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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黄昏
  作者:平果 发表:2008/5/27 20:12:28 等级:4 状态: 阅读:2324
  编辑按:其实,在一个文字的故事之中,一定是有着真实的生活情感,有着生命的内涵和充实感,有着更多的责任心。
  
  1
  阳春三月,天气渐渐地开始热起来。索榄镇上的油煎饼子小屋里的主人又开始忙碌。再过一周时间就是清明祭祖之日,镇上的鞭炮铺子早早地摆出各式烟花炮竹。北山的那头陆续有人在参差不齐的坟头上除草添土了,零散的炮竹声从北山上传来。山娃听了那凄惨的炮竹声却不敢回家,只有等着放学后的孩子们都回去了,他才趁着傍晚的昏暗悄悄地回到家。
  其实,去年元月份的那场事故与他没有一点关系,失去父亲的同学们见到山娃,那一腔悲愤没法落在他叔叔独眼龙身上,只能全部发泄在他的身上。谁叫他是独眼龙的亲侄子。
  原来,山娃的叔叔独眼龙在搬运一车造鞭炮的炮纸中,偏不巧。手里的手扶拖拉机起动摇把不偏不齐正落在堆放成品的火药罐子上边,摩擦蹭起火花。当时,独眼龙身边的鞭炮引信药捻子突然燃起,他本能地迅速跑出成品装配间。紧跟着几间瓦房瞬间全部夷为平地。装料房间里的七条人命瞬间就没了。山娃的父亲也是在去年那次爆炸事故中永远地留在南边山坳的五间炮竹作坊里了。独眼龙真的是命大,捡了一条命,可是巨大的爆炸声把他的两只耳朵给震聋了。
  弹丸大的镇上出了几条人,这还了得。纸是包不了火的,从镇长到乡书记,一查到底,该处理的处理。毕竟鞭炮生产是这个小镇上的主要经济支柱。等事故风波一过,东头又开了几家鞭炮私人小作坊。对去年的死者家属,每家得到炮厂一笔可观的赔偿金,才总算把事态彻底地平息。
  山娃每天早早地背着书包去上学,虽说骗过了他奶奶犀利的目光,上课铃声响时,他却不敢象往日那样高高兴兴地走进自已熟悉的教室,只能躺在后山的草地上,等下午放学的时间一到,就像往常一样回家。
  山娃的叔叔独眼龙,真名叫牛大河,因为读初中的时候顽皮,模仿电影里的掷飞刀,结果刀子反弹回来,正扎在一只眼睛上。从此,就瞎了一只眼。小孩们戏称他像电视连续剧《乌龙山剿匪记》里的“独眼龙”。为这绰号,他没少和别人吵嘴,慢慢地他也习惯别人这样叫,天长日久就习以为常了。
  牛大河自被刀子扎了眼后,就留在家里没去读书,后来跟镇上的一位外乡人学开手扶拖拉机,平时镇里有人要拉些石头盖房子,牛大河倒也热于助人。渐渐地,手里有些了积蓄,自个儿买了辆二手的手扶拖拉机。干起跑运输的活儿,谁知道会发生爆炸事故,竟把自已的亲哥哥牛大海的命给搭了进去。因为事发时,就他一个人侥幸逃脱,装料间的人全死光了,查下来只能死无对证。牛大河心里最清楚,虽双耳听不见任何声音,只好真聋子装哑吧。
  上个月一南方客商同镇上的炮厂签了一份大订单,这下子把镇长乐得屁颠颠的,只要按订单如期交货,这小镇上的财政收入就可以番两番。
  牛大河做梦也没想到,他会被镇长下以重任,叫他任炮厂的试炮员。鞭炮厂按客商的要求,研制了一些新花样的烟花炮,每一批成品正式加工前,先做一些样品来试验,同时也要对每批的成品随机抽样检验,看看每只炮竹的爆炸数。牛大河不是耳朵听不见声音吗?这活落在他身上是最合适不过了。从来没有为公家做事的牛大河,能被镇长委以重任,他兴奋不已。一副得意忘形的样子,趾高气扬,见到以前不怎么搭理他的那些人,目光高傲地扫过去,做出一副叫人看出,他已是为公家办事的人了。
  山娃亲眼在南面山坳的破屋子外面见过叔叔试炮,那时屋里放着成堆的比自已大母指还粗的鲜红色炮竹,还有散落在地上的花花绿绿的烟火炮竹。只见叔叔手里捏着一只炮竹,点燃一支烟,用力吸了几口。没等他看清,电火一闪,“轰”的一声,响声传遍整个山谷,震荡好久。山娃怕听见这炮声,这炮声让他想起死去的父亲。可他的叔叔不怕,因为他什么也听不见。
  晚上回家,山娃在自已的奶奶家杂货店货架上见到了叔叔从炮厂拿回的哑炮。红串串地挂在木架子边。像地里的红辣椒,他不敢从那货架边过,生怕会爆炸。每当吃晚饭时,他的叔叔都独自一个人蹲在一张木椅子上,扒着饭。独眼龙才不管自已的亲侄子呢。反正自已吃饱喝足再说。
  
  2
  独眼龙不管山娃怎样看他,尽管有时山娃带着痛恨。他听不见,起码眼睛还是看得见的。如果当初自已的叔叔不是去炮厂搬造炮竹的原料,父亲不会死,学校里的同学也不会对他推来搡去,事故中死者的几个孩子也在镇上这所小学读书。为此,他不也不至于连学校也不敢去了。可是,清明之后,独眼龙照旧去当他的试炮员,手里的手拖拉机“吐吐”没停过,好像死去的那人不是自已的亲哥哥。
  独眼龙当试炮员久了,心变得麻木了。因为他听不见任何声响,每天只能看见电火花在空中和地上一闪,无数的红色纸碎片从空中飘落在地上,像美丽的花瓣,又像在空中飞舞的彩色蝴蝶。
  时不时有些偷偷溜出校门的学生,远远地蹲在地上,看着独眼龙试炮。响声一过,发出一阵怪叫,独眼龙听不见,看见孩子们欢呼悦雀的神态,偶尔也会向孩子们甩出几只炮竹,他喜欢看孩子们争相夺炮竹的样子。孩子们从地上捡起炮竹,各自个儿拿到小河边去玩,往水里摔去。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大的声响,水面上立刻掀起白色的水浪。胆大的孩子跳进水里,摸索漂在水面上被刚才炮竹炸晕翻了白肚皮的鱼儿。
  为了这事,学校的老师没少找过独眼龙,一些顽皮的孩子们心早就留在独眼龙的试炮屋了。而独眼龙满不在乎的,不管老师们怎样苦口婆心地对他说,他是两耳听不见窗外事,别人拿他没法子,只当对牛弹琴吧。
  山娃胆子小,也许是猛然间失去父爱的原故或是天生就这样,他再也不敢去学校,可家里的奶奶盯得很紧,他从锅里抓了几个熟地瓜,算是早饭。他稍稍磨蹭了一会儿,回头看一下了奶奶。他不敢停留太久。要不然奶奶又要催他快去学校了,不能误了去学校读书,家里为了这个小孙子,一年花了多少学费呢。
  他每天背着书包在奶奶的目光中出门,一人走到后山的草地上,等待学校的下课铃声。时不时有人赶着耕牛从草地边经过,为了不让人发现,山娃干脆躲藏后山的那片乱坟岗处,这里埋下的死人多是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是过早死去世的年轻人,大凡老死的都埋在北上的那块风水宝地上。
  山娃第一次来这里时,非常害怕。特别是立春后的雨天,坟头上长出一些新绿的灌木丛。春虫从地里钻出,“唏唏”的一溜烟跑了,颤动的灌木枝叶把山娃吓着半死。久了,他的心渐渐地地平静下来,因为父亲的坟也埋在乱坟岗的北面,是个不显眼的位置。那里除了每年的清明有人来这,平日里没有人会来这里。低低矮矮参差不齐的坟头,上面插着黄色的竹杆,坟头上一小块石子压着或杆子上缠绕着随风飘动的白色宣纸,像一双双死去的双手,在风中向路人招唤。
  其实说是坟,倒不如说是土堆。炮厂炸的时候,人们在已成为废墟的装料间找到半截胳膊,手上带着一串红豆珠子。那珠子是山娃妈亲手做的,无疑这手是山娃父亲的。后山和北山,还有南面的山坳像个弯曲的手臂,环抱着索榄镇,全镇的房屋和田地的庄稼,还有人畜依赖着这块贫瘠的土地,索榄镇上祖祖代代的人都生活要这山峦中。
  南边的一条小河叫清榄河,从北边的山边流过,河水清澈见底,太阳懒散而又均匀地落在河面上,不远处几只膺鸟在水面上盘旋,微微荡起的涟漪,像一群鱼在跳跃,鳞光闪闪。
  他心里一直惦念着死去的父亲,去年,父亲带着他去河边钓鱼。最笨的要算是“爬鱼”和“钳鱼”,从自家的茅厕边菜地里挖蚯蚓。这两种鱼最爱吃蚯蚓,容易上钩,每次都没有空手面归。回到家里,放着给奶奶做豆腐焖鱼,父亲喝着自家酿造的包谷酒。他坐在旁边,一家人围着小圆桌子吃晚饭,倒也安然自在地生活着。
  河的对面不远处是学校,他似乎能感觉到下课的铃声,还有隐隐约约朗朗的早读声。他此时感到非常寂寞,周围除了他,没有人愿意来到这里。他开始怀念上学的情景,很想和同学们一起在教室里上课,他很喜欢上语文课,喜欢读古诗,他记得有一首唐诗是这样写道: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仿佛他现在才真正读懂了这首古诗的寄意,他嘴里咬着狗尾巴草,抬起头瞅了瞅向远方的清榄河。往日,下课了可以和同学一起在学校的操场上打球,可以和同学一起清榄河里玩水。可现在不行,这一切都被叔叔破坏了。山娃流泪了,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为啥死得是父亲而不是叔叔呢。他甚至开始恨叔叔那“突突”吐着浓浓黑烟的手扶拖拉机。
   
   3
  山娃几天不去学校,最终还是传到山娃的奶奶那里,起初老师几天不见山娃,问其他同学,都说不知道,这几天,班上的同学谁都没见到过山娃。老师先是找到山娃的叔叔,山娃的叔叔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让老师不解。老师来到山娃的家里,逃学的事终于还是躲藏不住。山娃依然像往学一样背着书包回到家,装出上一天学很紧张,拿出作业本装模作样在奶奶面前,奶奶生气地举起巴掌的手又轻轻地放下,其实,家里已走了一个,山娃是牛家里唯一的希望。在奶奶的痛苦和伤心的眼泪下,山娃没敢说假话,抹着眼泪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这些天逃学的原因。山娃的奶奶迈着蹒跚的步子,气呼呼地赶到学校。
  学校已关门了,学校的校长已下班回家了。她又追赶到山娃的任课老师家里,对于放学在校外,山娃被学校里的高年级同学欺负,老师也很无奈。山娃的奶奶临走时狠狠丢下一句:谁再敢打我孙子,我就让他叔叔独眼龙去收拾。
  镇上的上都有些怕独眼龙,原因倒不是独眼龙现是在为公家办事的人,而是独眼龙敢同别人拼命,他才不珍惜自已这条烂命。试炮竹多了,也许火药味闻多了,性格火爆。其实,最关健的还是独眼龙这些年来大家看不起他,他记恨在心里,现在不是在为炮厂做试炮员吗?手里有的是炮竹和火药。人有什么怕的?难道还能比他手里的火药历害。
  山娃这段日子又去上学了,虽说在学校里老师盯得紧,在校园里没人敢欺负他,可是出了校门,老师也管不到那么多了。还是有一些失去父亲的高年级同学在外面等候他,只要山娃一出校门,跟着他后面走一段路,在老师看不到的地方,一轰而上,照样围攻他。为了不受别人欺负,山娃只好最后一个离开学校,或是跟在老师的后面一起回家。
  父亲还在世时,山娃的日子还算过得不错,一家五口人住在祖上留下几间老屋,那时奶奶、父亲、妈妈、叔叔和他自已,一家人过得相安无事。自父亲死后,叔叔对他越来越有成见。妈妈在叔叔面前不敢多说一句话,如果不是奶奶还健在,恐怕独眼龙把他们赶出家门了。
  其实妈妈周晓月心里是有愧对于山娃的叔叔,多年前,山娃的叔叔眼睛被飞刀子扎中时,如果送去县里医院还有得医治,可是要花一万多元,周晓月手里是有一万多元钱。那可是家里多年的积畜,是晓月嫁到牛家时娘家给她的嫁妆。周晓月最终没舍得动用那笔钱,后来,在镇上卫生院简单包扎了一下,上山找来一些草药来治,结果牛大河这只眼还是没能保住,落下个独眼。
  当时牛家穷,周晓月的父母都反对这门亲事。另给她介绍了一个吴姓的小伙子,虽说吴家小伙子人长相差些,可是家境不错,可人家父母都是县里吃皇粮的,小伙子在县城里银行工作。周晓月的父母也是担心女儿日后受苦,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当年的牛大海为人忠厚老实,相貌堂堂,有一股男子汉气慨。两人一见倾心,早就私定终身,还没领证,就怀上了山娃。既然生米煮成了熟饭,无奈之下,周家只好同意这门亲事。可是婚后好景不长,山娃出世后,接二连三的生活压力落在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里,周晓月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听父母的话,就跟了牛大海,这是验证。
  随着山娃一天天长大,牛大海到了炮竹厂里做工,山娃的奶奶腾出祖上的一间老屋,周晓月用从娘家带来的那一万多元钱开了间杂货铺。生活有了些起色,山娃从小聪明又有灵气,非常招人喜爱。渐渐地打消了周晓月的悔意。一心在家安心扶夫教子。
  现在牛大河已年近四十的人了,八字还没一撇。谁家的姑娘愿意嫁个半眼瞎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牛大河至今还是柳树削皮,光棍子一条。一见到周晓月,牛大河是气打不一处来。周晓月在家里事事处处都得看自已小叔子牛大河的眼色行事,她不敢大声说话,低头做事。这些日子来,山娃也是受叔叔牛大河的影响,在学校被同学围攻,周晓月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可她也只能在心里干着急。悄悄地斥责儿子,山娃不敢吭声,任由妈妈训斥。
  过去山娃的一切学费都由牛大海支付,可如今的这些学费都指望奶奶家那间杂货铺子每月微薄的几百元收入了。山娃的叔叔牛大河从炮竹厂的挣来的钱全部都投入到地下“钱庄稼”和酒钱里去了,对家里漠然置之。让周晓月伤心透了,她也想过改嫁,但受不了众人的唾沫星子,在索榄镇这个屁大点的小镇,放个屁全镇上都能闻到。周晓月只好死了这条心。
   
   4
  接连几天来,周晓月萎靡不振。坐在山娃奶奶的小杂货铺子里,呆呆地望着落满灰尘货架。她是很有心思打理好这间小店,可是最近镇东街的张老头的“福隆超市”开张,从小小的“针头线脑”到油米盐醋,再到大的日常家用电器、五金建材等,样样齐全。人可以自由进去里面选货,拿了货到门口的收款处付款就可以提货,这无疑是对山娃奶奶的小杂货铺子巨大的冲击。
自老张头的的超市开业后,牛家这不足七个平方米的小店铺子就已无人问津,货架上堆满了过期的饼干、火腿肠、辣椒酱等,还有各种小百货。过期的东西卖不出去,越积压越陈旧。山娃的奶奶又舍不得给山娃吃。从外面走进杂货铺子,远远能闻到那些积压的小商品散发着一股霉烂的味道。每天山娃回来都要朝货架上张望,但奶奶的越渐阴沉的目光,让他咽下流到嘴边的口水。山姓的奶奶闻惯了那种霉变的味道,
  天一黑,一盏忽明忽暗的煤油灯。家里那张二十瓦的小灯,奶奶平时不敢开,怕费电。只有过年过节时才偶尔开一下。昏暗的灯光下,奶奶在身影一晃一晃的,看上去像一个隆冬里枯萎的矮树。偶尔看到一个人影匆匆地从她家铺子边走过,以为人家是去东街头“福隆超市”购物,她的脸阴沉得像一团散不尽的乌云,嘴里嘟囔些什么,没人知道。
  铺子里的东西买不出去,周晓月心里非常着急,因为山娃的学费已欠了一个多月了。老师说,再不交学费,就不要再来上学了。可眼前的困境让她不知如何办才好。她也想过,老屋的后面是一块菜地,可以种上一些果树,或是挖个塘养鱼,可是买树苗和放鱼苗得要成本啊,她现在连自已基本的生活费都保证不了,虽说家里还养了几只鸡,可就靠每天鸡下的蛋卖钱,也不够交山娃的学费。她也想过,可以多养些鸡,可鸡得吃食,家里的鸡可以用剩下的烂菜叶来喂,可要是养多了,拿什么来喂养?能上山找来野草,可鸡也不吃草啊。
  周晓月找过镇里的政府部门,看看鞭炮厂能否按工伤给些抚恤金之类的,可是人家说牛大海只是炮厂的临时工,按规定是不行的。再说了,炮厂不也是一次性赔了些钱吗。
  她更想过出去找个事情做,想过去广东打工,可心里放不下山娃,如果离开,山娃怎么办?在索榄镇找工作更是没法子,索榄镇本身就不大,外来人口又少。街上那些买卖农用品、小商品的都是周边四面八方来的村庄里的农民。
  虽说西街头与越南这个国家毗邻,也只有逢圩才有越南边民进境,多是匆匆地买些中国的日用品就出境。她想同别人做些边贸生意,这些年边境小商品交易是能赚些钱,东街头的老张头就是靠卖小百货发家的,越南人喜欢中国生产的日用品。像毛巾、手套、,小家电,特别是中国生产的啤酒。可是她没有足够的本钱,可谁又愿意她合作呢?周晓月想找个能赚钱的地方还真难。她每天除了在家做一日三餐外,她无事可做。可整天这样无所事事也是不长久的办法。她不愿意在家里吃白饭,她心里忐忑不安。
  她无意中想起去找一下东街头开“福隆超市”的老张头的念头,看看他那里需不需要个帮手,或许能赚几个钱。
  老张头看上去似乎赚了不少钱,比原来阔气多了。还赶时髦地把原来自已那花白的头发染成黑色,索榄镇里的人都知道,原来那全白茫茫的头发看上去像个80岁的老头。看现在老张头的样子,倒比以前显得年轻很多。整天穿着一身西装,打领带。嘴角常叼着一根雪茄烟,天并不很冷冻,却戴着一顶帽子。远看上去更像电视连续剧〈上海滩〉里的黑帮老二丁力。
  老张头坐在离超市收银台不远处,跷着二郎腿,看熟人时眼里带着不屑,俨然一副老板的派头。周晓月的心彻底绝望了,在这个屁大点的索榄镇里找份事做,又何谈容易?她只得死了这份心思。在婆婆家住了半年多了,尽管婆婆没有给她难看的眼色,可她觉得有种寄人篱下的味道,
  周晓月想得更多的,就是再嫁。除了这条路,她没有第二条路子可供她选择。其实,周晓月长得并不差,一米六五的个头,均称的身段,白嫩嫩的肤色,三十几岁的女人,能保持这样好的气质,全镇上有几个?再嫁是一点不成问题,就看嫁个什么样的男人了,方圆几里的村子里,在一大群光棍鳏夫里,有几个能看得顺眼的男人。镇上的一些热心肠的媒人也介绍过几个,周晓月自已想,挑个家庭过得去的嫁过去算了。可是周晓月的父母坚决不同意,镇上的男人还没死光了,怎么能嫁到乡下去!这不又走过去的老路,要嫁也得嫁个好的男人。
   
   5
  其实,周晓月更大的理想是脱离这个小镇。因为她年轻貌美,再嫁的机会很多。她不想把自已一辈子困在这索榄的小镇上。她要重新开始自已新的生活,大家都知道,她是个丧了夫的寡妇,自古就有“寡妇门前是非多”的说法。
  再说,在周晓月眼里,这索榄镇上的人与乡下种地的农民又有何两样呢。可住在镇上的人,总想不到自已跟农民没多大的差别。认为自已比乡下的人高于一等。镇街上,几乎没有把女儿下嫁到乡下去的。镇上跟农民有差距的要算是那些在镇政府部门和一些机关行政事业单位的,如:边防部队、边防检查站、海关、税所和工商等工作人员而已。可这些人会看上她吗?周晓月的父母是个死要面子的人,把女儿往乡下村子里嫁,就是倒贴也不愿意,她们丢不起这个脸面。可非要在这个镇子上择偶,哪有合适的呀。西街头的税所、镇卫生院、边防部队里的干部里,单身的倒是有几个:税所的老古,他一个人过,前几年老婆病故了,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大的已到外面去工作了,老二今年读高中,小的也应上初中了吧。几天前,媒人给她提过,可就是这老古一个人的收养一家三口,如果嫁过去,以后就是一家五口人吃饭。不行,这日子还是苦。
  媒人把这事说给老古听,他心动了,这老古何尝不想搂个女人度过漫漫孤寂的长夜呢。何况周晓月看上去这么年轻,风韵犹存,可一想到周晓月身后还有一个山娃,那好比汽车后面挂着一个拖啊,可是要花钱的。现在山娃还在读小学四年级,这每年的学费也是个不小的数目。再供个读书的,何时是个尽头啊。他自已还有两个读书的。这要是答应了,一个家里五张要吃饭的嘴,三个是花钱的无底洞,加上自已年纪也不小了,平时小病不断。大儿子将来娶媳妇等着花钱,就每月那点薪水,这不是要他的老命吗。老古一边痛惜一边摇头,却对媒人掩道,还是算了吧。孩子这些年没妈都过来了,我也没啥想法了,这一辈子就算这样走完得了。
  再就是镇上卫生院看门的王左右,这个王左右,真名叫王永世。原是卫生院里的医生,前几年因为一次夜里喝酒过量,正赶巧上下半夜从乡下来的农民闹肚子,王永世酒未醒,给病人下错了药,结果那乡下来的农民给折腾得半死。人家一气之下告到县里卫生局。王永世医生是没得做了,保留个拿工资饭碗。
  他知道没脸面在干医生,就主动要求到卫生院里做些杂活,比如搞搞院里卫生或是看看大门之类的,每月工资按工勤人员来发。后来大家都戏称他叫王左右,意思是喝了酒分不清东西南北,前后左右。
  王左右负担倒是不重,离婚十几年了,有一个儿子,在省城里工作,每年春节时回来一次。每次回来时都会给王左一些零花钱,加上他自已的收入,一个月下来少说也有个七八百的吧。周晓月算了一下,如果要是嫁给王左右,日子总比自已养鸡卖蛋强吧。虽说这日子过得不是很好,基本上是够一家三张嘴一日三餐吧。还有一点,就是王左右这个人看上去显得苍老些,王左右个子又瘦小,常年爱低着头走路,尽管王左右实际比自已大十五岁。这不到五十岁的人,头发却花白了。看上去像一个七十多岁的小老头。周晓月倒不是嫌弃王左右面相显老,她嫁过去是能养活她和儿子山娃,对她好而且顾家的男人就足够了。
  周晓月的主意还未定,山娃的叔叔牛大河似乎看出了周晓月的心思,他生气地说,我哥走还未满三年,尸骨未寒,你就想男人啦!你这个死不要脸的女人!你是不是想男人想疯了!
  不过,一方面牛大河从心里也希望周晓月能早点改嫁,养这样一个整天在家里吃闲饭的,倒不如带着孩子嫁出去省事。牛大河这么说她,周晓月气得用被子捂住自已的头,她压抑地痛苦地哭了一场,她想到去投河,死也许是一种最好的解脱。可是,她想到身边的山娃,孩子已经没有父亲了,她不想让他在失父的痛苦中再失去母亲。
   
   6
  周晓月哭过没几天,山娃却病倒了,用手一探。整个人烧得很能历害,傍晚的时候,山娃吃过奶奶煮煮的黄糖姜水,无济于事。得赶快送医院,周晓月知道袋子里只有十元钱。单挂号就用去了二元,剩下八元根本不够拿药。她想到了王左右,因为上次媒人提亲,王左右对自已的条件还挺满意。
  周晓月轻轻地走到王左右的单身住舍,站在门外,她不知如何开口,她和他以前没接触过,一点也不了解。现在,虽说是准备入夏的季节,风从索榄镇卫生院外面吹来,穿过铁锈斑谰的大门,把上年隆冬调落在角落里的枯叶,吹得满院里飞舞。空气是阴湿湿的,带着冷冷的寒气,不经意间,蹿入她的身体。也许是王左右正要出门,房里的灯灭了。是王左右,周晓月一怔。那一刻,周晓月觉得眼前不是寒风肆虐傍晚,而是春暖花开的日子,她的脸上生起了微微的一圈红晕。这种感觉一出来,她的心跳得很快。
  王左右并没在意周晓月的变化,相反,他感到惊愕,他的注意力全在周晓月手上的挂号单和病历本上。他对病历的感觉是亲近的,这是他多年从医养成的习惯。看到来卫生院的病人康复的笑容,他的心在那一刻也就盛开了。
  王左右用手一摸,山娃病得实在不轻。他明白这种情况再晚来一时或不及时急治,病人会有生命危险。周晓月说,山娃这孩子昨天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病成这样都怪自已。
  周晓月突然觉得自已说多了,赶紧收住嘴,跟王左右说这些干啥?王左右早就不是院里的在岗医生了。但她的话还是引起了王左右的注意,他示意看看周晓月手里的病历本,看看周晓月,叹口气说,回去要多关心你的孩子,平时要多注意营养。其实,孩子只是身体太虚了,只要多注意调理,就会好多了。
  周晓月不敢再说什么,只是机械地点点头。
  说着话,王左右返回身去要去把门带上,周晓月终于开口说出她的来意,对于向一个陌生的男人借钱,周晓月还是头一回。王左右没有一分犹疑,大方摸出一张五十元的整票来。那太谢谢你了......周晓月心里是热乎乎的。
  这次,她盯着王左右那双捏钱的手,目光一下子从手背上移到他的头上,好像现在才看清他那白茫茫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像个鸡窝。要是他的身边多个女人,也许不会这样。周晓月这样想。王左右看上去是显老,主要是他不注意收拾自已。
  他的那双眼睛,虽然不大,但却很有神,在接钱的那一刻,周晓月的手无意间触到了他的手背上,他的一双手粗糙又带着温暖的热。周晓月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王左右,这下,她心里有点谱了,王左右是个能叫女人产生踏实感的男人,王左右是比亡夫牛大海矮小了一些,但从他的外表来看,是个精壮的男人。
  只有这样的男人才是正真过得日子的,在周晓月心里,一直以为牛大海就是她最坚实的家庭港湾,从来没想过这生活里的海浪来得让人无法预知。让她无所适从,其实,早当初嫁给牛大海时,周晓月的父母就坚持反对,也许这就是老人们常说的冥冥天意,命中注定的姻缘吗?
  山娃躺在病床上,眼呆呆着望着铁架上的药水瓶。此时,周晓月坐在山娃身边,她不知该向儿子说什么好。可是,借别人的钱总是要还的,周晓月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剩下的钱,这可怎么办?是现在把剩下的钱就还给王左右呢,还是等以后有钱了一起再还?
  想了想,周晓月还是把取药剩下的钱还给了王左右。喃喃一了句:等我有钱了,我会把另外用去的钱还上。王左右没拒绝说,不急,以后有钱再给吧。
  如果王左右当时说,不必了。算了,不就是十几元钱嘛,周晓月可能会忍受不了这样的的同情,但王左右并没有这样做,他的收入也并不是很高。钱对他来说,也是生活的必需品。若轻易客气地谁借钱都不用还了,这样的男人又怎能靠得住了?她也不是那种风情女子,随随便便地同一个男人上床的女人,她也是一个讲现实要真心过安稳日子的女人。
  周晓月心里有了想法,要觉得王左右这个男人不错,她决定要同这个朴实的男人继续发展下去。
   
   7
  周晓月在卫生院想了一夜,丝毫没有一点睡意。山娃输了两大瓶药液后就睡到天亮,全身烧是退了。看起来精神多了。周晓月长长松了一口气,为了儿子,也为了自已今后的日子。她想清楚了,这条道早晚都得走。自已的后半辈子还长着呢。
  回到家里,她把自已的想法同山娃的奶奶说了,那一时,她完全没有料到眼前的婆婆数月来阴沉多皱的脸放了光。婆婆说,你走吧,我不怪你,自你嫁到我们牛家来,你也吃了不少苦,特别是大海走后,你一个女人,拖着一个孩子,不容易。我是个快入土的人了,希望那个男人能对山娃好。晓月,你既然想好了,那就等过了明年的清明把事办了。
  媒人委快把周晓月的想法转达到王左右,王左右不敢相信是这真的,以为自已是在做梦。高兴得跳起来,又破例喝了两瓶“老白干”。兴奋得像热锅上的烧饼,翻来覆去的,一夜没睡好。
  王左右头一回上周晓月家那一天,周晓月的婆婆交代她去东街头的“福隆超市”买把面条,刚走进超市的门口,碰上了超市的老板“老张头”。老张头并不姓张,真名叫李广源。原先最初是开收废旧品的,他为人奸滑,眼睛像獐子眼,背地里人称他“老张头”。他手里牵着一条大狼狗,看到周晓月,那双獐子眼在周晓月身上扫来扫去,他喊住她,一脸兴奋问,听说你等不及了,要嫁人了?牛大海好像没死多久啊?这王左右真有艳福哟。
媒人的话传得这么快,周晓月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东街头这个平日里不大出门的“老张头”都知道了。看来,这媒人做事很全面,传到了索榄镇的每一个角落。周晓月对“老张头”一直就没有什么好感,话说回来。这“张老头”还跟周晓月是远房亲戚呢,他开的超市里有不少的是假冒伪劣的产品,像日常用的洗发水、加碘的精细盐、纺织品等,骗西街头境外的越南人还可以,镇里的人都知道。靠卖给越南人的假货都赚了不少钱。
   “老张头”一脸坏笑道,恐怕是你等不及了吧。夜里没有男人抱的滋味不好受吧,呵呵。不过,凭你周晓月的长相,怎么会看上王左右这个小老头?
  王左右又怎么呢?王左右不是人吗?我喜欢谁,你管得着吗,周晓月气呼呼地说。
  急了吧,我没别的意思,只觉得你嫁给王左右实在太亏了,你多大,他多大?哎呀,晓月啊,我提醒你,在你上王左右的床之前,可一定要弄清王左右这些年有多少积蓄哟,别稀里糊涂地又过了一生。这年头,没钱难办事啊,你不为自已想,总得为山娃想想,钱才是最重要的,千万记住:想办法把他的钱弄到手,别落个人才两空。说完,从嗓子里发出一阵干冷的尖笑。
  周晓月听了“老张头”的那番话,心猛地一紧,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疼痛,那种痛,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心里,在全身每个部位挑动。周晓月清楚目前自已的处境,在索榄镇里,她没有没更多的选择,她只能找王左右这样的男人。她的情绪受到极大的打击,她几乎一刹间产生想放弃这门亲事,可现实又把她推向了王左右这边。
  她心事重重地从超市里拿了把面条,付了钱就匆匆忙忙地回到家里。她把自已这些天来的想法全部讲给王左右听,王左右高极了,一个劲地说,好,行,就这么定了。这事你说得算,婚宴办不办由你来定,好像周晓月已经嫁给他似的。
  山娃的奶奶在屋外的槐树下剥豆子,周晓月和王左右两人在厨房里谈了好半天,两人觉得都挺好。连周晓月自已都觉得奇怪,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既使是当年同牛大海谈婚论嫁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感觉。说来也怪,几句话就把自已的终身托付给眼前这个男人。
  正说着,山娃放学回家了,山娃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红润气色,山娃兴奋地对他的妈妈说,我的学费交了,老师说是个矮个子叔叔帮交的,他还给我买了些作业本。周晓月心里明白了,脸刷地红到耳根,她有些羞涩地看看自已眼前的这个男人,心里不该说些什么……
  吃饭时分,天全黑下来了,一盏二十瓦的白炽灯替代了往日的煤油灯。山娃的奶奶破例点亮了这盏一年都闪不了几次的电灯,也许是王左右的到来,也许是山娃奶奶一改往日郁抑的心情。
  山娃低着头吃着碗里的面条,没有吭声。他不敢正眼去瞧身边这位看起来可以作他爷爷的男人,不久的将来,就要做他的后父。这个男人的面相确实太显老了,山娃不是不愿意妈妈再找别的男人,他是个比别人家孩子更懂事的男孩,知道妈妈在奶奶家住不是长久之计。他知道妈妈年轻漂亮,跟着这男人过,确实太吃亏了。但大人的事,他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和建议。半夜里,他常常见到妈妈一个人在哭泣。
  晚饭间,独眼龙独自一人坐在屋角的小桌面,啃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只烧鸡,山娃看了,有些口馋。独眼龙撕下一只鸡大腿,扔进山娃的碗里。山娃没敢吃,他已有好几个月没有吃过肉了。独眼龙瞥了山娃一眼:吃吧,没有毒的。山娃狠狠地白了独眼龙一眼,没想到独眼龙从椅子上跳下来,说道:老子今天花钱买的!白养活你们,老子已是够意思了!
  晚饭后,王左右礼貌地向独眼龙打了个招呼,没想到独眼龙酸溜溜地说,你也不想想像你这样的男人也想勾我的嫂子,你也不撒泡尿照一下自已。每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王左右也不例外。王左右知道独眼龙是个聋子。他狠狠地瞪了独眼龙一眼,独眼龙的火爆脾气冲上来,他丢下手是的碗筷,抬起脚朝王左右狠狠地踢去。王左右敏捷地闪身躲开,他知道自已单打独斗不是独眼龙的对手。跳起来就往屋外跑。周晓月气呼呼指着独眼龙,说,你太过份了!说完,跟着跑出去。
  当天晚上,山娃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夜已很深了,妈妈还没有回来,山娃想妈妈是不是去了王左右家了,他蹑手蹑脚下了床,他没敢惊动奶奶。出了门,月亮高高挂在空中,寂静的索榄镇街上没有看到一个人,山娃迈着轻快的步子。几分钟的光景,他来到王左右的屋子外边。他站在窗外先是听见木床”吱吱”地响了几声,接着是他从未听到过的一个男人喘着粗气的声音,里面传来悉悉地响动,紧接是一阵阵女人的呻吟声,这夜,索榄镇静得出奇,山娃听得真真切切,他确信这声音是妈妈的……
  叔叔在家的时候,常常会喝得不省人事。喝多了,便倒头一睡。直到第二天的太阳晒到西屋的凉萝卜干的竹箕,他才会伸起腰,摇摇晃晃地胡乱地喝几口冷水,出门去给公家办事。
  这月一个周日,镇上陪同一外地客参观镇里的炮厂,昨不见独眼龙了,于是吩咐属下去速找独眼龙,找遍了整个镇的每个角落都没有看到独眼龙的身影,难道他还能长上翅膀飞上天不成?独眼龙就像从人间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人们似乎忘记了他的存在,最后,一个十里村里放牛娃在后山的一个废弃的砖瓦窑里发现了一具高度腐烂的尸体。从完整的尸衣来看,死者是独眼龙,没有人知道他的真正死因,从他身边的酒瓶子来看,人们相传着独眼龙可能死于长期饮用劣质假酒过量,最后导致体内的****过多。至于他为什么要跑到这砖瓦窖子来,有人说独眼龙是个疯子,也有人说他是为了找他过去相好的。
  这事,山娃心里最清楚,他知道叔叔爱喝酒。每天放学回家,叔叔都要他去买酒,他不敢怠慢。过去,叔叔酒后对他说过,在后山的波澜村里有个相好的人家……
  原来,独眼龙在后山的波澜村,有一户午姓的人家女子,家境在村里算是殷实,倒是不嫌弃独眼龙。她愿意嫁给独眼龙,过去独眼龙在波澜村里拉木材时,结识了这家午姓的女子。两人还相约在年底把婚事办了,可谁知,独眼龙那天从炮厂回来,老毛病又上了,喝了二斤从“老张头”的福隆超市里买的散装高度酒,谁知夜里迷迷糊糊去波澜村找他的相好的,倒在途中的窖洞里再也没站起来。
  独眼龙死后,镇里的小学生再也没有跑出去过。不是因为没有炮竹玩,而是独眼龙就埋在南山冈上,孩子们胆小,不敢去了。按村里风水先生的说法,南山岗是镇上最高的一个土山,把独眼龙葬在那里,才能保佑炮厂的永久的平安。
   
   9
  一年多的时间里,家里接连死去了两个人,大儿子被炮竹炸死,小儿子莫明其妙地暴死于荒野中,山娃的奶奶终于把这一切意外之灾全都推到了牛家的儿媳妇周晓月一个人身上,认为周晓月是个克夫的罪魁祸首。牛家老太太觉得还不解气,坚决要把周晓月赶出牛家。面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周晓月本来的失落和内心的苍冷,让她彻底要要和牛家断绝关系。一种求生的本能,面对眼前的现实,她不得不做出离开牛家的决定。
  周晓月搬到了王左右家里,事情并没有像她想象那样完美,虽然她再也听不见牛家老太太不休的唠叨和辱骂声。山娃仍旧和奶奶住在一起。在牛家老太太看来,山娃是牛家唯一的根。可是山娃是她的亲身骨肉,周晓月几次想把山娃接来,都被牛家老太太撵出。
  正当炎夏之时,山娃放了暑假。他和班上的几个同学一起到清榄河里玩水,山娃的水性还是不错的。不知是什么原因,当他游到河的中央时,眼前居然是个深不见底的湍急旋涡,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山娃。起初河岸上的伙伴以为山娃潜入水底玩水,可发现情况不对,有人赶紧跑回去镇里告诉了山娃的妈妈周晓月。
  周晓月和王左右跑到河边,见到河岸上的衣物。她急得直跺脚,不知所措。
  原来,这条河本身水深也不过是1米多,可近年来,无止境的山林滥砍滥伐和过度地采沙,河床受到了严重的破坏,河床下边很多地方已下陷。加上正逢夏季多雨时节,上游的水库开闸放水,河水比往常深出很多。
  突然,岸上一个眼尖的孩子指着河面上的一个拳头大浮在水面一上一下的黑点。
  王在右,你看,那是山娃子!周晓月看着黑点急得大呼。王左右脱掉脚上的鞋子,迅速跳进水里。王左右的水性并不好,他没游出几米,就明显感到有些力不从心。越靠河心的水流越急,眼看就要接近那个黑点,可是水流像一个无形巨大的磁场,瞬间把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连同那个黑点一起顺着水流漂向河的下段。
  岸上的人都呼啦地跑开了,沿着河岸跑,一直跑到南山坳角,水流变得非常缓慢。周晓月在一块硕大的河石边找到了山娃和王左右,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周晓月失声痛苦地抱起山娃,山娃“哇”的从嘴里吐出一大口脏水,微微地张开眼睛,看见自已的妈妈。他吃力地用手指了指身边的王左右,周晓月明白了。她放下山娃,扶起王左右,见王左右脸面苍白的吓人,嘴唇紫青。他紧闭着双目,山娃慢慢地爬到妈妈的身边,王左右的手颤动了一下,他的眼睁开了一下,说,山娃,可以叫我一声爸爸。山娃点点头。山娃吃力地站起身,向王左右深深地鞠了一躬,说,爸爸。王左右幸福地笑了,可是在他的脸上却无法看到灿烂的笑容,此时没有,将来也永远也看不到。但周晓月和山娃能从心里感受到这种笑容。王左右是个好男人。是他救了山娃,他付出了自已的生命。
  这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索榄镇的北山坡是白茫茫的一片,镇上的老人说,索榄镇自古以来,从未见过下雪,而且这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雪下得不大,却把天地统一成一个颜色。山娃娃不喜欢这个颜色,他的妈妈也不喜欢。
  有一天,山娃对他的妈妈说,我喜欢红色,像血一样的红色,他的妈妈没有问他为什么。
  山娃说,他喜欢满山遍野的红杜鹃花,花盛开的时候,红红的,特别好看。
  再过一个多月,就是新的一年了,山娃突然想起,北山的山冈上,他种的杜鹃花不知开了没有,他忧伤的目光从山冈上又落到了清榄河上,平静的水面,波光闪闪。
  他挽着妈妈的手,没有回头,一直向前方走去,因为越过这条河,就是走出索榄镇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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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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