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将做晚饭的最后一把柴塞进了灶火，喊着要马大娘吃饭，马大娘应了一句，还是小跑出了门，上厕所去了。
　　“今天实在太冷了，站在外边受不了，难怪连一个腔都没搭上。”马大娘心里这样盘算着。“可憋了一肚子话总该说说。”
　　“家里的辉煌事实在太多了。早上‘黑眼睛’产了头小羊羔，没等她把裤脚撕破就产下了，也不用人烤火。“黑眼睛”疼得很，一阵工夫就把小羊羔身上的胞衣舔光了，怪可爱的；‘黄婆婆’昨天还打鸣，被收拾了一顿，今天就变乖了，还下了个大鸡蛋……”
　　马大娘想着这些，似乎要雀跃了。
　　“是的，早都该出去卖卖嘴了，可早上李婶子借碗，三句两句就走了，还没来急她开腔。王婶跑进门借了针线，说儿子的裤裆破了，一溜烟就走了，到现在还不见来还。”马大娘姑且站在打麦场的矮墙旁。
　　小红家的门“咯吱”响了一声，马大娘探头出去，向侧望了望，小红她爸走出了门，那步子也太慢了，可小红爸从来都是油缸倒了也不着急，使得马大娘探着的头有点发酸。但再难受，马大娘也不让这最后的希望就这么跑了。她便一直盯着小红爸走近她。
　　“你上哪里去？”马大娘并看不出小红爸有与他说话的迹象，便老远地自个儿开腔。
　　“小红哥回家，打电话让我去接。对了，菲菲家的三轮车在吗？”
　　“小军回家？大老远得怎么突然要回家？”
　　“早说过要回来的。”
　　“噢！车在呢，你去看看，听满军说，昨天没油了，菲菲爸买油刚来。”
　　小红爸已走远了，马大娘急匆匆回答着，顺便将最近的消息也插了进去。
　　小军，何许人也？即小红哥哥。念书念不成，常在学校里打架闹事，不得不辍学。外出打工，可又好吃懒做，一年到头来连一分钱也挣不回来。后来听说当兵能混出名堂，小军便逼着家里人将少有的积累作了当兵的买路钱。村长20斤清油，乡长一只羊，给领兵人也是“挂羊头买狗肉”，钱是花了不少，但人也毕竟走了，逃出了农门。
　　前几年里，小军总向家里人要钱，小军妈说，孩子没钱，到外边什么都干不成，不但要吃饭，还要往上爬。小军家里寄去的钱确实不少，万把子万把子的，至少能买几个媳妇。当初小军爸气头上说：“反正小军的媳妇我不管了。”可谁知，小军今年还真混出了名堂，媳妇换了好几个不算，听说头衔也不错，大概就是将军的茬儿，这可是村里几十辈子罕见的大人物呀！
　　“这点消息来得太及时了，小军家的门儿串定了。也许小军妈正在为小军做饭，顺便带点粉条、几个鸡蛋。”但这应不应该和满军他爸商量一下？提起满军他爸，马大娘是一肚子的气，虽然他人挺厚道，也不见娶了儿媳妇就嫌马大娘粗枝大叶，更不犯半夜往儿媳妇房子里跑的恶习，可就是太不会拉拢关系了。几十年的外交，马大娘一人搞定，也真是累着她了。倒是满军爸像闲着的下岗工人，等着也有救济。
　　可说了也没关系，马大娘一边思旋着，一边走进了院门，竟把上厕所的事儿给忘了。她这人就这样，在认真的时候，今夜的尿能憋到隔日的早晨。
　　马大娘走进房子，媳妇早已把饭摆好了，丈夫的饭已吃了半碗了，她心里乐滋滋地，想把自己的所闻与计划讲给丈夫听，可孙子在一旁。这孙子她是疼错了，本来马家四世单传，媳妇接连生了五个女儿，计划生育很紧，没办法只好把小的两个送给别人了，这才在六位数上出了个带把的香烟。想的盼的，能不疼吗？可他总碍手碍脚的，爱嚼舌根子，时不时要给马大娘和媳妇制造一些口角，马大娘以为保险点儿，还是不说为好。
　　一会工夫，马大娘就将一碗饭狼吞虎咽地解决了，又说自己没胃口，不想多吃，便又溜出来。“黄婆婆”刚下的鸡蛋，幸亏媳妇还不知道，要不然明天媳妇在筐了一数，就又是麻烦。粉条新的刚压好，原打算给满军他舅的另放着，分出一点就没事了。马大娘一切办得妥妥当当，看见媳妇走进了厨房，便溜出了院门，旋风似的到了小军家。
　　“卟吱，卟吱……”马大娘一进小军家的门就闻到了一股葱花味，便扬起喉咙喊到
　　“他大妈，做什么着呢？小军还没来吗？”小军妈原本是妈大娘说闲话的好搭档，可前几年，为给小军寄钱，小军家穷得叮当响，一切家里能变卖的都卖了，连小红也是双倍的价钱，因为太贵，委屈小红做了好几年老处女，后来竟嫁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死了老婆的麻子，真是糟蹋了孩子。就这样，她们的关系淡了好几年。但最近两年，虽说小军家沾了小军秋毫的光，但已是村里最有气派的一家。唯有的彩电，差点没把小军他婆婆吓晕，说是阴间来了人。再有小军时不时带来一些家具、古玩等，整个房子布置得金碧辉煌。所以，不但马大娘这类老关系，连本带利重翻了新，就连没有根子的新关系，也一大片一大片地好似雨后春笋，似乎小军家是全村子人的天堂。马大娘的那点“礼物”，本来就是“小意思”，小军妈连头都没回，继续在锅里翻着铲子应到
　　“哟！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快来，快来，你看鸡蛋都快焦了。”
　　“听说小军回家，见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我来帮帮你。”
　　“呵哟哟，来就来了嘛，还拿这干嘛？你又多会欠了我这些？快坐下。小军要来，他媳妇也来，怕人家吃不惯咱们的粗粮，给人家做点好的。”
　　“他媳妇也来？带着什么东西，还要开车？”
　　“还是些旧家具，我还不清楚，你看几个屋子都摆得满满的，哪有地方放旧的？多半是要送人的。”
　　马大娘多想得到一些啊！是的，就说闲话的情分，她也得了不少益处。她那双过冬的袜子就是小军妈嫌紧送给她的。再有她的手一到冬天就裂，小军练兵用的防冻油，她抹上很好，小军妈也给了她一瓶。
　　马大娘思量着，应和着。
　　“旧家具，老远的拉它干嘛？说不准小军是要卖的。”
　　“卖？都门里不见门外见的，怎么好收别人的钱？要卖拉到别处去卖。”
　　“当当当……”外面三轮车响了。
　　“噢，这么快就来了。”马大娘说着与小军妈跑了出去。
　　消息可走得真快，几乎全村的人都拥到了小军家门口，马大娘东望望，西瞅瞅。对面墙头探出的是张奶奶，张太爷和王婶婶一家。小路口是李家的爷女孙儿们，顺便蹲着个大白狗，旁边是刘二婶子和她的三个小孩……
　　马大娘站在墙里，并没看见车里是什么，总以为邻里的这些人也真大惊小怪，一些旧家具有啥看头。
　　“啊哟哟！”一个骑在墙上的小孩眼睛直直地惊叹着。
　　又是王妈家的黑四，每见过世面。马大娘心里嘀咕着，她以为黑四也是在惊叹旧家具。小军和媳妇下了车，不只是黑四，所有的人都稀奇她的美丽和他的威严。小军魁梧的身材，全身是绿色的军装，将军肚像孕妇怀着八月的胎儿。满脸胡腮，大檐帽在他的大脑勺上显得无能为力，只能浅浅地搁着。威风凛凛。再看他的媳妇，蜂腰绣腿，丰乳俏肩，虽说穿着冬天的衣物，也楚楚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