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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光年
![]() 这个地方叫张家湾,站在月亮上看这个地方就是半截茄子,这是个小村庄,我的故乡,我的根,到如今哪怕是短暂的离开再回去都会物不是人更非,草木荒凉凄惨惨。 路过村头更惊讶的是那个声如滚雷,力举千斤的粗人居然目光呆滞蛤蜊漫布胸膛,被捆绑在杏木凳子上,等待时间法庭给他判刑。 时光无法倒流,但一切清晰呈现,或听,或见,那也许是个糟糕的年月但也有过欢喜的时光。 那时啊云层薄而透,天空湛蓝,麻雀成群堆积在柏树上,没有巍峨高耸的大楼,没有现代高新科技,最主要是没有电啊,煤油灯盏下燃烧着单纯纯朴的思想,女人们挑灯纳鞋底,男人们围坐下象棋,孩子们还在月光下捉迷藏。 那些年,陈旺财还是壮年,人高马大,桀骜不驯,有刀枪不入的状态,一个人上山割草种麦子,下沟挑水饮黄牛,精力旺盛不知困乏,喝下三碗凉水如灌三瓶葡萄糖氯化钠注射液,整夜硬邦邦不知何处安放。 邻村王家大庄不情不愿嫁给他的小媳妇,扭扭捏捏娇羞撒娇不知下炕,窝在被窝里磕着瓜子瞌睡连连。勤快而粗莽的旺财一气之下揭开被子,一手提着小媳妇,一手提着镰刀走出家门,将媳妇扔到回娘家的路上,一个人提着镰刀割麦子去了。惊恐万状未经风雨的小媳妇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改革开放的微风细雨刚刚吹到大西部,让她幻想着能有你情我亲自由恋爱的美好时光,然而传统思想和性格粗野的旺财没有给她如此的待遇,甚至连深夜的爱抚都是草草了事,独自圆满,皆圆满。 后来小媳妇又被娘家赶回到旺财身旁,泪眼婆娑一整夜,看着大山望着星月,远处有狗吠,近处有猫咪。日月星辰,大地万物,不是她一个小女人能挪移改动了的。小媳妇妥协认命了,慢慢开始勤俭持家,渐渐不再矫情做作,数年累月跟在黄牛屁股后面播撒麦种,耕耘田地。 三五年过去后,小媳妇为旺财生了三个儿子,旺财随家境贫苦,但心里舒坦,家丁兴旺,三个儿子是他结实的后盾。 心情愉悦的旺财农闲了会坐在胜利小卖部门口卷一棒旱烟,和一帮老娘们八卦家常理短,口若悬河谈泽民和小平,小媳妇静悄悄一个人待在家里喂猪饮牛,没读过一天书,针织线艺也是一塌糊涂。然而旺财并不会责怪小媳妇生活邋遢,脚手笨拙,她为他生了三个精壮的儿子已经圆满完成女人该完成的任务了,那就由着她去吧。 那些夏天,槐花开成白色的帘幕,柳树垂到地面,他光着上身,穿着大裤衩,一双奇脏无比的烂布鞋镶在裹满垢痂的大脚上,摇着一片破纸壳当扇子,躺在90年代蚊虫飘飞的院子里,土培房子煤油灯盏隔着纸窗户一明一暗。 1993年村里通电了,人们欣喜若狂,惊奇的在夜晚看着灯泡睡不着觉,后来开始有了电视机,往后又有了VCD,转动着盗版的碟片,满满都是广东香港泛滥到内地的流行歌曲和古惑仔,孩子们手里的老冰棍在融化,碟片偶尔会带着雪花一卡一卡的,旺财拿起遥控器摁了一下快进键,一下子就这么快进了几十年。 2018年旺财已经70多岁了,胡须裹盖了整个脸颊,他被小媳妇用绳子绑在墙角的一个杏木椅子上,他中风了,如死人一般矗立在那里,鼻涕纠缠着胡须,苍蝇调戏着他的嘴唇,他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个热闹的世界,孙子们拿着手机给他拍照,他面无表情,小媳妇如今皱纹布满脸颊蹒跚着端来饭菜喂食他,饭汤灌进嘴里,喉咙蠕动艰难的咽了下去,一行浊泪慢慢流了出来。 时光再也回不去了,旺财也不可能站起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