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维诺的小说特别吸引我的原因之一在于他对可能性这个命题的深深切入。可能性是文字充分发挥想象维度的一个表征，他的比较著名的作品《寒冬夜行人》（也译作《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是他致力于文学表述可能性的重要代表作品之一。他在这部“怪异”的作品里使用小说不断引出小说的方式来完成一种表达方式的探索。层层嵌套的离题叙述消解了小说作品的传统元素，读者预期的阅读快感被一种深层的恐惧感代替，因为这种无限可能的背后是对世界不可知宿命的深沉敬畏。
　　
　　这种恐惧感我们可以在另一位大师博尔赫斯的“迷宫”式小说中找到其影子，比如那本打开后永远在无限延展的书。如果说这些作家的哲学基础是这样的：世界的存在本是无序的荒谬的。在科学精神越来越占领思想领域的今天，这种还原世界混沌与虚无本真面目的努力很容易被那些拿着科学幻影刀的人们视作消极的曲解甚或是对一种唯心主义哲学的媚俗之态。但卡尔维诺却将之构建在一种科学精神之上，而他的思想之严谨与精密是有一定生物学基础的：他曾经做过脑部手术，主刀的医生称从未见过他那样精致复杂的大脑。而父母均为热带植物学家的这种家学渊源纵使没有决定他的一生选择，却肯定已经将一种对科学的崇敬根植于思想深处。而他后来隐居巴黎期间与列维。斯特劳斯、罗兰巴特、格诺这些哲学家的密切交往也可以成为他小说非凡哲学美学高度的一个并不牵强的佐证。
　　
　　对他身世背景的这种关注与我对他作品的解读也并不能很好契合。这是由于我所掌握的表达词域较之卡尔维诺的思想实在是一个太小的子集。虽则如此，他发散性极强的思想对于任何活跃的思想都具有激发新质的能量。当然，由于看到的只是译本，在对译者的高超翻译技巧表示充分敬意的同时，我仍保留对他原著表达丰富性的更多想象。
　　
　　前面我已经提到，他的小说特别是评论是不能象传统以情节为主的小说那样卒读的，当然，我也没有否定他的文学高度。我将他的小说这一特色归因于哲学思想的大密度渗透。但同时，从小沉溺于漫画、电影，毕业于文学专业的他也将被人文精神贯穿的童年情结带到了作品中。漫画、电影这些对回溯想象力具有强烈源动作用的要素，被他融合于科学冷静的表达，嬗变出他独特的文风就是很自然的了。
　　
　　我想，对他这样的作家表示敬意或许是基于这种一种现状：即人类表达的困境现在正越越多地被日新月异的科技带来的异化感逼至绝境。每个人在充分享受科技飞速发展成果的同时，正越来越深地陷入一种众声喧哗造成的失聪甚而失语的恐惧中，网络写作的普及和出版业的畸形繁荣催生出的大量先天严重不足的文学（这里文学的定义被最宽泛化）“早产儿”一定程度上破坏了文学的神秘感，模糊了文学创造与思想代谢物的界限，也许有人会反对说，个人的私语与人类共同境遇的矛盾正是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来统一的。但文学形成后就独立于个体的这种特性被如此滥用，最终仍会把“不幸”加诸这个时代的文学注脚下。也就是从这种角度说，卡尔维诺至少让我感觉廓清了这种模糊，拔升了一种写作的高度标准，也给了我们（或者只是我）一种启示：思想之疆界无限，表达之可能若想与之匹配，需有哲学科学与人文自由精神相当深度的结合，而这种积累并不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
　　
　　由此看来，文学，对大多数人仍然是远方的梦想。而所谓的写作，只有在对更广泛人类境遇深入了解的基础上，才有可能与资格被称作个人的文学私语。虽然这让我很绝望。
　　（2008-1-25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