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你,你却不知
![]() 1 那时,蔷薇花开 18岁那年。我念高四。 窗外的白色蔷薇,枝叶间藏着一个繁华待放的梦,一缕一缕的清芬随风潜入落寞而空寂的心。我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角落的第一方,做作业,看书,偶尔翻翻课外书。常常听得见最后排的男生高声说话和爽朗的笑声。这个班读了一年,男生,我认识不超过10人。而成绩仅排在我之后的班长,第一次考试结束,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颜柏。除了这点,还阳光俊朗,家庭优裕,所以格外耀眼。 不过,直到高考结束,我都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只是课休时,偶尔眺望一眼那棵挺拔的柏树。这中间,隔着56张桌子,56颗心。 伴着梦魇一起等待的日子,漫长而寂寥。每天在家,陪着老爸,细细的做着家中的每一件事。做完之后,拿出笔记本,一边画画,一边写字,打发着炼狱时光。 记得那一天,阳光猛烈,地面象着了火。毫无睡意的午睡后,突然有人大叫着我的名字,“雨薇,快出来!你们同学来了!”我跑出来一看,颜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家在含口,就是我读书的地方,距离我很远,要坐半天的车,然后走一个多小时的小路才能到达,他怎么可能找得到?他来找我干吗?……那一刻,我傻了,呆在那儿不知所措…… “哦……快点……进屋来坐……看你热得……”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有只小鹿几乎跳出胸膛。抬起头,羞涩地看着他那张脸,满是汗水,太阳炙烤后变得绯红,头发一缕缕贴在前额,带着浅浅的笑意,第一次这么近看他,真的是他。 “哎呀,你们家好难找啊!” 颜柏像一缕清凉的风,夹着幸福的喜悦,吹进了我的心扉。他给我带来了高考录取通知书。还兴奋地告诉我:“齐雨薇,我们被录到同一个学校,还同一个系呢!” 他眼里有星星一闪一闪的,晶亮,纯洁。离开时,再三叮嘱我,“我妈说,9月20号,你一定要先到我们家来,我爸送我们一起去学校。” 2 一路同行 9月20号下午,坐了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晕得死去活来的我终于到了颜柏家。 那一夜,是我第一次住在一个男同学家里。第一次,感受到他们家人的热情和温暖。吃饭的时候,他们不停给我夹菜。两个可爱的妹妹围着我,甜甜脆脆的喊我姐姐。我也帮着他们做些事。那飘离记忆的久违而贴心的母爱又回到了我的生命,多么温馨! 入学后,我们被分到2个班。和我们这届同时招录进来的,还有十几个同城老乡。而他们班除了他,还有个其貌不扬的胖女孩,文玲。不过她从不和我们来往。孤独清高得象树枝上的一只鸟。 第一天上公共课,老师点名,公布学号。颜柏,28号。齐雨薇,72号。我记住了。加起来正好100。真巧,缘吧?这么想时,心跳有点加快,抬头找寻他的身影,他正低头看着课本。 颜柏的球技很棒。篮球场上常可以看见他跳跃的身影。学校的各项演出中,要么独唱,要么领唱,或者担任主持人。一时间,他成了系里女生目光和心灵的焦点。 “雨薇,又有你的信和汇款单!”老乡韩凤嘻嘻的笑着。“怎么还是颜成栋寄的?你男朋友呀?”我啪的一声拍在韩凤背上。 “胡说什么呀,是颜柏的爸爸!”我脱口而出。 “哇!颜柏的爸爸?”韩凤大呼小叫,“哈哈,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和颜柏的秘密了,你一定是他们家准儿媳妇。雨薇,说真的,也只有你,才配得上颜柏!” 我配得上颜柏吗?我家境不好,母亲离开得很早。叔叔一直给我寄钱,阿姨不时给我买衣裙。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是我拿什么来回报他们?心中有块巨石沉沉压着。感激,还是爱?而他,喜欢我,还是同情我?不,我不要,不要谁的同情和怜悯。 思绪纷乱。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那个荒烟蔓草的路口,我就这样等他,望他,傻傻的,简单的。期待他对我说什么。但我又怕他真的对我说什么。 又开学了。 车子在弯弯拐拐中颠簸得厉害。终于达到了火车站。几个小时的煎熬,我努力强忍,但还是吐了。我多么不想他看到我的难堪。他什么也有没说,只是安慰我,快了,快了,忍忍吧。不断给我递纸巾,还有水。 离发车还有段时间,我们并排坐在嘈杂的候车大厅。 他对我说,你等下,天太热。我去买把扇子。 他回来啦。手里拿着两瓶水,两把扇子。他递过一把给我。那一瞬,我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祥预感。不知道,这是无意,是天意。扇?散?……不会。我摇了摇头。我们之间不会是这样的结局。虽然爱在心里,没有说出口,却是如此真实,如此深切。 火车上,他睡熟了。头上浸出密密的汗珠,伴着火车隆隆的轰鸣,发出轻微的鼾声。我突然忘了旅途终点在哪儿,呆呆想着,要是能一直这样陪着他,直到永远,该多好!此刻,我肆无忌惮地看着他,看着他,给他打扇。 3 他的手臂挽着老乡 连着熬了好几个夜,文学社的报纸改版后终于新鲜出炉了,深得校领导赞扬。社长一凡说无论无何要请我喝一杯庆贺。 零点酒吧里,我站起来和一凡举杯。摇曳灯影中,突然看见另一个格子间的颜柏。正和几个同学喝酒。看他时,正遇上那深沉而伤感的目光。深沉和感伤?也许吧。或者有一点点。 没过一会,那一帮子人就撤退了。他经过我身边,装着没看见。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刺了。疼痛难忍。我告诉一凡。我肚子疼,要回去。一凡要陪我去拿药,我婉绝。 空旷黑暗的操场。风呼呼的吹过来。我四处游荡,孤魂野鬼般。 韩凤终于找到了我。我抱着她,大哭。 “你们俩这么有默契,这点小事,怕不需要解释吧。总有一天,他会跟你求婚的。”韩凤安慰我。 回到寝室,室友们正高唱室歌。为了爱,梦一生。悠悠荡荡几番浮沉,爱你有多深,就是苍天捉弄几分。 是的,为了爱,我宁愿梦一生。只要,这个梦不醒来,永远。 可是我的梦很快就醒了,碎了。 那个飘着细雨也飘着愁绪的夜晚,路过零点,我真真切切看见他手臂上挽着一个女孩。是文玲。他彬彬有礼地朝我走过来,微笑着,点头,然后飘然离去,风一样。 那一刻,我没有哭。忍着。迷茫中,看见自己的魂飞了,变成一束冰蓝的光,从梦幻的天堂坠落无边暗夜,然后整个世界顷刻崩塌。 寝室的女孩都去跳舞了。韩凤找到我时,我坐在凉台冰冷的风中。一边掉着眼泪,一边织着一条浅黄色的围巾。 “雨薇,一定是他误会了你,要不,他怎么会和一个那么丑性格那么怪的老乡在一起?怎么看,都不搭调啊。不信,不出三个月,他们保管分手。” “不,不会的。他们是同班老乡。” “也许他在演戏给你看,只是找不到对手。所以随便找了她。” “一定是真的。我相信。两年多了,他从没对我说过一个与爱相关的词儿,连我的手都没有拉过。虽然我们单独相处很多次。我了解他,不是个轻浮浪荡的人。” “那……你去找他呀!告诉他,你喜欢他!” 周末,天下着小雨。我下了很大决心,叫一个男生上楼喊他。紫藤长廊,从舞会开始直到结束,始终不见熟悉的身影。回来时却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缠绵相依。恍然大悟,自己真傻,傻到如此地步。全身湿透的我,回到寝室,泪水崩溃,心痛到麻木。抓过室友的吉他,猛弹。砰的一声,弦断。声裂。心碎。一地伤心和绝望。爬上顶铺,看见编织的围巾,我拿出剪刀,没有犹豫。一刀,一刀,一刀……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躺在床上,头痛欲裂,任泪水哗哗倾泻。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想,怎能入眠,今夜?不知道躺了好久,爬起来,让笔在纸上狂舞,释放着我的痛楚和难过。写了。撕掉。撕了,又写。如此折腾,没完没了。 最后只写了这样几个字。 颜柏:谢谢你和你的家人曾经带给我的一切。愿我的泪水化做你天空中祝福的星光,陪伴你,直到永远。祝你幸福。 大病一场后,我把瀑布般的长发,剪成了齐肩短发。 4 我在看你,你却不知 大学毕业后。我们分回了原来的城市。他在市区,我在城郊。 一切并没有象韩凤预言的那样,他们不但走到了一起,还举办了一场盛大而豪华的婚礼。众人皆知。文玲的父亲是一所大医院的院长。我吐了长长一口气,原来如此。看来那小小的骄傲精致地维护了自己脆弱的自尊。丢了感情,我没有丢失尊严。我相信,我的放弃是明智的。 5年后,我也结婚了。偶尔会见到他。商场门口。带着孩子,耐心等待着买衣服的老婆。我对他微笑,问好,然后说再见。 毕业十年,有一场同学会。 大家说,五年太短,短得来不及修复心情。二十年又太长,长得心生苔藓。十年,刚刚好,华发未生,心底尚留余温,足够用来怀念。 疯狂喝酒之后K歌,他唱了一首《回心转意》。 如果一切可以再重来 我将用生命去珍惜 如果一切可以再重来, 我将用生命去等待她 我将忘掉那昨天的昨天, 让生命去爱你直到永远 还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多少泪要流 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爱! 还有什么话要说 还有多少泪要流 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心转意 他唱得如此深情而投入。听着,我心如刀割。回眸那年时光,凋零的花瓣,原来都是泣血的心。十年,为他封存的眼泪再次决堤。 他走过来,邀我跳舞。第一次,第一次,我的手被他紧握。我,颤抖不已。 “这么多年,你还好吗?”我问。一句击中他的诿饰和坚强。 “……还好。你呢?”脸上有岁月的淡淡的刻痕和深深的失落。 “我也还好。” 韩凤走过来:“喂,二位,聊什么呢?还在重温旧梦呀?” “告诉你,雨薇,这小子混得不错,马上要就是市开发办主任了。先恭喜,再喝一杯吧!” 他的电话又一次响了。文玲打来的。大约是第三次了。 有同学在笑,颜柏啊,原来你是个粑耳朵。回去吧,免跪键盘。 他笑笑。眼里飘过一丝无奈和酸楚。终是提前离去了。 一个月后,突然听到他开除了党籍,免去了官职,只留了公职。据说是被人灌醉酒后拉去洗脚,前脚刚落。后脚警察跟到。具体原因不祥。 终于拨通他的电话。接电话是一个女人,粗着嗓门大声质问,这么多年,你还没死心啊。他这辈子都毁在了女人手里!砰的一声,电话砸断。 再后来,他调到档案局,闲置下来。文玲与他离了婚。 调到晚报去的那天,突然接到他的电话。问我有没有时间,想一起喝杯茶。 茶楼包房里。电视里反复播放着《回心转意》的CD。 彼此凝望。长时间的沉默。他告诉我,几个月来,他奔走于市里各大部门,可问题无法翻转。他只好辞职。 他笑起来。落寞而悲哀。“雨薇,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真的希望时光可以倒流。那个生活,我们傻而单纯。” 往事堆积在心,早结了痂。 只是我还想解开当年的谜底。 “颜柏,你爱过我吗?” “爱,当然爱。我……一直爱你。”鼓了很大勇气,他抬头看着我,眼睛已是一泓满满的深潭。 “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还……” 过了很久很久,他才平淡幽幽的说:“那个时候,文学社的大主编,中文系的才女,众多男生追慕的齐雨薇,冷傲得象只冰蝴蝶。虽然我的父母对你好,但我决不乞求你用爱来回报。除非你真的爱我。你不需要同情,我也不要感恩。我看着你,等着你。2年,你从不说一个关于情感的词儿。当然,如果我追你,怕是对你的是一种伤害和侮辱。我不会这样做的。我借文玲,是希望引起你的注意。但没想到,我错了。错了。你离我越来越远,远到无法触及。这些年,伤口,就像一张妩媚的笑脸,象水草招摇并纠缠在在记忆里。” 我还想问他,那个晚上,为什么……还有……。但最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知道也毫无意义了。只有泪水,哗哗奔流。 窗外的白蔷薇,在岁月清冷的枝头,疏影横斜,兀自开落。原来,一个人的爱情,与蔷薇无关。与别人无关。完美的,只是自己的心情。 这么多年,爱情一直固执的保持着这个姿势,我在看你,你却不知。 “我们,还可以重来吗?” “颜柏,10年前,我们只隔着一条浅浅的小河,投足就可跨越,但没有;而现在,我们之间已横着千山万水,重重阻隔……” 他终于离开了这座城。不知道他走时的心情。 午夜,翻开20岁时的5本日记,每本扉页上都写着:柏,我爱你。我在看你,你知道吗? 风从窗外吹进来。四月的蔷薇早已开过。有淡淡的记忆的味道,还有清新的柏的味道。是什么,来之轻轻,走之亦轻轻?玉树不曾凋,巢鸟未曾惊。 幻象如夜半摇晃的秋千。上面有暗透的冰蝴蝶停留过的微痕。云淡了。风清了。花谢了。人去了。 我不能言语。一任隔夜寒蝉告诉我它的寂寞。 ![]()
评论人南平 发布于 2009/7/26 8:40:04
呵呵,梦桐的文字总是那么让我佩服,或许也唯有这一份远方真挚的祝福,能够表达我的此刻想说的一切言语。握手!
评论人柔歌 发布于 2009/8/2 0:41:13
喜欢最后一句。
评论人禾苗茁壮 发布于 2009/8/3 10:59:22
很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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