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流年花事了
![]() 1 望着黑暗空洞的天空,泪水顺着脸,哗哗流淌。 我不是个坏孩子,我向上帝保证,真的不是。生长的路上,我想努力拨开浓雾,谋点光亮,谋点温暖,驱散黑暗里的寒冷和寂寞。可是,我却在生长的阴影和分裂的怀抱中堕落了,无声无息的坠入了万丈深渊。 眼前一遍遍出现那个从天而坠的红色惊叹号,拥挤的人流,鼎沸的话语。身影模糊的父母,苍老锐利的奶奶,还有我曾经爱过的蓝哥、凡哥,我的叔叔、外婆、同学、老师…… 悲哀和绝望是黑夜的风,扑面而来,席卷着我的青春年华。我的花季,飘坠零落,一地碎片。 尘世如此荒芜,一片凄凉。流年如水,花事了。 我纵身一跃,化为了湖边一道凄美的弧线。 2 我家在重庆郊县的乡下,并不富裕。在我幼小而纯真的仰望里,有奶奶的疼爱,有爸爸妈妈的恩宠,我是快乐的。 8岁那年的一个秋日,简单的幸福却如肥皂泡般破灭了。 黄昏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屋外那排高高的桂花树上。浓郁的芬芳让我忍不住摘了一大把在手里,喊着跑回家拿给妈妈。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淡。我没有喊应妈妈,却接住了奶奶横流的泪和父亲疯狂的谩骂。 “这个不要脸的婆娘!臭婊子!烂骚货!还给野男人跑了!狗日的,跑出去都要遭车子轧死!!”我不知道那些词是什么意思,但看着父亲扭曲变形的脸和歇斯底里的声音,我知道,骂的一定是妈妈,而且猜到了妈妈一定是个坏女人。 没过多久,一向猥琐无能的父亲也消失了,带走了家中唯一的几百块钱。 奶奶在别无选择中承担了所有的家务活,也承担了对我的抚养和打骂。 而我,一夜之间,似乎变得乖巧懂事。我总是帮着奶奶悄然无声的烧火做饭,砍柴喂猪。可是,只要我放学回家晚点或者写错了作业,奶奶就会破口大骂:“你个死丫头!啥子都不学好,跟你妈一样,长大了一定不是好东西!” 我缩在又脏又乱又黑的墙角大颗大颗的掉眼泪。咬着唇忍着,哪怕咬出血来,也不会吭一声。我知道,哭出声来,我还会招来另一番更加厉害的拳脚和辱骂。幼小的内心流淌着伤心和愤恨。 3 有一次,我和几个小朋友打猪草回家晚了。奶奶揪着我的头发打得我鲜血淋漓。我偷了她5元钱,跑到离家十几里路远的外婆家。 外婆到坡上锄草去了。邻居姜世凡正好来借东西。这个男人个子不高,二十多岁。黝黑的脸,粗糙的线条,穿了件蓝卡叽布衣服,灰色的长裤。身上有着劣质的烟草味儿,有点难闻。当我瞪着一双涩懦的大眼睛,怯怯地喊他叔叔时,他摸着我的头,从兜里摸出几粒糖果放在我的手心。 我认识你,你是左小莫。听你外婆说起过你。好可怜的娃儿,有爹有娘却比没爹没娘还造孽…… 他话语未毕,我的泪早如洪水决堤,淅沥哗啦往外奔流。 他陪我说话,带我玩。一缕同情,就让我飘在幻梦的幸福里。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么多话,第一次有人这么关心我,第一次我发现野外的春天这么美!我认定他是个好人。 小莫,喊我凡哥就好。 凡哥!凡哥! 他在我脸上亲了又亲。有个哥哥真好啊!那一刻,他是我梦魇里的唯一可以抓住的幸福。 寂寞无边的童年,凡哥是我最想见到的人,是我最温暖的依靠。那几粒糖果装饰了我童年苍白的梦。 4 我知道,生活,不会因为奶奶的絮絮叨叨,也不会因为我的倾诉有任何改变。外表纤弱安静的我,内心丰盛而剧烈。我孤独而倔强地生长着。 初二,我考了班上第二名。奶奶特别恩准我去外婆家玩。 清凉舒爽的晚风,高大繁茂的洋槐树,散发着成熟气息的稻谷,流光溢彩的晚霞。夕阳下的旷野宁静而温馨。 葱绿的野草有一人多高,将我和凡哥淹没。 他抓着我的小手,很激动地对我说: 小莫,你会很有出息的。好好读书,等以后考大学。下个月,我要到成都去打工,我好舍不得你啊…… 他的眼睛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我不敢迎着他的目光。小小的心快从胸膛跳出来。在嗫嗫嚅嚅的呻吟里,他开始吻我。吻我的额头,我的脸颊,我的唇,我的耳垂,我的头发。那湿润的温暖的吻,让我颤抖不已,不知所措。 他把我越搂越紧。粗糙的手不停地抚摸我。我的生命里从来没有人这样亲近我。我是一泓融化在他怀里的水。安静的湖面下暗潮汹涌。 小莫妹妹,我喜欢你!我好想带你一起离开……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是他的宝贝,此刻,任他宠着,爱着。当他进入我身体的那一瞬间,疼痛,眩晕,伴着极度的兴奋。我的整个世界只有一个男人。我想我可以完完全全属于一个男人,一个爱我的男人。我就这么简单而固执的想着。 夕阳西去,晚霞渐渐消失在暮色里,乡村的袅袅烟雾随风飘散。 我想我是爱上了凡哥,那个比我大13岁的男人。即便是因为寂寞,即便是他仅能给我一丝温暖一点安慰。 5 高一。 暑假高温,军训被推迟到国庆节。 军训管理特严,不许学生知道教官的任何信息,包括年龄、姓名、手机号等。据说是怕年轻的教官和高中女生谈恋爱。 可是从第一眼见到那个身穿军服英姿飒爽的的教官时,我就不可救药地爱上了他。 军训第二天,我的军姿站得不够直,他走过来轻轻扳我的肩,一股说不出的男人味让我眩晕,几乎倒下。他一把扶住我,迅速叫来老班扶我出队休息,还递来一瓶水。 你脸色不好,早上是不是没吃早餐?他问。 吃了。我身体一直不太好。我轻声回答。 我利用训练休息时间,靠近他,和他聊天。 我了解到他的所有情况。陈石蓝,20岁。云南普洱人,参军2年,士官,班长。今年12月份退伍。 每天看着他,总会产生一种奇妙的幻觉。我幻想和他牵手漫步在花径的情景,被他拥抱和他接吻的滋味……真的,我无法控制自己对他的喜欢。 和教官相比,凡哥显得如此卑微丑陋。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变得这么快。难道奶奶说得对,我和我妈一样,是个坏女人? 军训时间太短,幸福的梦幻马上就要结束。当我以团支部书记之名代表全班同学把笔记本送到他手里的时候,我满脸通红,双手颤抖。因为,那里夹着一封我写给他的情书,帖有我的大头贴。 合完影,我们唱着他教唱的《军中绿花》时,我和很多女同学一样早已泪流满面了。 他终于走了,带着我的心,离开了。 可在我快绝望的时候,他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也喜欢我。 然后我们迅速堕入情网,几乎天天通电话。深夜,当寝室女孩无限深情回忆他时,我躲在被窝里正疯狂地给他发短信,缠绵得一塌糊涂。 11月的校运动会,我撒谎请假。电话约他,他偷偷从部队跑出来,带我去碧云公园玩。 朦胧温馨的灯光,梦寐以求的时刻。他缓缓向我走来,我的白马王子。不过,我突然厌恶自己。我只是个灰姑娘,还不干净。自卑像毒蛇一样缠绕着我。我低头不语。他从腰后抱着我,温柔地吻我。 小莫,我想留在部队当志愿兵,不知道能不能留下,如果不行,下个月,我就要回云南。 我想哭。终于没有忍住。泪水打湿了他大片衬衣。我倒在他温暖的怀中。 莫莫,不哭,我们的爱才刚刚开始,如果你愿意,即便离开,我也要带你一起走。 激动、不安、兴奋和慌乱。被窝里,我们赤裸着身体紧紧抱在一起。 那一夜,他带着我一起飞,一次又一次。我们越过白雪飘飘的岁月,看到万紫千红,百鸟齐鸣。我们,到了美丽和幸福盛开的天堂。 6 回到学校,才知道大事不妙。老班找我谈话,说部队首长打电话给校长,说有教官和女生一直在联系。我装着很无辜很单纯的样子,坚决否认。但我心里害怕极了。 老班最后一句是这样说的,如果你和他真有什么交往的话,那可能对他的前途有影响。 我给他短信,蓝哥,如果你退役,我愿意跟你一起走,不管天涯还是海角。 他离队那天,我给老班留了封信,然后从学校消失。 那晚,我的电话快要打爆,最后只好关机。 第二天下午,就在上火车前一瞬,叔叔和老班突然出现在我面前。 所有的谎言和秘密顷刻间暴露无遗。 泪眼朦胧中,身后是凄厉哀长的火车鸣笛,撕心裂肺。 我回到了学校。老班苦口婆心地给我上了堂政治课,最后对叔叔说,左小莫的手机绝对不能用,收回家去。 绝望之极,我凛然地摸出手机,咔嚓一声将它折断,扔在老班面前。 我写了“深刻”的保证书,并“发誓”断绝与外界的所有往来,一定好好读书。 沉默是我唯一的外衣,里面却裹着一颗倔强坚硬的心。我的爱,还有灵魂,迷失在了12月凄凉的风中。 7 春节,我又见到了从成都回来的凡哥。 怎么不给他打电话? 手机在国庆节时丢了。 我打通过那个号码,但总是没人接。 不知道。我淡然敷衍。 那个手机是凡哥买的。他又给我买了个,我没有拒绝。 漂泊沉沦的大海,我不得不再次抓住一根稻草。 17岁的雨季,我在情感的旋涡里越陷越深。 三月的天空没有艳阳,和我的心情一样潮湿阴冷。 三个月没有来例假了。 恐怖如潮水袭来。无边无际的寂寞,无法言说的痛苦。 我打电话给凡哥,说我不想读书了,我想出去打工。 他在校园外的小面馆等我。 这次,我走得很决绝。关掉手机,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同学,甚至连一件衣服一本书也没带,除了一个随身的包。 到了成都,才知道繁华和明媚是属于别人的。一切,与我无关。 从进医院到出手术室,自始至终,凡哥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情。我忍着剧痛,也不说话。 到了凡哥的“家”——他与另一个女人住的一间潮湿阴暗的工棚。 英子对我横眉竖眼,满腹抱怨。而凡哥也终日掉着脸。既不说让我离开,也不说让我留下。 他们睡在里屋,我睡在厨房坚硬的临时地铺上,夜夜,展转难眠。 黑暗中,眼泪浸湿了被子。悔恨像毒蛇一点一点吞噬我的心。可是,后悔有什么用?有几次,我拨了老班和叔叔的电话,但马上挂掉。我能说什么? 8 几天后,凡哥对我说,给你找了份理发店洗头的工作。 我几乎没有考虑,说了声好。 走出黑房子,天放晴了。春天温煦的阳光却让我觉得猛烈,几乎睁不开眼,打在脸上有疼痛的感觉。 美发店里,从早到晚充斥着靡靡之音,穿梭往来着身份各异的男人。 理发,洗头,按摩,外加性服务。 我还有什么选择?我还能选择什么?活着让自己麻醉,死是我唯一的梦。庞大繁华的都市,我不过是一粒尘埃。要活下去,原来也这么艰难! 19岁的脸上涂抹着厚厚的脂粉,也涂抹着厚厚的沧桑。 好几天,无法入睡。半夜,冷清的街道传来放肆的划拳声和女子凄厉的哭叫声。 两年多,我那么小心翼翼的防范着,可是意外还是又一次发生了。 玲玲对我说,小莫姐,看你心情不好,晚上我们出去逛街吧。 茫然游荡在缤纷的夜色里。霓虹闪烁,繁华耀眼。抬起头,一个红色的惊叹号从天而降,然后,重重的掉到前面的水泥路面上。人流突然喧嚣涌动起来。尖叫声,呼喊声,脚步声,喇叭声,一片混乱。 那是个年轻女子,割腕后从18楼上断然跳下。浅色碎花的连衣裙被血染得绚烂无比。据说,这是进城打工做“小姐”的女子,母亲患病,没钱寄回家,而自己,患了爱滋病,死时,还怀有3个月的身孕。诡异耀眼的红里,她安安静静的躺着,任凭人们议论纷纷。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投射到她身上。 玲玲一直抓着我的手,拖我离开。警车,来了,又走了。人们,看了,说了,也走了。 只有那片红,罂粟一般,浸染着我荒芜的灵魂。惨烈和恐怖,充满无边的诱惑。 9 醒来后,我躺在四川大学心理学教授莫非的家里。 DVD里一直放着马天宇的《坚强》: 天使的翅膀/挥动着的光芒/一路走来学会了坚强/一次你努力认真的模样/让我很欣赏/雨天的路上/会有一缕阳光/温暖被淋湿的希望/再小的河也能汇成海洋/让我去远航 歌声像一条清亮的小溪,缓缓流过我早已冻结的土壤。莫教授和阿姨的微笑,像黑夜里皎洁的月光,照亮我黑暗而卑微的世界。 流年荒芜,花事了。红尘漫漫,路迢迢。 22岁,莫教授家中走出的一个叫莫小左的小保姆,已是四川大学的学生。 归来后的我,将在这个秋日翩然盛开。 ![]()
评论人郑力萍 发布于 2010/3/20 12:49:41
屋外,阳光灿烂!一切将不再那么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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