜六色的大鸡小鸡陆续钻进了低矮的圈，突然想起了孙子。
　　怎么两个小家伙还没有回来呢？
　　天在往下沉，好像快压着门前的树梢了。张大爷心里有点慌，匆匆跑到村头，扯开嗓子喊，明明快回来！
　　远方的山谷，悠悠地响着回音，朦朦胧胧的像哭泣。
　　老张着急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的声音越喊越大，直到歇斯底里。隔壁的奶奶也倚着拐杖，出来找孙女，边咳边吼，快点找快点找。
　　寒风呼啦啦吹得树枝和竹林前倾后仰，发出疼痛的呻吟。
　　村里有力气的人都外出打工去了，剩下老弱病残加小孩。他们一起呼喊两个小家伙，声音一出，就无力地消散在风中了。灌木丛和角角落落闪烁着微弱的电筒光，把黑夜衬托得更加神秘诡异。
　　寒风与人声一起喊叫。
　　突然，有人大吼一声。快啊，这边有娃儿的鞋子。
　　大家围过去，张大爷眼睛直了，那是孙子的。旁边有个大鱼塘，电筒光束在水面扫描，却只见漂浮着树枝，杂草。水里散发出恶心的味道。
　　有人低声说，掉水里了啊？
　　李大娘哭喊起来，这可咋办，马上就过年了啊。又有人嘀嘀咕咕地说，孩子的爹妈回来，老头子，老太婆咋交代哟。
　　张大爷抱着鞋子，双腿一软，跪在地下，他真想撞向地下的大石头。
　　“爷爷，救我啊！”他仿佛听到孙子在呼唤。
　　没人愿意下水去救孩子，都是些不会游泳的老人们。
　　张大爷悬着一颗心，顾不得许多，他几把扯掉棉衣，甩去棉鞋，咚的一声跳进了鱼塘。塘的水很深，今年行情不好加上没男人在家，鱼塘就没退水逮鱼。张大爷在水里挣扎了几下，刺骨的冰水，戳着他单薄的身子，体力渐渐不支，双手一阵拍打，头就不见了。有人拿来竹竿伸向他，却再也不见了踪影。
　　忘记了寻找孩子，大家忙着打捞张大爷。外村请来的小伙子们下水捞出僵硬的张大爷，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像还在水里寻找孙子。
　　大家又想起了孩子，说，水里还有两个。
　　小伙子们又忙活一阵，实在受不了寒冷，爬上岸，说，反正没救了，明天捞。
　　说完便呵着双手，鬼撵似的冲进了鱼塘边那个看鱼躲雨的低矮棚子，里面有一张小床。小伙子们准备换衣裤，却叫了起来。两个小家伙在床上抱成一团，裹着被子，睡得正香呢。
　　弄醒了他们，大家都想上去狠狠凑一顿两个不像话的家伙。问，你们跑这里做啥？
　　他们不说话。有人揪住明明的耳朵，他才说，我们在玩过家家，入洞房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