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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瓣丁香花
位置:现代小说·都市爱情
作者:钟羿
发表:2011/2/27 16:25:15
阅读:7523
等级: ★★★★
编辑按[漂泊自由的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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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第3章 第三章
第4章 第四章
第5章 第五章
待续...
第一章
  
  前言
  丁香,北方很常见的植物。性喜阳光,耐寒性强,花色优雅而调和,姿态丰满而秀丽。芳香袭人,纷纭可爱。
  丁香花是素雅的。她那白色或淡紫的小花,常常不为人们所注目。然而,她实在是很可爱的,不贪求赞美,也不奢望爱恋,价值不凡又含而不露。
  丁香是温柔的,但也不缺乏热烈。素装淡于外,内秀敛于中。她又是严肃的,自尊的,柔弱的表象下,深藏着刚烈的性格。
  传说,在繁茂的四瓣丁香树上,若能找出一朵五瓣丁香花,就会得到好运和幸福。
  
  正文
  吴远没想到这次找工作,竟然如此顺利。自从毕业以来,他已经连续换了十几个工作,最长的不过半年,最短的只有一个月。那些工作不是太枯燥,就是薪水太低,与他的理想相差甚远。本来,这次他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刚刚失业,闲着无聊,就来试试运气。
  招聘现场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劳资双方进行试探性的交谈,更像是在一笔交易上讨价还价。吴远心里暗暗发笑,还有不知内情的人去咨询那些“熟面孔”——很多挂牌企业,是招聘会上的常客,他们有永远空缺的高级职位,而实际上只是为一批又一批淘汰的业务员队伍,积蓄后备力量。
  转来转去,吴远终于发现一个药品公司,正在招聘办公人员。吴远询问具体做什么工作,招聘者告诉他,国家正在进行药品企业资格认证,目前企业非常缺乏有经验的人才。吴远心想,自己也曾经做过企业认证工作,只是行业不同而已,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于是他就填了一张报表。
  出乎意料的是,刚过了三天,他就接到了一通电话,是那家药品公司的经理打来了。经理约他下午见面。吴远西装革履,准时来到经理办公室,他想给陌生人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吴远深刻明白一个道理,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因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它很难在人们的心里被动摇。
  跨进办公室的门槛,吴远的心里便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眼前这位微微发福,大概有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让吴远既感到亲切,又有些敬畏。
  “你好,请坐!”经理的声音低沉,很有磁性,脸上露着轻松的微笑。
  吴远坐在沙发上,有点紧张。
  “我看了你的简历,你以前做过企业认证?”经理沏了一杯茶,端到吴远的面前。
  吴远恭敬地站起身,接过茶杯,放到茶几上,说:“是的,我以前做过类似的工作。”
  “噢。”经理示意他坐下。
  吴远慢慢坐下,继续说:“去年,我在一家公司上班,就是负责搞认证工作的。”
  经理说:“我们是做药品行业的,与你以前从事的行业截然不同,你有多大的把握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吴远挺起胸膛,眼中放射出自信的光芒,“我想,硬件设施和销售的产品固然不同,但进销存的软件却大同小异,而且我觉得我还有一个证书,可能会对您的公司有点用处。”
  吴远本以为这句话会引起经理的极大兴趣,至少在对方的表情上会有一些变化,但这位中年人显然已经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龄,他的沉稳给吴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经理拿起桌上的报表,看了一会,说:“你为什么没有写在简历里?”
  吴远觉得自己的热情,突然消失了大半,但他也感到自己应该表现出一点男人的成熟,所以他故意停顿一下,说:“我的父亲是搞中药的,我从小就受他的影响,读过一些医药方面的书籍。上大学的时候,有机会考了一个执业药师的资格证书,我想这个证书应该对药品企业认证有所帮助。”
  经理走到窗前,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片刻,他转过身对吴远说:“有资格证书当然好,不过我更缺少脚踏实地的助手。”
  吴远听出经理的言外之意,便不失时机地说:“我知道自己可能会面临一个巨大的挑战,但我相信自己能够边学边做,在短时间内适应新的工作环境,达到新的工作要求。”
  经理点点头,说:“很好,我欣赏你的自信。如果你方便,下周一我们在这里具体谈一下工作,还有你的薪金福利。不过,公司有三个月的适用期,也就是我们之间双项选择的磨合期,希望我们能够走到一起,公司绝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
  吴远离开之前,经理递给他一张名片,说:“这上面有我的号码,如果你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吴远接过名片一看,上面印着楷体字——“韩国学”。
  走在路上,吴远心情格外舒畅。春寒料峭,冷飕飕的风刮到脸上,竟如夏日难得的凉爽。吴远心想,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好朋友张磊。他们是在一个胡同里玩大的,中学又在一起读书,后来吴远考上大学,张磊却做起了小本生意。吴远知道,这不是张磊的本意,其实他是多么渴望上大学的,而且他从小到大一直都那么优秀,完全有能力考上重点大学,然而就在读高三的那年,张磊的父亲却意外身故,使本来就很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母亲悲郁成疾,无奈之下,张磊只好放弃读书,一面做起小买卖养家糊口,一面照顾母亲。
  吴远自以为已经很了解这个朋友了,张磊是个名副其实的孝子,只是个性有点倔强,但当他听说,张磊利用晚上时间学习,并且通过自学考试,连续取得专科和本科文凭。他不禁钦佩张磊骨子里的坚韧。眼看着经过几年的努力,张磊的生意也渐渐有了气色,最近新开了一个小超市。
  来到小超市门口,正巧碰见张磊骑着三轮车刚刚进货回来。吴远连忙帮着往下卸货。这时,一个女孩子从超市里走出来,笑盈盈地说:“吴远,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吴远一看,笑着说:“大美女也来了,瘦了,瘦多了。”
  女孩眨着大眼睛,美滋滋地说:“真的吗?”
  “衣服瘦了。”
  “好啊,吴远你还是那副德性,小心嘴上长包。”
  张磊跟着憨笑,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解释说:“刘艳来这溜达玩,正好我准备去进货,就让她帮我看一会店。”
  吴远瞟了张磊一眼,坏笑着说:“都快成老板娘了,还啥谁帮谁的。”
  “去你的。”刘艳的笑容更加灿烂,“你们慢慢聊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刘艳穿上风衣走了。
  张磊和吴远把车上的货,全部搬进了店里。不大的房间里,整齐地摆着几行货架,烟酒糖茶,油盐酱醋,日杂用品,一应俱全。
  吴远啧啧称赞,“不错啊,商品越来越全,比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多了。看样子,你的小买卖挺红火的。”
  张磊把新进的商品,一个一个摆上货架,那认真的样子好象是在完成一项精细的工作。他穿着破旧的蓝大褂,上面已经粘满了很多灰尘,脸上的汗水淌出几条明显的泥道。忙活了半天,总算拾掇利索了。张磊洗了洗脸,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
  “开业快3个月了,到目前为止,还算凑合,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张磊不无担忧地说,“这个店的位置不是太好,听说前面临街的地方要开一个大超市。”
  吴远说:“你那么精明,还能输给别人?”他忽然把话题一转,“你和刘艳的关系确定了?”
  “没有,”张磊苦笑说,“你知道,我和她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咱们高中毕业到现在都六、七年了,她上大学也没把你忘了,人家对你可是够痴心的。以她的条件,那追求者还不象鸭子似的,一群一群地赶?听说他老爹的专科医院又扩大规模了,你要是娶了这么个媳妇,那以后还不是平步青云?何苦自己一点一点奋斗。要是换了我,早就搞定了。”
  这时,进来一个顾客,张磊热情接待,等送走顾客,他说:“我不这样想的。以前上学的时候,大家都是学生,分不出上下高低,可现在不一样了,人和人是有差距的。她是富家千斤,我是穷困潦倒的底层老百姓,我们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就算结合了,也不会有幸福的。”
  吴远说:“穷怕什么?穷只是一种生活状态。就因为穷,我们才应该追求好的生活。目的最主要,人们只看结果,当你成功了,谁还在乎你是采用什么手段?反正,我现在是没有向上爬的机会,如果机会落到我的头上,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张磊默然不语,吴远也觉得这话题实在没趣。因为第二天要去新的单位上班,所以吴远又聊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过了不久,一个老年妇女走了进来。她的头发花白,气色很差,头上带着深蓝色的毛线帽子,尽管初春的天气已经不是很冷了,但她还穿着羽绒服,显得很臃肿。
  “妈,你怎么来了?”张磊帮母亲脱掉羽绒服,“你吃饭了吗?”
  “吃了。我煮了一碗挂面。”
  “妈,你怎么又糊弄?你身体不好,应该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张磊心疼地说,“早晨,我不是上市场买了很多菜吗?还有熟食,都在冰箱里,你喜欢吃什么就吃什么好了。”
  “我不爱吃鱼呀,肉呀的,上火!我就吃点软和的面食挺好。我把你买的排骨炖好了,晚上回去,你自己热着吃。”
  张磊看着眼前微笑的母亲,心里充满了愧疚。母亲今年才五十几岁,象她这样年龄的女人,有的仍然不忘打扮自己,充分地享受生活,可自己的母亲,却是这样的瘦弱和憔悴。
  张母仿佛看出了儿子的心思,笑着说:“你看,我现在身体越来越好了,整天在家看电视,翻来覆去地看,实在太腻歪了。儿子,你就让我过来帮你吧。”
  张磊心想,母亲每天一个待在家里,也确实很无聊,她既然想来就让她来吧,如果违了她的心,反而会惹她生气,“那好啊,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臭儿子,长大了,跟妈妈都讲起条件来了。”
  “店里沉一点的东西,你一律不许动,只要收银就好了。”
  张母会心地笑了,她知道,她的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善解人意的男人了。他是她的精神支柱,正因为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儿子,她才有了勇敢面对现实的勇气。
  “妈,你猜我今天进货的时候看见谁了?就是以前我们大院里的二胖,小时候摔跤总摔不过我,整天大鼻涕郎当的那个。我看见他领一个女的,挺个大肚子,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结婚了?没想到这个小子都快当爹了。”
  张母感慨地说:“跟你一起长大的孩子,现在都成家了。你也老大不小了,应该处一个对象,趁我现在身体还可以,也能帮你拉扯拉扯孩子。”
  “妈,看你说的,你把身体养好了,比啥都重要。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说不操心,能不操心?今天中午,刘艳到咱家去了,给我带了几盒脑什么金的,她还陪我唠了半天嗑。我看艳子这孩子挺好的,又孝顺又懂事。你对人家还带搭不稀理的,你要是再对她那样,不把他娶进门,我就没你这个儿子。”
  张磊哭笑不得,这老妈想儿媳妇和孙子都快落下病了,真拿她没办法。
  
  春节的气息,似乎还没有散尽,春姑娘已经迈着轻盈的步伐走来。昨夜的一场雪,来不及展示美丽,第二天阳光出来的时候,便化为一滩滩的水了。只有偏僻的角落里,还有残存的积雪,可是早失去了冬天里的美姿,瘫软地堆在一起,上面蒙着薄薄的灰尘。
  早上,吴远盥洗完毕,胡乱吃了几口饭,便匆匆走出家门。通往公共汽车站点的小路,已经泥泞不堪。吴远走出不远,低头一看,擦得锃亮的皮鞋,溅了一些泥点,这让他很懊恼,身上没带纸,穿着这么脏的皮鞋去上班,新同事会怎么看自己?他用力甩了几下脚,可是无济于事。
  “倒霉,倒霉,以后有了钱,第一件事就要搬离这片兔子都不拉屎的贫民窟。”吴远这样想,依然没有放慢脚步,无论如何,第一天上班是绝不能迟到的。好不容易走出小路口,他发现路旁停着一辆自行车,车座下有一块抹布,他赶紧拽出来,仔细把皮鞋擦了一遍,随手把抹布扔在地上。
  走进公司大门,一辆大卡车停在仓库门口,很多工人正在往车上搬货。看药箱的规格,还有工人的用力程度,应该是葡萄糖或盐水一类的大瓶针剂。吴远看了一下手表,正好八点钟。他径直来到经理办公室,韩国学正在电脑桌前查阅资料。
  “你好,韩经理。”
  韩国学抬起头,依然保持那种轻松的微笑,“小吴,你来了。你稍等一下。”说完,他拿起电话,只按了四个键子,接通了内线。
  “让小雪来我办公室一下。”
  过了一会,一个姑娘走了进来,她个子虽然不高,却体态娇好。一头波浪卷发,眼睛如泉水一般清澈,秀气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构成一张俊美的容貌。她穿着米黄色毛衣,紧身的牛仔裤,脚踏一双白色旅游鞋。
  “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公司新聘用的职员,名叫吴远,财经大学毕业,有很好的工作经验。这位是我的侄女韩雪,去年刚刚大学毕业,企业管理专业,负责公司的认证工作。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工作,希望大家能互相学习,取长补短,顺利完成这项艰巨的任务。”
  “很高兴认识你。”吴远象个绅士一样,微笑致意,和韩雪握了一下手。
  韩雪的嗓音很清脆,“我缺乏工作经验,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韩国学说:“薪水标准,在招聘启示上已经说明,我们会严格执行。因为目前公司工作繁忙,所以暂时取消了休息日,不过我们会按照有关规定,根据加班多少折算奖金。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吴远爽快地回答。
  “很好,如果没有什么问题,你现在就可以和小雪一起去办公了。”
  吴远跟着韩雪来到二楼的综合办公室,这是一个套间,外面很宽敞,几个大办公桌,两两相对,每张桌子上面都堆着很多本子,有4个人正在埋头抄写着什么东西。里面还有一扇门,上面挂着小牌“主任办”。
  韩雪向大家介绍了吴远,然后指着一张办公桌,说:“以后你就在这儿办公,如果有事,你可以到里面那屋来找我。现在我们的工作就是誊抄过去的各种记录,查遗补漏。可能有的业务你不是太熟,只要把原记录抄一遍就行,空白的地方,以后我再告诉你怎样写。”
  原来韩雪是综合办公室主任,她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何德何能,坐到这样的职位?吴远心想,“看来这是一个典型的家族式企业,想要在这样的企业立足,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的表情却是谦恭的,似乎是向韩雪表现自己的认真态度。
  趴在桌前,整整抄了一天。快要下班的时候,吴远感觉手腕都酸了。这种不用脑子的工作,实在太无聊了,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吴远开始有些后悔了,明天还来不来呢?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韩雪已经从里屋走出来,笑容可掬地说:“怎么样,写一天,累了吧?”
  吴远抬起头,稍一愣神,但很快地,他报以同样的笑意,“不累,一点不累。”
  “你家住哪儿?”
  “噢,我家很远。”吴远想起自己居住的那片破烂小区,想起泥泞的小路,想起皮鞋上的斑斑泥点,真是羞于启齿。
  “那你怎么来上班的?”
  “我坐公车,16路。”
  韩雪眼睛一亮,“是吗?我也坐16路,下班我们一起走,好吗?”
  没想到,富家千斤也去挤公共汽车?当然,无论如何,一个美女,一个自己的顶头上司,竟然主动提出与自己结伴同行,都是难以拒绝的美事。
  两个人走出公司,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还未亮起,外面的一切都灰蒙蒙的,如梦如幻。街上的汽车川流不息,车灯象一串串闪亮的珍珠,骑自行车的下班族,似潮水一样向前奔涌。
  “能说说,你这一天的感受吗?”韩雪问。
  “我不知道自己说得对不对啊。我觉得进、销、存的各个记录,应该是相符的,而且应该与商品帐,保管帐也是相符的。我只看到大家和我一样,只是抄一些记录。如果原始记录有什么差错,很明显各个记录都会出错。药品的规格,产地,生产批号,可能会成为日后检查组,抽样检查的重点。各个记录都是环环相扣的,就象一条流水线,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能出错,所以我认为,应该有一个人,全面负责帐簿与记录的统一,并及时发现和纠正大家工作中的失误。”
  韩雪惊喜地说:“没想到,你看问题这么全面啊!”刚说完,她的眉头微蹙,轻叹一口气说:“快一个月了,每天弄这些东西,总是顾此失彼,可把我烦坏了。”
  吴远可以想象她的工作压力很大,便有意安慰她说:“什么事开始的时候都很难,等工作步入正轨,以后慢慢就好了。”
  韩雪转忧为喜,“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直给自己鼓劲。刚才听了你的一番见解,我很受启发,叔叔的眼光不错,真的聘来了一个人才,希望以后你多帮助我啊。”
  吴远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竭尽全力。我这人除非不做,要做就做最好。这是我做人做事的原则。”
  韩雪微笑着,赞许地点点头。
  两个人坐上16路汽车,坐了三站,韩雪就下车了。本来吴远还在犹豫,第二天还要不要这乏味的工作,但听到韩雪下车时说了一句:“明天见!”吴远当时就下决心了——再试几天看看!
  肚子饿了,看了一下手表,晚上六点。吴远走下公共汽车,没有回家,来到熟食店,买了一只烤鸭,直奔张磊的超市。他想和张磊一起喝点啤酒,聊聊天。可是他扑了个空,张磊并没有在超市,张母告诉吴远,刘艳的弟弟下午从深圳回来,非要请张磊吃饭,他们三个人,半个小时以前就走了。
  吴远心想:刘艳的弟弟不是刘强吗?听说这小子个性挺强的,老爹是开医院的,可他上大学偏偏不学医,毕业以后也不肯接老爹的班,一直在深圳闯荡,去年春节都不回来。估计他在那边也混不下去了,否则还跑回北方这苦寒之地干什么?
  告别张母,吴远回到家,买了两瓶啤酒,自斟自饮起来。
  
  与此同时,张磊、刘艳、刘强正在一家火锅店里吃涮羊肉。这家火锅店在本市大名鼎鼎,一座独立的欧式小楼,富丽堂皇,装修极尽奢华。据说,这里的锅底汤料,风味独特;羔羊肥牛,肉质鲜嫩。每天到了饭口,食客爆满,甚至还要排号等候。
  一楼的大厅里,座无虚席,人声鼎沸。潮湿的空气中混杂着汤汁的鲜香,酒水的淡香,还有丝丝缕缕的膻味。二楼和三楼,都是包房雅座,相对就安静了许多。
  “磊哥,我再敬你一杯!”刘强浑圆大脸,留着板寸头发,下巴上稀稀拉拉冒出一些胡子。他的身体很壮,虎背熊腰,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名副其实的东北小伙儿。“上高中的时候,多亏你的帮助。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对你说声‘谢谢’,今天终于有机会了。”
  “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嘛?”张磊笑着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艳把肉蘸了点调汁,刚要放到嘴里,一听他们的谈话,不明白什么意思,连忙问:“强子,你俩之间有什么事?你可比我们小两届呢,我们上高三,你才上高一。”
  “姐,你不知道的事多了。要不是当年磊哥帮我补课,哪有你老弟的今天?”
  刘艳更糊涂了,干脆把肉放在碟上,双肘支在桌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你是家里的乖乖女,老爸让你学医你就学医。”刘强又打开一瓶啤酒说,“我可不行,没你那么聪明,也没你那么听话。你上大学了,我也该选择学文还是学理,老爸当然希望我和你一样,将来做个医生。可是我的理科成绩很糟,尤其数学更是一塌糊涂,而且我对学医一点也不感兴趣,所以我坚持学文。你不知道,老爸当时那个气呀,恨不得一脚把我踢出家门。”
  刘强一边说,一边学老爸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把刘艳和张磊逗得哈哈大笑。
  “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刘艳看了张磊一眼,“你帮他补数学了?”
  “可以啊,不愧是我老姐,冰雪聪明!”刘强没等张磊说话,就抢着说,“虽然你和磊哥是同学,但我和磊哥的关系,不比你们同学之间的关系差。别忘了,咱们都是在一条胡同长大的。磊哥可是我的老大,处处罩着我,从来没有别的小孩敢欺负我。”
  张磊笑而不语。
  刘艳说:“强子,你喝多了吧?多大了,还说这些?看你,哪有一点记者的模样。”
  “姐,都是自己人,说话不用那么讲究吧?”刘强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说,“我永远忘不了高三那一年,整整一年呢。每天晚上九点放学,固定九点半到磊哥家,一直补到十一点半,上半夜从来就没合过眼,多不容易啊,我。”
  刘艳又瞥了张磊一眼,只是目光更加迷蒙,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却让人难以言说。很快,她转过脸,笑着对刘强说:“整天让人家给你补课,陪你到那么晚,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容易?”
  刘强端起酒杯说:“所以,我要感谢磊哥,没有他,我怎么会考上大学?怎么会当上记者?”说完,他走到张磊面前,郑重其事地敬了一杯酒。
  回到座位上,刘强好象想什么趣事,竟豪爽地笑了起来。刘艳和张磊有点莫名其妙,只听刘强说:“姐,你不知道,那时我还真不容易,你以为我真那么爱学习?是磊哥命令我去的,要是不去,他就揍我。那时小,不懂,现在我才知道,那叫‘胁迫’。哈哈!”
  刘艳和张磊跟着笑了起来。
  吃了一会,张磊问:“这次回来,在家能待上几天?”
  刘强说:“短时间内是不会走的。”
  刘艳惊讶地说:“你做错啥了,被炒鱿鱼了?”
  “姐,你想啥呢?我哪能被炒鱿鱼?谁胆子那么大?社长可是我大学里铁哥们的老爹,对我那是一个欣赏。”刘强洋洋得意。
  刘艳不以为然地说:“凭靠裙带关系,那算什么本事?工作还是要脚踏实地,靠真本事说话。”
  “我开玩笑的。那边竞争很激烈。其实,能站稳脚跟,关键还是你老弟勤奋,别看我从实习、转正到现在才半年多,可我已经发了不少有分量的稿子。社里上上下下,对我的能力都比较认可。”
  张磊说:“强子在文字方面很有天赋,在这个行业里,会有一番作为的。”
  刘艳笑说:“你还夸他?看他都快飘起来了。”
  “社里最近通过一项决议。”刘强继续说,“准备在北方开设一个分社,地点就选在咱们这个城市。我主动请缨,一来我是北方人,对北方比较熟悉,更容易捕捉到有价值的信息。二来我年轻,创建分社,前期有很多工作要做,没好身体哪能行?结果,我的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张磊说:“那好啊,正好给了你一个充分展示才能的机会。”
  三人说说笑笑,酒足饭饱,刚刚结了帐单,刘强就接了一个电话。是朋友打来的,朋友听说他回来,一定要请他喝酒。盛情难却,刘强只好答应,临走时他拜托张磊把姐姐送回家。
  早春的夜,说不出的一种寒意,冷飕飕的风砭人肌骨。张磊和刘艳慢慢地走着,走了十几分钟,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又一阵风吹来,张磊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
  刘艳并没有看他,仍然低着头走路,轻轻地说:“多穿点衣服,现在流感很严重的,每天都有很多病人到我们医院去输液。”
  张磊笑了一下,说:“没事,我都习惯了。”
  “你呀,连自己都不会照顾,别人管你,你还不听。昨天中午,我去你家,阿姨跟我说,你总是嫌她絮烦,一点也不听话。”
  “我妈就那样,少吃一口饭,她怕你饿着;少穿一件衣,她怕你冻着。”
  “你应该理解阿姨!她身体不好,想照顾你,可是力不从心。只好经常嘱咐你,多注意身体。身体不好的老人,都有点心娇,就象孩子似的,你要顺着她,别老惹她生气。”
  张磊心想,自己确实经常顶撞母亲,尽管那都是无心的,但母亲毕竟病弱,以后真应该多哄着她,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心里这样想,他嘴上却说:“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女人都那么爱唠叨。你给我妈买的保健品很贵吧?以后别买了,我妈心里过意不去。”
  刘艳愣了一下,停下脚步,看着张磊,眼圈似乎有点红了,“阿姨自己在店里,你早点回去吧,我不用你送了……”没等说完,她头也不回,大步向前走去。
  张磊觉得有点不对劲,追了上去,问:“怎么了?你,生气了?”
  “没有,我刚才喝了几杯酒,有点不舒服。”
  “我送你回去吧。”
  “我说了不用,别理我了。”
  “你到底怎么了?”
  刘艳终于停下脚步,却哭了起来,“我给阿姨买东西,是我的一分心意。是阿姨过意不去,还是你过意不去?那好啊,你把东西还给我吧!你给强子补了一年课,你算算,是多少学费,我把钱也给你,以后咱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张磊懵了,在他的印象中,刘艳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态过,莫非她真的醉了?“艳子,你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没醉,我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清醒过。”刘艳哭得更加伤心,“我也不知道,我现在究竟怎么了?我怎么会惹爸爸生气呢?他让我处对象,让我早点结婚,明明都是为我好的,可是我却……你知道吗?”刘艳用拳捶了一下张磊的胸,“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违背过爸爸的心意。”
  张磊木然地站在原地,无言以对。
  “你知道吗?”刘艳又捶了他一下,“爸爸给我介绍的对象是个外科大夫,省医大的研究生,各方面条件都很优秀。可我连看都没看……”
  “你知道吗?”刘艳又捶了他一下,已经泣不成声,这时,有几个路人经过,投来异样的眼光,而刘艳却浑然不知,“这次,爸爸真生气了。他骂我骂得好凶啊!”
  张磊想拉起她的手,安慰她几句,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茫然地看着远方。
  过了一会,刘艳平静下来,她擦了擦泪水。
  张磊说:“走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刘艳的声音恢复了平常,她走到大马路旁,挥手叫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张磊失落地回到超市,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收拾架上的货物。张母见他有些反常,便问他出什么事了?本来出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怎么回来就拉个大长脸?张磊淡淡地说,酒喝急了,胃有点不舒服。
  “儿子,别骗妈了。是不是和艳子闹别扭了?”
  不愧是生养自己的老妈,什么事都瞒不过她的眼睛。张磊看着母亲,她那温暖的目光,似乎照亮了他心灵的每一个角落。忽然,他产生了一种愿望,一种想要倾诉的愿望,他要向母亲讲述他内心的矛盾和痛苦。
  “刚才艳子确实生气了。我知道,她为什么生气。可是,我们的距离太远了,真的很不合适。”
  张母语重心长地说:“傻儿子,啥叫合适,啥叫不合适?艳子是个好孩子,我早把她当成儿媳妇了。甭管你们有多远差距,只要她人好,只要她愿意和你在一起,你就不要犹豫。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的。除非你烦她,真不愿搭理她。”
  “妈,我怎么会烦她呢?”张磊稍一停顿,“她的条件太好,我是配不上她。”
  “她的条件是好,家里有钱。可是,你也有双手啊。过去的老人都说,手是人的财宝,有手能干活就饿不死,就没有人会瞧不起你。人穷不能志短,你要是这样想,那连妈都瞧不起你了。”
  张磊垂下头,过了半天才说:“我一直不敢确定,她是真的喜欢我,还是抱着一种感激的心理?”
  “这话是啥意思?”张母没听懂儿子的话。
  张磊使劲撸起袖子,只见上臂有一条足足十厘米长的大疤瘌。张母大惊失色,她不知道,儿子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伤?
  “高三上学期期末那会,我爸有病住院,我不是请了两天假护理吗?本来这件事,除了吴远以外,其他同学都不知道。可吴远告诉了刘艳,刘艳就想放学以后,去医院看望我爸。那时候是冬天,天黑的早,医院后面的小路又很背,刘艳被一个劫道的拦住了。正好我去外面买东西,抄近路的时候就撞见了。劫道的一害怕,在我胳膊上划了一刀就跑了。我怕你和我爸担心,就没敢告诉你们。刘艳陪我在医院缝了几针,从那以后,她对我就非常好。”
  张母摩挲儿子的伤疤,眼泪扑簌而下。
  “妈,看你,都过去好几年的事了,你还哭啥呀?”张磊连忙安慰母亲。
  “儿子,你长大了,以后有啥事,妈妈不跟着搀和了。你自己想想吧,不管为了啥,艳子真是个好孩子,你应该珍惜她。过了年,你都27虚岁了,艳子也27了,别的女孩子,这年龄都当妈妈了。你想跟她处对象,就告诉她;不想处,也告诉她,别耽误了人家。”
  张磊看了一眼母亲憔悴的脸,想着她说的话,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