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听母亲讲过一个故事：在一个非常缺水的地方，一匹老马拦住了送水的军卡，无论主人用皮鞭怎样抽打都不肯移动半步。老马拼死卧在车前坚持乞水的行为感动了在场所有的官兵，他们破例取了一桶自己的饮水放到它面前，看着几乎是用自己生命换来的水，老马却没喝一口……
　　“娘，它为什么不喝？它不渴吗？”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不解地问母亲。
　　而母亲总是摸着我的头，慈爱地笑着说：
　　“不，它很渴。为什么不喝嘛，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
　　母亲一直是我心中的女神，她是我们村里最有文化，最有见识的女人。听老人们说，多年以前我们这里曾经来过城里插队的知青，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个。后来他们都陆续回城了：有人当了兵，有人考上了大学，还有人做起了老板，而母亲却选择留在这山沟里做了父亲的婆姨（妻子）。多年以后，我曾问过母亲为什么嫁给老实巴交的父亲，她只是淡淡的说：
　　“你大（父亲）从狼嘴里救过我的命，人要懂得感恩。”
　　“娘，你幸福吗？”
　　母亲笑而不答，轻声说：
　　“你们姐弟俩都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就是娘最大的幸福。”

　　（二）
　　那年夏天，我考上了省城里的大学。父亲拿着我的入学通知书只看了一眼便放在桌上继续抽着他的烟袋，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娃，大知道你是好样的，可咱们家……只能委屈你了。”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在我们这个祖祖辈辈都靠天吃饭的山沟里是供不起大学生的，何况我还是个女娃。我强忍着泪跑出了屋子，只知道自己所有的希望和梦想在这一瞬间全化成了灰烬……
　　我不知道自己在光秃秃的山梁上坐了多久，直到母亲那双粗糙的手把我搂在怀里：
　　“娃，回家吧！我跟你大说了，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上学。”
　　就这样，在母亲的坚持下，我成了这里第一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后来才知道，是母亲走了十几里的山路去找了村长，是全村人凑钱供我上的大学。
　　离开家乡，离开母亲的日子最初是有些思念，可随后就被繁重的学业和城市里五光十色的生活渐渐冲淡了，于是我便不经常给母亲写信，只是母亲在沙枣树下送我的情景却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那句“好好念书”的叮咛也时常回想在我的耳畔。

　　（三）
　　那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在窗外飘起大朵大朵雪花的时候，母亲突然来到了省城，来到了我的学校。
　　“那就是你娘？可真土气……”
　　在被同学叫回寝室的路上，我听见了她们的嘲讽，心里就像火烧的一样，特别不是滋味。于是见了母亲也没说太多的话，只是盼着她能快些回去。在她从包里掏出羊肉馍和熟鸡蛋不停地塞给我的同学时，我终于忍不住一把抢了下来，大声吼了一句：“这是啥好东西，你也拿的出手！”
　　母亲愣住了，抬头看着我，那眼神既熟悉又陌生，一记耳光重重打在我的脸上：“小兔崽子，你就是吃这馍长大的！刚飞出山沟就忘本了？”
　　室友们都惊呆了，我捂着脸跑了出去。这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被母亲打，明白她是因为我忘本而生气，可我并没有忘本也不敢忘本，我只是听到同学嘲讽母亲心里有气，一着急说错了话。
　　等我再回到寝室的时候母亲已经顶着风雪走了，床铺上只有四百块钱和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棉袄，我才知道她这趟来是给我送过冬的棉衣。泪水一下子从我的眼角涌了出来……
　　从那以后，母亲再也没给我写过信，只是每月照例寄来生活费，我也没有给母亲写信的勇气，因为我知道我伤她的心了。那个寒假我没有回家，在一家饭店找了个服务员的工作，第一次体会到挣钱的艰辛同时也多了几分对母亲的理解。本想在母亲节的时候给她买件礼物，没想到变故突如其来的发生了。

　　（四）
　　那是个初春的早晨，在接到弟弟来信的时候我一下子就蒙了：母亲疼得满炕打滚咋还不上医院？这才想起来，她是在三天前给我汇来的学费……
　　在拿着退回来的学费离开这座繁华都市的时候，我哭了，却从不后悔，因为就是不上这个大学，我也不能没有母亲。
　　离家乡越近，我的心越乱，脑子里浮现的全都是母亲的影子：给我讲故事的娘；在村口送我上学的娘；叮咛我好好念书的娘；一记耳光让我清醒的娘……直到我冲进家门看见躺在炕上面容憔悴的娘，我一下子哭了出来：“有病咋不瞧呢？”
　　“这医院的大门一进，你和你弟的学费就没了，娘没事，能挺得住……”
　　我和父亲终于说服母亲去了医院，听大夫说如果在晚送来几个小时，我恐怕就要后悔一辈子了。
　　也许是真诚打动了天，善良感动了地，母亲手术后恢复的很快。后来，我们家在镇上的旅游区旁开了个卖肉夹馍，羊肉泡饭的特色小吃店，我一边帮母亲打理着生意，一边开始复习高考的课程……
　　又过了一年，在店里生意日渐红火的时候，我再次考上了那所大学。
　　直到最近在网上看到“老马乞水”那个完整的故事后，我才终于理解母亲的一片苦心。那匹老马是把水留给了它的孩子，一匹在烈日下晒得不行的小马——原来它也是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