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生淮南
中秋一过,便是吃橘子的季节。在南方,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开车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经常可以看到橘子树,满树的橘子压弯了树枝,成熟的橘子在树下掉了一地,但是挂在枝头的就那样挂着,挂着挂着就掉在地上,掉在地上的就在地上,等着腐烂化做肥料。没有研究万有引力的牛顿,甚至没有人去理它。只有像我这样深爱橘子的人,才会伸手去摘下一个桔子,仔仔细细的剥皮,认认真真的品尝,然后用甜、酸、涩、好吃、不好吃之类的结论回复那棵橘子树。 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在小镇,橘子是很奢侈的水果,我那月薪加起来不到七十块的父母自然是没有条件给自己的熊孩子买奢侈品水果的。尽管如此,我对橘子却并不陌生。姑姥家里经常有橘子。姑姥是姥爷的妹妹,她长着一张与姥爷格外相似的脸,不好看,但是她给我剥橘子的样子很温暖。姑姥给我剥橘子时总是把每一瓣都剥得干干净净,然后喂到我嘴里,看我吃到橘子籽时,她会把手伸到我嘴边让我吐在她手上。姑姥家很热闹,拎着各式果匣子逢迎姑姥的人比夏天的苍蝇还多,这些人多半是冲着姑姥爷来的。姑姥爷长着一张酷似王毅外长的脸,即使笑起来都是一脸正气,我小时候很怕他,直到他病逝。姑姥半生没有受过苦,生于豪门世家,从小生活优渥;因为嫁给姑姥爷,躲过了文革的批斗;姑姥爷对姑姥很好,姑姥前半生家务活都极少做;直到姑姥为了给姑姥爷治病,散尽了积蓄。姑姥爷去逝后,姑姥家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她原本是一个很开朗、很爱热闹的人,那几年经常逢人流泪。可是即使这样,姑姥仍然举债将二表舅和三表舅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母亲怕姑姥为难,便借口我牙痛不让姑姥给我任何的吃食,同时限制我跟姑姥说任何关于吃的字眼。尽管如此,姑姥仍惦记着我爱吃橘子,经常摆好橘子等着我。高考后,姑姥打趣似的跟我说,一定要考到南方去,南方橘子多。 那个时候背屈原,“后皇嘉树,橘来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虽然不太理解意思,但是我执着的相信屈原一定很喜欢吃橘子。屈原出生于楚国丹阳,与我的大学同属宜昌。大一的中秋节,学长说带我去偷橘子。跟姑姥家炕上的不一样,宜昌的桔子是绿色的,漫山遍野都是绿色的。我带着十分忐忑的心情跟着学长边走边吃,果然被橘子的主人看到,然而主人家没有指责或驱赶我们,反倒热情的告诉我们哪个位置的桔子味道好。毕业之后到了湖南,因为工作关系常能吃到常德的石门橘子和郴州的清江橘子,即使中间有半年时间调到云南,我依然可以翻山越岭在云贵川三省交界的滇北高原的绵绵大山里找到丑甜丑甜的野橘子。去年元旦在广州,很多店铺在门口摆出一盆一盆的橘子迎接新年,坐在一个烧鹅档口等待上菜时,随手从门口摆着的橘子树上摘下一个橘子剥了吃,味道说不出的怪异,老板笑嘻嘻的说,“摆了这些年橘子,你是第一个吃的”。看来这些橘子已经彻底沦为盆景,枝繁叶茂、喜气洋洋的样子,内心说不出的苦涩,这种橘子让我想起了姑姥。 我吃过很多地方的橘子,味道最极品当属眉州,甘甜醉人,欲仙欲死,仿佛巴蜀风调雨顺、世代安逸;回味最多当属石门,甘甜入口,回味略酸,仿佛美人凝睇带笑、风情万种;甘甜可口当属郴州,酸甜平和,佳味飘香,仿佛东江偏安一隅、宁静淡泊;品相最差当属云南,败絮其外,金玉其内,仿佛高原天气苦寒、守望太阳;感觉最好当属宜昌,秋高气爽、贼气满满,仿佛屈子少年得意、此生不返;愁肠百结当属那些盆景,外表光鲜、五味杂陈,仿佛姑姥一生坎坷、半生寂寞。 晏婴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我的故乡远离淮河,连枳都没有,这个季节,只有山楂,在关外苍凉冰冷的晚秋,没心没肺的红透漫山遍野,吃橘子时,想起姑姥,即使是橘子的一生,根植于万里雪原,终究还是活成了山楂的样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