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原来是美容美发的吗？拴柱问车站边宾馆小卖部的老板娘。
　　老板娘用一双疑惑的眼打量拴柱，你以前来玩过？是不是惦记哪个小姐？
　　没，没来过，找人。拴柱有些不自在。
　　宾馆垮了，美容美发自然也就垮了，这里的人早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老板娘不屑的说。
　　拴柱是来找妈妈的。七岁那年，拴柱和爸爸来过这里，就在车站边的一个宾馆，拴柱记得宾馆叫康达宾馆，妈妈就在宾馆里的美容美发部工作。那时妈妈跟爸爸吵架后离开家，在这里工作两年多了，一次也没有回家，春节也没有。那天一大早爸爸就把自己收拾干净，还刮了胡子，很高兴的带着拴柱来到了县城。那也是爸爸唯一一次带拴柱进城找妈妈，拴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路上问个不停。问起妈妈在城里干什么，爸爸总是岔开话题，并不回答，这让拴柱十分不解。
　　妈妈真好看，白净净的脸蛋，好看的衣服，还有一对漂亮的耳环。最难忘的是妈妈给泡了一碗方便面，那是拴柱一辈子吃的最香的面条。和妈妈一起上班的都是女的，都一样花枝招展。妈妈让拴柱叫这个英妈妈，叫那个梅阿姨，他张口就叫，被叫的就把他当个宝，小脸蛋亲了又亲。拴柱闻到她们身上有粉粉的香味，浓的刺鼻，忍不住打了喷嚏。
　　拴柱在花丛中远远的看见爸爸坐在马路对面抽烟。拴柱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不过来。
　　事实上拴柱已经忘记妈妈的模样了，十年前见过，十年中仅仅听过妈妈几次声音，印象早已模糊。
　　那天见过妈妈之后，拴柱有几次想妈妈，想快餐面的味道和那粉粉的香味。爸爸就借了邻居的电话，打到妈妈上班的地方。妈妈一直不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都是用公用电话。拴柱不知道跟妈妈说什么，傻傻的叫了几声妈妈，然后把电话扔给爸爸。爸爸跟妈妈说，你晚上辛苦，早上记得要吃鸡蛋补一补。妈妈在那边大声说，补你个头补，窝囊废。从那以后，爸爸极少提到妈妈。
　　妈妈到哪里去了？妈妈肯定还在这个世上，只是拴柱不知道妈妈在哪里。不找到妈妈，拴柱就要成孤儿，被收进福利院，和那些邋遢的老爷爷老奶奶一起生活，拴柱不想。拴柱坐车赶到市区，拴柱有一张妈妈在市区开的农行卡，这是最近五年和妈妈唯一的联系。
　　五年前一个闷热烦躁的夏夜，爸爸和众多乡亲一样，带着手电在树林中找蜈蚣，直到第二天一大早才被放牛的邻居抬回来。爸爸已经咽气了，腿上有淤黑。邻居说，肯定是被“三步倒”（林中一种剧毒蛇，传说被咬后三步即倒）咬到了。
　　爸爸离开后，拴柱问奶奶妈妈为什么不回家，平日里慈祥的奶奶突然就变了脸，不要跟我说你那个不要脸的娘，她不是你娘。拴柱就问奶奶，那我妈是谁？奶奶说，你是你爸放牛的时候捡回来的。拴柱就委屈，委屈的哭。
　　隔了一段时间，妈妈托人带回来一步旧手机和一个农行卡，妈妈依然用公用电话打给拴柱，告诉了拴柱农行卡的密码950511，很好记，拴柱的生日。妈妈每季度给卡里打一次钱，钱随着物价上涨和拴柱学业进步而不断增加，总是足够拴柱生活学习开支的。农行卡是在市区文丰分理处开的户，用的是妈妈的名字，李秀英。
　　到文丰分理处在哪儿下车？拴柱问公交司机。
　　司机黑着脸顾自开车，并不理会拴柱。是不是在原来文丰路？文丰路原来是有一个农行的。一位中年妇女说。
　　那个农行早就撤了嘛，并到附近开发区农行了。小伙子，你可以就在这里下车，这附近也有农行。中年男子跟拴柱说。
　　我到那个农行找人，不是办事。拴柱说。
　　那你就在前面站台下，做三路车到开发区农行站下车就行了。黑脸的司机没好气的说，像谁欠了他很多钱一样。
　　到了开发区农业银行分理处，拴柱就傻了，原来自己并没有理出头绪，来这里干什么呢？每天那么多人进进出出，妈妈不一定在这家农行存钱，不一定今天存钱，不一定亲自存钱，就是来了，也不一定可以认出来。拴柱不死心，挂了号，想问营业员一些情况。
　　我找给我存钱的这个人，叫李秀英。拴柱递过农行卡问道。
　　这个怎么查，我们可没有这个义务帮你找人。你要是没有别的业务，别在这里耽误别人。
　　她是我妈妈，你帮我查查吧。
　　跟你说了，我们没这义务，就是有，每天那么多人，谁记得清张秀英李秀英的。营业员很不耐烦。
　　李秀英？半个小时前来过，给家里汇了一笔钱。旁边的营业员说。
　　真的吗？拴柱喜出望外，心跳加速，感觉离妈妈越来越近了。你认识她吗？她住在哪里？
　　你妈你不知道她住在哪里？你到底是不是她儿子？
　　你看，我有她给我开的存折，我都用了五年了，用妈妈的名字开的。
　　我看你是个学生吖，就告诉你吧，她在温州街开发廊。
　　温州街，温州街，拴柱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就要见到妈妈了。见到妈妈该告诉她什么呢，第一句话说什么，要不要问她为什么不回家？要不要告诉她这次高考因为奶奶去世，考的并不理想，但还是考上了大学？要不要跟她说，读书要花很多钱，要是妈妈挣钱很难就不读了？
　　妈妈，妈妈。拴柱一路跑一路心里默念。
　　温州街到处都是洗脚城、按摩店、美容美发店，拴柱立马后悔没有来得及问营业员具体的店名。只好慢慢查，反正离开学还有好几天，今天找不到明天找，只要明天定了去学校的火车票，不耽搁上学的时间，这几天一定可以找到妈妈。
　　一开始拴柱蹲在路边用双眼搜寻妈妈的身影。来来往往，进进出出那些店子的女子很多，个个都像记忆中的妈妈，差不多的身高，一样粉白的脸，花枝招展的样子。有几个从身边路过，空气中留下粉香味，很熟悉。可是拴柱根本无法确定哪一个是妈妈，是李秀英。
　　天色渐暗，拴柱决定进店子找。
　　小帅哥，需要什么服务？我们这里什么服务都有。还未进店门，满脸推笑的女人迎来，拉着拴柱的胳膊往里拖，两个奶子磨蹭在胳膊上，搞得拴柱心里秫秫的。拴柱紧张的说，我找人，找妈妈。
　　你找妈咪啊，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还喜欢成熟型的，有恋母情结吧。
　　小伙子不是来玩的吧？吧台边的中年女子问，你找我干嘛？
　　我找我妈，李秀英。拴柱惶惶的说。
　　会不会是英子？我认识一个叫英子的，在前面拐角的“佳人”按摩店。
　　不管是不是，也得去看看吧。拴柱像是抓住了救命草，撒腿就往街道拐角跑。
　　霓虹初开，给来往的行人披上一层迷蒙的霞衣，喧嚣的街市拴柱早已没有好奇心去欣赏，他只想早点找到妈妈。
　　他跑进佳人按摩店，来不及喘气，见人就说，我找李秀英。
　　小帅哥，找我一样，何必要找妈咪呢。
　　你找她干嘛？你是她什么人？屋角沙发上的男子警觉的问。她是我妈。
　　她是你妈。哈哈哈，只听说她老家有个闺女，上大一了，怎么又冒出个儿子。顿了顿，男子说，她跟她老公去吃饭了，估计快回来了，这个时候生意快来了，她马上会回来的。
　　男子招呼拴柱在沙发上休息。男子是店里的保安，主要工作是吓唬一下接受服务不给钱的主。
　　她本来跟我好的，可是别个有钱，她就跟了别个，把我甩了。男子说话的神情有些落寞。拴柱不懂，也不想懂，尽在拿眼瞟着门外。
　　一辆豪华轿车停在店外，一个秃头的男人从车里挽出珠光宝气的女子。看上去女子比秃头男人小了三十岁。
　　你妈来了。秃头男人送到门口转身上了车。女子进屋里，男人说，英子，你儿子找你来了。
　　去去去，没事一边呆着去。女子不耐烦。
　　拴柱小心的走到女子身前，仔细的看了看女子，然后低头叫了一声妈。
　　女子说，你叫我什么？我们不要男服务员。
　　拴柱说，妈，我是拴柱。
　　拴柱是谁？我不是你妈。女子明白过来，有些好奇。
　　你叫李秀英对不对，你有个孩子在乡下对不对，你好多年没有回家了对不对。
　　是啊，是啊。你说的都对，可是我在老家的是女儿，我跟秃头生的儿子才九岁。我怎么可能是你妈
　　你叫李秀英？
　　是啊。
　　那你还耍赖。拴柱眼泪就落了下来，唰唰的落，不争气的落。
　　哎呀，大半小子了，怎么说哭就哭了。女子的声音温暖柔和起来，拥住拴柱说，别哭了别哭了，我就是你妈好了吧，这里人人都叫我妈咪，我也不在乎多你一个儿子。好了别哭了，乖，这么大小伙子，哭鼻子丢人。
　　拴柱本来忍住的眼泪被妈咪这样一哄，反而更加泛滥，哗哗的往外涌，打湿了妈咪的后背衣服。
　　强哥，泡碗面给孩子吃。妈咪吩咐男子。
　　拴柱午饭都没顾上吃呢，肚子也饿了，可吃着泡面怎么也忆不起当初妈妈给泡得那碗面条的味道，这碗面酸甜苦辣辛涩咸样样俱全。拴柱低头咽着难以下咽的面条，心里想着，她是我妈吗？她明明是，一样的身高，一样的面容，一样的香味，为什么她说不是？
　　你今天就在这里住下，我真的不是你妈，我是她们的妈咪，就是不是你妈。你明天再到别处去找找吧。对了，这里以前有个叫英子的，前年就去了南方。妈咪温柔的跟拴柱说，声音就像小时候妈妈哄他睡觉唱儿歌，好听极了，即便那声音已经遥远的无法忆起。
　　有一些异样的声音从隔壁传来，像船在摇晃，还有女人痛苦的声音。拴柱起身循着声音，一脚踹开隔壁的门，借着窗外洒进的月光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赤裸着身子压着一个赤裸的女子。女人看到拴柱，惊慌的推开身上的男子。拴柱这下看清了，是妈妈，是妈妈，不会错了。
　　是你们让妈妈不回家的，都是你们。拴柱手起刀落，砍下了那颗花白头发的头，鲜血喷溅了妈妈一身，洁白的肌肤像是披上了一层晚霞。女人刺耳的尖叫划破了黑夜的宁静，拴柱大叫一声：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