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卯年的中秋月
![]() 又逢中秋,午夜踏月归来,像走在船上,醉眼朦胧,摇摇晃晃。 辛卯年的月同往年一样,铜镜一般挂在天上,那是外婆的铜镜,镜里有二八芳龄的姑娘出嫁前羞涩的脸庞,镜里有岁月蹉跎的银丝辉映着烛光,镜里有牵挂儿孙的双眼眺望远方的苍茫,镜里还有幼年的我好奇的眉眼,隔着二十几年的光阴看去,已然看不到如今的模样。这月亮是株洲的月亮,蒙着工业城市的风尘,所以映不出我的脸庞,即使映出来又那怎样?我的双眼想必同这月亮一样散发着浑浊的光,亦或是同这夜一样,迷离了所有繁华的过往。那圆月周围有三颗金色的星,亦或是孔明灯,已然分不清楚了。 躺在江边的长椅上,像所有的醉鬼和流浪汉一样,此刻我同他们一起分享辛卯年子时的月光。那斑驳的树影后,是月的故乡,我看着月从那里探出头,满满的金黄色的得意与张扬。我那雪国中的故乡的月亮是白色的,像雪原一样散发着清冷的光,那月的故乡在海上,我童年时极爱站在甲板上看月亮,一如今日酒醉后的摇摇晃晃。我爱那潮音澎湃不出的安静,我爱那精卫填不满的寂寞,漂泊在辽河入海口的黄色的泥沙与蓝色的海水之间是我用足尖撑起的童年。也只有短短的那几年,长长的是寂寞,似乎快乐从未来过。前些日子在湘江畔,偶然回味起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这是我童年时最喜欢的一首诗,当时说不清为什么喜欢,现在一样说不清。我的外公教我这首诗时也是一个中秋,头顶是辽北平原的月亮,手里是挖空糖心的月饼,身旁是少年时的表哥表姐,面前是外公慈爱的脸庞。“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白露过后,辽北平原的黑土地像披了一层纱一样凝上一层薄薄的霜,那是月的睫毛,秋日湿湿的空气是含泪的双眼,月亮就是洞穿岁月风尘的瞳孔,我的故乡没有江,只有一条河流过,那条河叫做辽河,我不知道江月的模样,所以一直认为同海上升起的明月一样。隔着十几年的光阴看到长江的月亮时,发现不一样。辽北的月亮是佛古伦吞下的朱果,满怀欣喜与忐忑,又饱含着孩童的幻想;长江的月亮王昭君出塞的琵琶,散发着铮铮的光,理性而忧伤。而隔着二十年的光阴看湘江的月亮,仿佛隔着经年的岁月看着青春的得意与张扬,热泪盈眶。这些年过去了,老去的不止是月亮。 株洲是个永远不会寂寞的城市,因为走到哪里都有人声熙熙攘攘;而我是个永远寂寞的人,无论怎样的熙熙攘攘都与我无关。摇曳着辛卯年的中秋月往回走时,整个世界同我一样“酒酣胸胆尚开张”,是的,今夜只有中国才有月亮,今夜只有中国才有这样大而圆的月亮,不管是关外还是中原,不管是故乡还是异乡;今夜所有的心都朝着着一个方向感伤,今夜所有的炎黄子孙对着这千里孤光一起热泪盈眶,不管是团圆还是分离,不管是相聚还是永决;今夜所有的哀伤都被饮尽,今夜所有的离愁别绪都被中秋画上最圆满的句号,不管是得意还是遗憾,不管是激情还是懊丧。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酒醉的谪仙在苍茫的月色中蹈海,酒醒的人在金黄的月色中涅槃。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