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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光死
  作者:香奈儿 发表:2018/6/7 18:36:53 等级:5 状态: 阅读:2595
  编辑按:时光匆匆过,走过的都是青春,再也回不来的青春!
  
  路艳玲第一次见到肖家轩是在小学三年级的课堂上。那天下着雪,路面有点滑,年轻的语文老师带着和天气一样冷酷的表情走进教室,她在学习委员“起立”的号令中行使完点头的程序后,就冲着外面转露微笑地喊“进来吧”。这时路艳玲就和大家一起率先看到一双被雪浸湿了一半的黄球鞋,接着一个胖墩墩的少年出现在门框里。他的帽沿一边向上反压着帽顶,一边翅膀一样向外伸出呈招手状,使翅膀上的细绳子荡在空中,一直颤颤微微。他斜挎在腰间的蓝布书包带子看起来过于长,一直吊在膝盖外侧,他迈进门时,书包就拍打了下膝盖。
  那少年进来就满怀希望般地望着老师,似是想等待她的介绍。老师说他叫肖家轩,是咱班的新同学!大家以鼓掌的形式表示对肖家轩的欢迎。
  新同学坐在了路艳玲的前面。坐定后卸下帽子,像掀开了笼屉一样,从头发间冒出袅袅的蒸气,大家忍不住发笑,一贯严肃的女老师也轻轻地捂了下嘴巴。
  后来路艳玲听说这男生是从外地转来的,他爸爸是这所中学的语文老师,在前面的中学部教书。他比班里其它同学都小两岁,也都矮半头,但语文和算术的作业完成却总是最快。他说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让同学们听着很吃力,以至大家拿他的发音开玩笑,比如“你好吗”他说成“理吼啦”。只要他开口,常常惹得大家哄堂大笑。肖家轩却从不生气,弥勒佛一样整天脸上挂着笑,有时看课间女同学跳橡皮筋,就会跳进去捣乱一下,然后在女生的叫喊中迅速跑掉。路艳玲觉得他有点傻,特别是看到他背的书包咣咣拍打膝盖或者膝盖窝的时候,就想把他书包的带子剪掉一段。
  后来肖家轩就跟着大家一起坐在了前面的教室里,并且和路艳玲分在一个班。有一天她在等他最后一个交作业时突然发现,他长得如此英俊,挺拔,甚至可以用伟岸来形容,个子也一下窜出她半头。路艳玲和他的眼光叠在一起时,脸就像挨着炭火一样热烈地发烧,手也找不到合适的地方。那天也倒霉路加玲感冒,清水鼻涕像开闸的溪流往闸口外跑,她只好以不停深吸的方式,堵截住闸口。他抬头看她一眼,她就赶紧屏住呼吸,唯恐那清凉的水份脱鼻而出,实在忍不住,就轻轻吸一下。吸一下,脸红一下,她不敢掏手绢,因为手绢都被鼻涕团成一个硬结。
  好在肖家轩再没有看她,并很快写完,对她一笑,背起印有“红军不怕远征难”的书包飞快离开教室。路艳玲后来想,其实她可以站在离他远一点,或者在自己的座位上等,这种尴尬就能避免,也可以用距离安抚尴尬。可是鬼使神差,她就一直站在他的右边,等他写完。
  肖家轩的爸爸是学校最好的语文老师,路艳玲的姐这样对她说。路艳玲作文成绩一直很好,且写的作文常被当作年级的范文。于是她多次幻想着肖老师能能成为她的班主任,哪怕是任科老师也好。这一切都没有如愿,她就想好在老师的儿子和自己一班,说不定哪天做儿子的会把自己介绍给老师,得到老师的单独培训也说不准。但她万万没想到,只过了一学期,老师的儿子就被老师调到自己班了,理由是肖家轩的成绩上初中后就一落千丈,肖老师想收到自己班里看着。有天上课的铃响后,路艳玲看着肖家轩双手插在裤兜,对着外面的天空吹了声口哨,就倒退着走进别的教室,她的心里就忽然有点失落和心酸,感觉学习的意义小了很多。
  有一次路艳玲去中学语文组教研室抱作文本时,肖老师对着她的方向开口说话,说:“这个同学理吼啦,听说你很爱写作文的,是不是?”肖老师万分慈祥的样子,一面把手放在屋子中央的炉子上烤火取暖,一面对着她微笑。她的脸腾地一下就发烧了,她嗫啜着说不出完整的话,然后咽了口唾沫说:“呃,是,噢。”
  就这样和她崇拜的老师搭上了话,然后她每次写了作文或者用心编了一个小说就拿给肖老师看。甚至有一次大中午的,她也毫无顾忌地拿着几页写满字的纸敲开老师家的门。肖老师揉着眼睛打开门接过她手里的纸。她一边擦汗,一边环视老师的家,老师的爱人坐在床上同样也是微笔地看着她,像是还没有睡醒。肖家轩坐在空中木制的楼梯上一边甩着两条腿,一边对她一脸坏笑。她一边狠劲地咽唾沫,一边盯着别处,直等老师说还不错,就一把夺过老师手里纸,转身跑了出来。等到从老师家出来,她才发现,刚才跑得急,出来碰到老师家破出毛剌的门上,一下午,右前额隐隐发痛,她不得不用流海遮住创伤面。
  路艳玲实在不知道是因为想看这个肖家轩才接近老师,还是接近肖家轩是为了得到老师的帮助。总之那段日子她满足了得到老师帮助的愿望,也看到了肖家轩。
  那个夏天,路艳玲和300多名考生一起参加了中考,又与150名幸运的同学一起到了另外一所学校读高中。她在四个文科的重点班,而肖家轩则到了六个理科的重点班,中间隔着一座很大的园型花坛,把年级的十个班一分为二,基本上进了学校的门,他会走花坛的右侧,她一定走花坛的左侧,从此见面就少了。
  肖老师留在原来的学校。
  那时候天总是很蓝,日子也总是过得很慢。
  路艳玲没有考上大学,在家休养了不久,她和很多适龄青年一样到外地一座小城参加了工作。再后来她在工作的小城成了家,有了孩子,把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却又温馨如初。直到二十年后她的第一本文集出版,她突然想到肖老师还有肖家轩,她想把这些年努力的成果让他们分享。于是辗转地联系到老师的电话,有意无意地从老师那里了解到了关于肖家轩的情况。此时的肖家轩已是博士后学历,在省城一所名校教书。其间经历了结婚,离异又重新组合家庭。二十多年了,原来他生活的轨迹也如生活本身,虽没惊涛骇浪,却也末节丛生。路艳玲感叹说。肖老师还十分热情地拨通了肖家轩的电话,当手机里传来熟悉而陌生的声音时,路艳玲有点语无伦次。她自嘲说:在博士后面前,什么文艺范儿都很经不起垂炼啊。
  有一次路艳玲利用去省城出差的机会,给肖加轩打了电话,说来这里出差,不打扰的话就见个面顺便吃个饭呗。她说话声音很小,唯恐他拒绝的话被别人听到一样。直到听到那边几乎是充满喜悦的应答,她才调大了嗓门儿,说不见不散!
  她在约好的酒店门口看到他并且立刻认出了他,他一手拉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把裤子一侧横截的方向撑得立体饱满。她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看到他满脸含笑地拉着孩子朝她的方向跑来。他对着孩子说快叫阿姨。不等孩子张口,她飞快地纠正说:叫姑姑!孩子嘴里咕噜了两个字,她听得大笑起来。她的大笑看起来有掩饰自己的红脸,因为在她纠正孩子对她的称呼时,她的眼里一下就出现《艳阳天》中焦淑红纠正萧长春的孩子叫姑姑的镜头。发出笑声的还有他,大约当年他也是看过这部小说的。路艳玲把她的文集双手递过说欢迎指导时,肖家轩呵呵笑了下,卷起来装进裤子的口袋里。路艳玲的脸就再次烧了下,感觉到了些许的尴尬。
  席间听他聊了很多,从小学到中学到他的大学到现在。她一直微笑着听,以点头证明对他话语权的重视和认可。其实她也特别想听到这个刚认的小侄子妈妈的情况,像是看出她的心思,他把一只剥了壳的虾放进嘴里,张着两只油腻的手说:“我老婆是个普通人,长得也不漂亮,因为有了一次不顺利的婚姻,所以我找了个普通人做老婆”。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用眼瞟了一下身边正捧着杯子喝可乐的孩子。他说老婆在一家国企上班,不爱读书,不求上进……
  路艳玲虽然不情愿从他嘴里听到对其它女人的赞美,但如此贬损自己的老婆,她听了还是有点不舒服。于是她就站在女人的一方说:在国企工作肯定也是很忙的,还要照顾你们爷儿俩,哪有时间读书求上进啊。
  没想到这话却招惹了他,他把擦了手的纸巾用力往纸篓里一扔说,“我才每天忙得要死,要带学生,要做课题,要监考。我给她找了好些书,她连看都不看,有时几个月了,也不见翻一下。你说,这样她和我的距离是不是越来越远啊,你说。”他说得有些激动,甚至有些愤怒。她又赶忙把一盘菜往他跟前推了推,想平抚他的心情。
  他又看了眼身边露出一脸小无辜的孩子说,“算了,不提她了,你呢?在那个叫什么,哦,都叫不上名的小城还好吗”?
  她直了下腰,笑说我们贫下中农么,在那个叫不上名的小城都挺好的,一切都挺好的。
  他噢了一声,诡异地笑了下,摸出了打火机,打了两下,没打着,就把烟放下,玩弄起打火机来。他们都有些沉默。当路艳玲抬头看他时,他正盯着她,说我老婆还没你漂亮呢,真的。路艳玲瞥他一眼,说上学时你可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的。他说哪里哪里,是不敢看美女。路艳玲就呵呵了一声。也仅仅是一刹那间,路艳玲突然有些失望,或者是有些绝望。此前她想说的想问的一时间都被阻挡了回去,她的失望里甚至有些烦燥,也说不清为什么。她不明白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叙旧情?似乎谈不上,因为他们本没有构成旧情,如果有,也是她的一厢情愿。听他的赞美?比如她终于有了可以拿得出手的资本,可是好像意义也不大,因为他接过她的心血之作时并没有显得那么惊奇和感动。路艳玲其实在那一刻就有点后悔了,人家毕竟是博后而且还是博导,拼接的区区几页汉字,想必是入不了肖家轩的眼的。那么就是为了见他一面吧。路艳玲二十多年的沉默,就是想持有了成熟的资本来暴发?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怜和可悲。
  他像是觉出了气氛的尴尬,挥了下筷子,给她夹了螃蟹,说“吃吃吃”。她低头看了眼正伸向自己的红色物体,突然觉得就像自己此刻的境遇,她赶忙说,吃不动,真吃不动了。
  他的声音再度发出来的时候,她的心已经跑到三十多年前,那个低矮的小男生的形象一下子就呈出在她的眼前,还有女生们追打他的场面,还有那次等待他的作业极力忍受青涕涌出的画面,还有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假装潇洒的镜头此时都纷至沓来。她再看面前这个两嘴红油的放大版时,忍不住笑出了声。
  时间真的是毒药啊,它可以于无声处灭掉过去很多的美好。
  时间又好像是流水,把上面的浮物冲走了,不想看到的东西却清晰可见。
  他的孩子已经不耐烦了,拉着他的衣角撒娇。她说吃好了吧,那我准备告辞了!
  他伸过手按住她,别呀,我下午没课,你多待会儿。她说算了,回去晚了怕老公担心呢。他接着噢了一声。
  她朝服务生点头:结帐了!他赶忙说,我来吧,我是东道主啊。她笑着说,姐请你吧,姐谦虚好学,努力上进,得了一笔不小的稿费呢。
  他们一起走出酒店,肖家轩在门口招了一辆出租。问,你出差,可以报销吧?她说是的是的。然后蹲下对他的孩子说:小小伙子,给阿姨再见!他面露诧异,说怎么一会儿时间就不当姑姑了。听到孩子脆脆地叫了声阿姨,她笑了笑,没有解释。
  坐在车里,路艳玲从后视镜里看到站在原地向她挥手的肖家轩,她的眼前再次出现他曾经一脸憨态的样子,蓝色的长出一只翅膀的棉帽,拖到膝盖下面的书包。渐渐地,这个看似永恒的镜像,在她的眼里一点点的模糊了。真的,好快啊,都二十多年了,看来时间真能埋葬很多东西,那个可爱的小男孩儿永远不会回来了!
  路艳玲一下车就被强烈的太阳光线剌了下,“见光死”她突然想起一个网络词。
  路艳玲努力地睁了下眼睛,长长地出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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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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