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树》
　　
　　摘桑葚的时候，布谷鸟的叫声
　　真像一粒子弹，穿过初夏的傍晚
　　击中了现实，时间轰然倒下
　　露出豫北的一片桑树地
　　和模糊的童年
　　麦子快熟了
　　我跟在父亲的后面
　　回家，炊烟袅袅
　　母亲做的饭总也香甜
　　
　　那些桑树是做木叉扬场的
　　大远能闻到被劳作洇透的味道
　　麦子成熟的味道。不像这里的桑树
　　只长出紫色的桑葚
　　贵族似的悠闲
　　晚风像丝绸一样的光滑
　　和暧昧，城市仿佛很田园
　　田园仿佛很轻
　　很甜
　　
　　
　　《在夜的广袤里飞》
　　
　　在县城的街道上，像一粒灰尘
　　随着风，和风一样的光阴
　　从北到南，再到北
　　穿过白天夜晚
　　穿过青年中年和即将的老年
　　火葬场在城北
　　烟囱口离天堂很近
　　
　　想到这些时，正是凌晨，像一只鸟
　　在夜的广袤里飞。生命是一块砖
　　铺在看见和看不见的地方
　　任脚践踏
　　花和草的幸运
　　在于枯荣的短暂
　　和人类不知道的疼痛
　　
　　佛乐真好听
　　我翻了个身
　　
　　
　　《在一扇门的外面》
　　
　　这里最初是麦田，麦浪滚滚
　　后来是桃园，粉色的三月
　　情窦初开
　　现在是空地，蓝色的围挡
　　隔开工厂的未来
　　和厂房的坚硬
　　
　　那些习惯了耕作的人
　　放下祖传的农具，在工业园区的路上
　　穿梭。布谷鸟的叫声
　　变成机器的轰鸣
　　时间准确到秒
　　季节在最后一次收割后死去
　　
　　而我，是一个过客，像一只鸟
　　或者叶子
　　穿过单薄的光阴
　　被人遗弃
　　
　　
　　《在南京大屠杀纪念馆广场上》
　　
　　五月明净的阳光
　　照在我的沉默上
　　一个上午
　　都是黑色的
　　寸草不生
　　
　　人类，国家，民族
　　这些词语
　　越来越温暖
　　在残墙断壁的外面
　　刻在我的心上
　　
　　
　　《在钟山上》
　　
　　钟山南侧的石阶上
　　无风无雨。历史像一只猫
　　温顺地，在石兽周围
　　古树的阴凉下
　　恹恹欲睡
　　
　　秦淮河的脂粉气
　　商女的歌声，像雾
　　又像风，袅袅地
　　漫散在下午的阳光里
　　花花绿绿
　　
　　平台上的人，在看风景
　　或者装点风景
　　密密麻麻
　　忘记了金陵千年的王气
　　
　　还是这样好
　　人都喜欢快乐
　　
　　
　　《相逢：在洛阳看牡丹》
　　
　　不是从前的地方，也不是从前的时间
　　我的脸上，满是光阴的灰尘
　　春风也吹不去，多年的倦容
　　就这么遇见你了，远远地
　　我在人群里
　　到来，然后离去
　　安静如初
　　
　　没有惊喜，没有留恋
　　这只是一个下午，像以前和以后
　　傍晚我的一丝惆怅
　　是因为道路的迢遥
　　今晚风雨的凉
　　和路尽头的故乡
　　
　　
　　《葬礼》
　　
　　参加了几次葬礼，也就习惯了
　　死亡，像四月的风
　　吹过窗外的原野
　　面对阳光，一望无际的麦田
　　杨树，飘飞的杨絮
　　我坐了一个上午
　　
　　一缕轻烟，消散在瓦蓝的天空
　　沉重而坚硬的现实
　　变成骨灰
　　寄存在光阴的盒子里
　　等待人世的遗忘
　　
　　生而何欢，死而何惧
　　我安慰自己
　　和朋友
　　不过如此
　　
　　
　　《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四月的阳光，和风
　　有杨树叶和桐花的味道
　　一望无际的麦田里
　　我坐在你的门前
　　一个上午
　　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在梦里，光阴可长可短
　　还能倒流，流到豫北的那个村庄
　　千里，单薄得若一张纸
　　天涯就在隔壁
　　你很近，从未离开
　　那场大病，那个夏季
　　是一个谎言
　　这个世界是美丽的
　　像院子里一树一树的槐花
　　而且香
　　
　　可惜，这是白天，清明节的白天
　　梦在昨晚凋零
　　一地的记忆，多像片片落红
　　洒在你的坟前
　　
　　
　　《日记：四月六日》
　　
　　好久没这样了。八点起床
　　乘公交车到新乡，逛人民公园
　　把米皮当午餐，坐三轮车
　　到百货大楼，到书店
　　买衣服，买书
　　拼车回家，与司机闲聊
　　一路上，像二十年前的小年轻
　　
　　这是清明节后的第二天
　　暧昧的傍晚，读下午买的书
　　窗外，橘红色的阳光
　　清澈的天空，一阵微风
　　隔着卫河，吹来豫北的花香
　　让人感到安静
　　光阴隐隐约约地痛和凉
　　
　　
　　《拥挤》
　　
　　太阳刚出来，比干大道北段
　　车辆堵了好长，黑压压的
　　挤了半小时
　　我才过去
　　
　　今天是清明，杨树叶子刚出来
　　麦苗旺盛，桃花有的开
　　有的谢。一种熟悉的味道
　　在田野里飘
　　
　　
　　《沉默》
　　
　　谁死在前面谁享福。父亲这样说
　　岳母这样说，许多独身的老人
　　这样说。声音浑浊
　　我低着头
　　习惯性沉默
　　
　　晚上散步时，我也这样说
　　妻望着前面，风不知来自
　　何处，凉凉地
　　多像沉默
　　在夜色里弥漫
　　
　　
　　《最近一直休息不好》
　　
　　夜是一块旧布
　　许多洞，龟裂的缝隙
　　难闻的气味
　　沉渣泛起
　　许多虫，密密麻麻
　　蠕动
　　
　　天塌不下来
　　时间的河流不会干涸
　　一个声音在笑
　　不怀好意
　　夜变得更旧
　　千疮百孔
　　
　　
　　《一直想出去走走》
　　
　　一直想出去走走
　　到山上，看连天的荒草
　　大的或小的石头
　　在蓝天下
　　堆积成风景
　　人类多么渺小
　　像黑白相间的喜鹊
　　在风里飞
　　
　　在城市，人类是巨大的
　　食肉动物
　　吞食坚硬的欲望
　　我在楼群的夹缝里
　　残喘
　　不入流
　　淌多余的眼泪
　　好久了
　　
　　
　　《流浪狗，你去哪儿了》
　　
　　你去哪儿了？傍晚
　　忽然就想起好久没见了
　　楼西边的小胡同里
　　深深浅浅的白天和夜晚
　　早春微凉的风
　　都还依旧
　　
　　在垃圾堆上，蜷缩，刨食
　　受伤的腿溃烂着
　　暑去冬来
　　人类的漠视
　　嘲笑，可怜里
　　日子发出腐烂的味道
　　
　　你是不是去新地方了
　　或者，在某个时刻
　　生命戛然而止
　　就像当年的一个老人
　　破庙里，被发现
　　安静地离去
　　
　　其实，不见你也好
　　我会有一段时间
　　记得你
　　然后忘记
　　
　　
　　《在又一个上午里》
　　
　　卫河堤上，荒草连天
　　北边，依旧是麦苗
　　一望无际
　　在三月初的阳光下
　　风二到三级
　　飘过杨树和柳树的秃梢
　　
　　向东，再向西
　　一个上午，喜鹊的叫声
　　野鸭的叫声，寂寞
　　而冷清。听到大雁的叫声时
　　我看见天空辽阔
　　瓦蓝，如水
　　
　　春天来了！我大喊一声
　　听不出是痛苦
　　还是高兴
　　
　　
　　《夜深了，路灯的下面》
　　
　　夜深了，路灯的下面
　　是从远方归来的路
　　是远行的路
　　是望眼欲穿的路
　　雪亮
　　而又寂寞
　　
　　我站在窗前
　　风信子的馥郁里
　　看到了以后的路
　　通向北方
　　和春天
　　
　　《零点》
　　
　　夜深了，早春二月的风里
　　我一直纠结于下午
　　干涩的天气
　　车的尾气
　　工厂的声音
　　建筑车辆不安分的喘息
　　
　　面对一片桃树
　　光阴如箭，射穿俗世的帷幕
　　担心什么呢
　　路是一个过程
　　缘分如纸
　　时光有足够的厚度
　　
　　
　　《独坐》
　　
　　顺城关的夜，如水
　　我坐在湖边
　　早春二月的风
　　羞涩的温度
　　对岸的灯光
　　多像天上的星星
　　
　　夜深了，我裸露在夜色里
　　感受玉兰花的香
　　白色，在枝头
　　光阴的浓
　　若隐，若现
　　
　　还有所求吗
　　周围空无一人
　　
　　
　　《下午我打了几个电话》
　　
　　打了好几个电话
　　也没打通。天更阴了
　　快黑了，二月的天
　　长了
　　
　　都中年了，还没看透
　　把日子装得满满的
　　消化不良了
　　也不肯停下来
　　
　　世界很大，那几个人
　　我想了好大一会儿
　　他们知道吗
　　幸福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