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鬼(上)
![]() 小时候,我在一张小报上看过一篇关于鬼的故事,说的是一个人夜里遇到一个女鬼,生前是上吊自杀死的。因夫妻关系不好,女的在情感痛苦的折磨下,想不通就自杀了。后来变成了一个鬼,一到夜深人静时,就出来到处游荡。那天遇到一个走夜路的男子。于是,那鬼就跟着那位走夜路的男子,一路尾随,一直跟到那男的发现她。那男的很害怕,一路小跑,跑着跑着,气都喘不过来。谁知那男的自身肺部患有疾病,结果一口痰涌到咽喉,他急中生智,对着已经近在身边的女鬼,噗!噗!噗!一阵猛吐,女鬼竟被吓得扭身便跑。女鬼的举动,反倒让那男的大为镇定。原来,鬼也有她的软肋,怕活人的口水。 此后,那个传说的小故事,一直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中,久久不能忘记。在随后的生活阅历中,走过无数次夜路,害怕的时候,就转身朝后吐口水,鬼就不敢尾随。 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说。因为朝鬼吐口水这一招,突然就不灵了,我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事从何说起呢?那就从我刚参加工作那一年说起吧。 1993年11月的一天,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可是又下不来。我接到通知,要下到基层工作。其实,我被抽调到工作站去工作的决定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定下。当时我们单位情况是这样的,机关在县城,另有一个小工作站在离县城四五十公里的一个小镇上。那个工作站很早以前就设立了,具体哪一年,我不太清楚。接到通知,我一万个不情愿。虽然那个时候我是单身汉,无依无靠,下基层就下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是大家都知道,那个偏远的小镇生活条件是非常艰苦的。平日我们工作生活在机关和县城,县城缺水断电是常有的事,更不要说那个偏远小镇了。 懒惰是大多数年轻人的天性,我一向很讨厌做饭。所以,我跟着单位几个下基层的同事时常到旁边的友邻单位蹭个饭局。一来去,二来熟,我们跟镇上工商所的同志打成了一片。其实,大家相互心知肚明。我们单位给工作站配了一台汽车和一辆侧三轮摩托车,方便机关干部到工作站交接事务或是工作站负责人到机关开个会什么的,而友邻单位借机搭个顺风车,一来方便,二来可省去不少回县城的车资。 一天,我们工作站另外三位同志都不在站里。一个正常休假,负责人回机关开会,一个开小差(可能是借口,说家里有急事),就剩我一个光杆司令守着工作站。还好,当时工作量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基本上没什么事做。正因如此,那帮胆大的干部,才敢放肆地往县城跑。 傍晚到了,吃晚饭(另两个同事吃过中午饭后就离开了)时,我就有些犯愁,为什么呢?当天,工商所仅有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同志留守,此人不太好说话。平时我们到他们所里蹭饭,此人脸色总让人看了不舒服。其实,我们也不是白吃白喝,酒菜是管好管足,不过是搭火借锅加工罢了,要说亏,我们是亏方。没办法,当天傍晚,我硬着头皮,提了两瓶白酒(我自费),买了一块五花肉,大约有一斤多,进了工商所。那老同志正在厨房里忙着,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准备我那一份米饭。 见了面,我亲热地喊他刘叔。老同志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再搭理我。我把菜放到灶台上,把肉洗了洗,拿起菜刀就切。论切菜手艺,太差了。横七竖八,不成样子。老刘压根不看我一眼,只管自己忙着炒菜。 不一会儿,菜都上桌。他搬了两张椅子,我一看,心凉嗖嗖的。我被排外了!我知道老刘的家属也在工商所住的。我心想,干脆自炒一盘菜,五花肉爆香葱。我正要往热锅里倒油,听到老刘招呼我一声:小同志,你要干啥?我赶紧说:炒菜啊!老刘一指桌上的菜和饭说:够了!就我们俩人,你吃得完吗? 我放下锅铲,侧身朝饭桌上一看,三菜一汤,两碗白米饭。我马上问:刘叔,阿姨呢? 她回老家了。老刘起身走到墙角处,提了一桶白酒。那是农家自酿的米酒。25公升的白色塑料桶,满满的。 喝酒自个儿倒。刘叔见我坐下来时,看了我一眼说。 刘叔,我这里有秦池,你喝这个?我讨好地把两瓶秦池酒拿到桌上。当时一瓶秦池酒可以买几桶米酒,我可是花大成本来蹭饭的。 你喝吧,我喝不惯。刘叔喝了一口米酒,瞥了一眼桌上的53度的秦池。我感觉他的眼神是一种不屑,可能是对我们单位优越条件的一种仇富心理。就像我们现在见到富二代官二代,你开奔驰宝马,又有什么了不起?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呢! 桌上的菜蛮丰富。一盘炒猪耳朵,一盘素炒青菜,一盘炒鸡杂,还有一碗蛋花汤。老刘手艺不错,别看他平时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眼神,厨艺还是老家伙厉害。 我倒了一碗秦池酒。当时的饭碗,比较大,比现在家庭普通吃饭的碗大点。53度白酒,香气很浓,比农家米酒香多了。老刘主动端着碗跟我碰,我这才注意到他身边只有装酒的饭碗,没有米饭。我感到过意不去,起身要去给他盛碗米饭。老刘说,他不吃,喝酒不吃饭,吃饭不喝酒。 半碗秦池下去,我跟老刘说话的胆量似乎大了,后脑门开始冒汗。老刘话开始变得多,看人眼神也没有之前那样“横”。或许老同志就是那样,可能在小镇上孤苦时间太长,人的性格变得有些古板和机械,长期缺少关爱和交流,人的思维会变得迟钝。当时以我们年轻人的思维去要求人家,确实过份些。现在想想,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如今自己也老了,回首当初老刘的心态,与自己基本一致。 我酒量不大,但也不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老刘相比,不好论大小。他喝的是米酒。就像《水浒传》小说写武松一口气在景阳冈上喝下十八碗酒,古代酿酒技术肯定不如现在,酒精度低,十八碗当然是可以有的。若是现在的北京56度二锅头或是60度以上的老白干,武松喝下十八碗,估计也醉不成人样了。老刘一碗接一碗的喝,一直喝到掌灯时分。说到掌灯,这个是很意思的话题。读明清古典小说,常有描写掌灯时分的内容。如果要是没有那一段经历,我真心不知什么样的状态是掌灯时分。其实,很简单,那一天又遇到停电,天空又慢慢黑下来,点上一支蜡烛,刚点亮时分,得一手托着,一手侧立着手掌挡着窗外进来的冷风,人在黑暗中随着烛光忽明忽暗地缓缓移动,身影像幽灵一样随风而晃。 工作站的情况就是这样,无事多于有事。论工作,工商所和税务所的工作量比我们大。 那天我喝了一碗秦池,大脑发胀,上一趟厕所,头便开始晕呼呼起来。再一看老刘,像没事一样。是他酒量大?应该也不是。我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不喝高度白酒,因为米酒能喝得多,而且价钱又便宜。只要不是急喝,喝到半夜也至多是达到微醉状态,况且他是酒精考验的老酒鬼。我太没经验了,第一次单独与别人共饮就醉了。 我期盼着到十点或十一点钟能来电,可是现实很让人失望。若来电,我想回房间看看电视,尽管电视只能收到4个台,但总比没有强。 时间到了十点半,老刘终于上了一次厕所。他点上一支烟,吐着烟雾。惬意地看着我,问我是哪里人?我告诉他,我家在省城。老刘带着羡慕的眼神点点头。黑暗中,我突然发现他的模样似乎变得有些慈祥可爱,像自己的父亲或叔叔。可能是酒精刺激性,我的思维开始混乱。有些话,我本不该说,那晚上我却说了。比如单位上的一些人事话题,我却七七八八地说了一大堆。 老刘问我,有女朋友没有?我以为他要为我介绍当地的女孩呢,挺高兴,便洗耳恭听地看着他。老刘说,找女朋友一定要看好。合适就跟人家谈,不合适千万不要谈。既然谈了,就要跟人家,千万不可甩掉人家女孩。否则,麻烦就大了! 老刘说,他们工商所过去有个男的,跟一个女孩谈对象。谈着谈着,就没要人家。结果那女孩死活不干,硬是要跟着那男的。后来两人打打闹闹,那男的干脆躲着不来上班。有一天,那女的上吊自杀了!说到这,老刘端着碗,又往里倒满了酒。他又朝我碗里倒满,示意我跟他碰杯。我实在喝不下去,头晕呼呼的。我勉强地装个样子,跟着老刘碰了碗。 刘叔!干!喝完!反正晚上没事,不喝酒干啥?我自我解嘲地笑了笑。烛光之下,我们俩的身影投在雪白的墙体上。我无意中扭头朝窗外望了一眼,好像见到窗外起风了,下起了小雨。当时的楼房最高也就是二层或三层。工作站的办公楼是二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工商所的是三层红砖彻成,要说三层,其实算两层半。二楼顶上是后来加上去的,像个小阁楼,四面是开放的。有人在四根顶柱拉上绳子,用来凉晒被褥或衣服什么的倒是很方便。我隐隐约约地看到窗外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左移右晃,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不见。而窗外楼下是一片树木,因为老树的树干粗大,树叶又密,有些枝叶都快伸到窗边。 老刘接着说,那女的自杀地方,就是在院子外的树上。一根绳子吊着脖子,脚一蹬,白眼一翻,人就断了气。说的有鼻有眼,好象亲眼看见整个过程似的。若是在白天倒没什么,偏在临近夜里十二点,老刘说起这种事。说真心话,我心里发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立马竖起来。 那女的就在我们院外的树上?我随口问了一句,同时给自己灌了一大口米酒,算是壮胆。 是啊。当时还是我去办的。那女的死相好惨。穿着一身白色婚纱,是在夜里上吊的。当天夜里,大家都睡了,谁知道呀?第二天有人拍我们所的大门,说是我们所的人上吊死了。我早上起的早,只见那女的挂在树枝上,舌头伸得老长,头和双手垂向地面。我找来刀把绳子割断,你不知道,人死后,身体变得很沉。硬邦邦的,像一根木桩一样。当时县里公安局派人下来验尸。老刘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我,他神色很怪异。好像我就是元凶似的。难道我与他们工商所的那个负心男有相似之处?我不明白老刘为什么那么看着我。我心里越想越发毛,冷汗从背后冷不丁地冒出来。我的妈呀!是不是真的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