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在柳树的芽吐露出鹅黄色的声息里推搡挪移，今年的天空依旧是那么郁闷和辽远。初春的风，烈烈地寒，虽说不上彻骨，却也让人很不舒服。即便是向阳花木理当早逢春，但还是蹑手蹑脚，心存顾虑；被乍暖还寒的早春之怀抱包裹着，不曾走远。远处的山峦一片萧瑟，云岚暗浮，几不澄明。
　　最为热闹的还是那潺汩不迭的水了。“春江水暖鸭先知”，奔突在水域的双栖双宿的野鸭们，潜心在水面上游弋、觅食、嬉戏，时不时还引颈高颂欢快的乐章。寂水一片欢腾，清越的水声和着鸭们起伏跌宕的生活，沿着河床四下里播散。欢浪汩汩，寂水轻悠，从山脚蜿蜒的从容里向东而去，最后消失在极尽眺望的视线末梢处。
　　城市越来越不听话，越发制造出巨大的嚣响，吵得神经一点儿也不安宁。钢筋水泥的巢窠圈禁的神志也有些恍惚了。不由得在春风的唆使下，我迈步走进田野。这里，有鸟声的啁啾，涤荡去奔波的辛劳；有翩然的蝴蝶，携去累日的芜杂心绪；有蒲公英金黄如灯的花朵，点燃、照亮阴霾的心空。仰望长空苍穹，一只风筝迎风爬升，空中充满一些生意，似乎此时的生活之中有了些许意趣。
　　然而，嫩芽尽现盎然生机，尤若清明之于地。
　　在此刻的田野里，披甲执锐的嫩芽，饱含着花草树木数季的蕴藏。从枝条的一端望去，整个树木的枝杈和枝桠犹若一座座的舞台上水袖飘舞的狂欢，似乎是嫩芽恣意地酬答春风盛情难抑的欢欣。每逢此时，放眼极眺，我看见罕有其匹、悠然心会、妙处难以君说的生趣，一如浸水后色调变幻的绸缎，比之于天空碧青、青峰拥黛更为清秀空灵。此情此景，恰似鱼越水面，又似虫落湖心，都用涟漪、用优雅的弧线来倾诉一般；而对于我之贲张的血脉、放飞的情思，无论是欢乐的震颤，还是痛苦的痉挛，都会不由自主地从心底里悠然腾越，击落整个冬季里反复出没的幽灵。
　　嫩芽是清明时节最为让人惦念的。或许是一个温暖的午后，也或许是雨雪交加的一天，它们都自然地悉数领受生命独有的绝唱，都会孤寂地自我丰茂天道自成的心性。
　　清风徐来，枝桠像碧波般起伏，像涟漪般滋滋闪烁着光亮。它们，一起散放出一种这个季节里特有的香气。隐约的沙沙声透过清澈的空气飘入我的耳膜，依稀里还有它们劝解嫩芽忧郁的娓娓话语。这或者就是生命的指尖弹动的一根根琴弦，每每移动一个音栓，那生动亲切的寓意灌满山川大地。我明晰地觉得，花草树木体内的野性在日复一日地消亡，而神性却在日复一日地生长。嫩芽收获春季里的温暖，收藏雨季来临前特别的恩露，报之于季节一树浓郁的叶、一地缤芬繁茂的花，让一脉久远沉香的气息贯穿昼夜之交替，岁月之轮转。
　　我云游其间，它们是如许地摇曳多情。颔首微笑的风儿，吹化褶皱在心头的郁闷，与我的灵魂是如此的情投意合。不用再畏惧那些蛰伏于心底的幽灵走魄的折磨，只默默地与春和景明、万千变化的气象喁喁低语；尽管这些个性彰显的土语艰涩难懂，却一旦跃上我的舌苔、扑入我的眼帘，必将唤醒生命难能可贵的秉性，行走在清明的天地间。曾几何时，我沉浸在追逐生活的节奏和韵律之中，迷醉于奔波生计的欢乐与辛劳之中，而当停下脚步，用仰慕的目光凝视着这河川的自由奔腾，有恬然的心境抚慰这嫩芽奇异而美妙、变幻莫测的韵味之时，这些似曾相识的景象油然地渗透到灵魂之中，毫无疑问，造物主把一切的光华显示与我，就是用一种永恒的节律和纯粹的光亮，照亮脚下的路。正如，“行走在我能走的唯一之路，在那里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我前进的脚步”。
　　嫩芽，在春风远远地吹来的时候，就着手开始酝酿花期，而第一缕掠进我鼻翼深处的醇香、第一抹闪进我眼眸的色彩斑斓的花朵之时，我的心田里也已经是芬芳弥漫。没几天的功夫，一枚枚芽从枝桠间将自己的手脚伸展开来，与我的目光碰响的声息里，浓烈的也或者是淡雅的花香冲破幽暗的囚禁，唤起多少鲜亮的回忆；可劲儿地在和煦的风、融融的光里兑现许久的梦想。
　　天地寂静，时光洁白。怀揣斑斓梦想的芽褪尽最后一件衣袂，打开尘封许久的心扉，如同光阴的巨擘打开自然封皮的经典。我知道，这是一部春天才能掀开的巨著，是自然之手方才书写的初稿，是四季之开宗明义的篇首。
　　生长于岁月上游的芽，成为了这个春天绚烂夺目的花，或者是翻转光亮的叶。而那些开在明年春天里的花，或者是叶，还会忆起什么？还会装点我们的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