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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态: 正常发表
疫区的来信
位置:现代小说·如歌岁月
作者:san
发表:2009/5/17 17:19:23
阅读:41368
等级: ★★★★
编辑按[漂泊自由的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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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封信
第2章 第二封信
第3章 第三封信
第4章 第四封信
第5章 第五封信
第6章 第六封信
第7章 第七封信
第8章 第八封信
第9章 第九封信
第10章 第十封信
[连载结束]
第二十五封信
  
  第二十五封信(收信时间:9月23日)
  钉子吾儿,见信平安。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在东部实行全面隔离三个月之后的今天,国家宣布这场疫病已经消灭,因疫病而特别实施的所有法令也被宣布废止了。我现在在溢河城堡,我们在4月就已经来到了这里,隔离的日子一直呆在这个城堡,对它真是再烦腻也没有了。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疫病已经没有了——既然国家说它已经没有了,那它就肯定是没有了……一切等见面之后详述。我简单地告诉你这个消息。我将于明天开始返回。本来国家还要举行一个庆祝,但我等不得它了;我很挂念你们。
  
                                                                                  父亲
                                                                                7月17日于东部溢河
  
  进攻我们城堡的野蛮人是在5月25日这天晚上退去的,而就是在这天的中午牧犬人还曾经攻上了我们的城头。5月25日这天傍晚牧犬人和森林矮人一前一后几乎是同时停止了进攻。我原以为他们就像从前一样只是做一次短暂的休整,但夜里他们的篝火熄灭了,他们完全隐在了5月25日这天夜里的黑色里,到了26日的清晨他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他们就是仅仅隐在了5月25日这天夜里的黑色里,这个夜过去了,这个夜和它的黑色就永远消失了,他们也随同着它和它的黑色一起消失了。
  戠垚和他的军队还在我们城堡外逡巡了两天,是在28日才离去的。在他们离开之前,我曾经给我未来的岳父大人送了一份薄礼,具体的说是三只烧鹅、四只卤鹅、十只白鹅、十只灰鹅,外加一盒夹心饼,他乐滋滋地(司礼官员就是如此对我描述的,而我则再一次说了那句话:不要对我的长辈妄加评论)收下了,还给我和杞实回送了一口铁锅。我命人把这口锅交给杞实去收藏,谁想到她动了怒,当众令人砸了它,还宣扬说这叫做“砸锅卖铁”。她当真让人把砸坏的锅卖给了一个铁匠,还用卖锅的钱买回来了一包糖,给家里的人每个发了一根,说是要让他们尝尝她家里的甜。我们两个城堡既然最终没有交换过一刀一箭,而是食物和炊具,那么,我们就依然保持了很久以来的友好关系。
  国家的军队最终并没有来。柠柯说,他们在路上得知野蛮人撤退的消息自然也就返回了。我给几个人做过同样的解释,看起来他们是一点不信。
  “你也不相信我吗?”柠柯问。
  “我相信你,我完全相信你——我就怕我这样说,你不相信我。”我又说,“他们没有来,不是更好?”
  “为什么?”
  “我们这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故事,在我讲述它时,我要求你不要打断,让我一口气把它说完:有一个城堡在遭受野蛮人进攻之后向国家求救,当国家的援兵来到时野蛮人已经退去了。这个城堡的城堡主被请去国家的军营,国家的将军没有追问与战争、与野蛮人有关的任何一句话,简单的、礼节性的问候过后,他就起身送客。当走到路边有一个木桩的地方,将军突然提出要同城堡主比试飞刀。他似乎就是突发奇想随口说出了这个要求,城堡主根本不会什么飞刀,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主要是不想拂了将军的兴致,不好意思把拒绝说出口——虽然他看不出他有任何兴致;将军言语谦和,但神态始终僵硬冷漠。将军拿出两把匕首,给了城堡主一把,他随手扔出去,都没有想到要问问比试的规则,因为距离很近,匕首总算还是插在了木桩上,勉强没有落下来。很意外,将军的却是刀身横着在木桩上碰了一下,落在了地上。将军似乎很失望,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把城堡主一直送到军营外,城堡主也没有问什么——处在他们的位置让他们对彼此没有什么可以说,多半这两个也不善言辞。当他们沉默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就要分手时,将军才说:‘既然你赢了,这次就算了。本来国家的军队是不能白白走动一回的;师出无名,如何能维护国家的尊严?’据说,若是要‘师出有名’,也就是说,若是在飞刀比试中城堡主输了的话,国家的军队就要攻破他的城堡。”
  “编完啦!这等幼稚的故事?”柠柯手扶着阑杆偏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着我,笑容般新鲜的阳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她的样子天真而纯洁,她和烟子几乎毫无相像之处,她似乎更像个孩子。
  “可不是我编的,”我也就玩笑似的,“这个故事流传在民间即使没有一百年也有几十年了。”
  “故事就没有追问一下,将军为何要输了这次比赛?”
  “没有。故事追问的是:假如城堡主输了比赛,假如国家的军队真进攻城堡,这个城堡会不会抵抗?假如国家的屠刀真落在了某颗脑袋上,他会不会闪避?”
  “难道真有人以为国家的军队会残害自己子民?”
  “是的。还有不少人认为,杀野蛮人与杀任何一个城堡的人对于国家的军队是一样的。”
  “理由呢?”
  “对于国家,个体毫无重要性可言,而个体的消灭很多时候对整体很有好处。”
  “荒谬。简直悖逆。有这种想法的人,砍掉他的脑袋也不算冤枉。”
  “说实话,我有时候就有过这种想法。”
  “你是心怀有什么鬼胎。你千万当心着,可不要让我看出来。”
  “我不过就是想要守住这个城堡,让自己活着。你不是也说过吗,国家也是有意要攻破我们这个城堡的?”
  “那不过是种比喻的说法。”
  后来,柠柯虽然离开我们城堡回去了京城(或者别处,反正是我不知道的地方),但并没有同我解除情人关系,所以,我每个月都会给她寄去作为我的情人所应得的100块钱。据我所知,国家官员的薪俸很低,这100块钱对于她并非可有可无。除了钱之外,我还给她寄各种礼物,给她写信,可京城不允许私人信件寄出,所以我能收到她寄给我的都是些小玩意,比如一枚像章,一方棋盘。它们的做工可说是粗糙,不像是出自专业人士之手。我猜想这些东西是柠柯自己做的,里面藏有秘密,也就是她的回音,但我从没有想要把它们破译。我把它们放在一个匣子里,偶尔翻出来看看,想着在京城有一个情人也能让自己感到一种满足。
  野鵏将军在6月1日这一天来向我提出辞职。这是种礼仪,每次战争如果没有取得实质性的胜利,就需要有一个将军来辞职,表面上是表示由他来承担未能取得胜利的责任,但事实却是请功,因为我们并没有失败,我们有种逻辑:没有取得胜利谁的责任最大,没有失败谁的功劳也最大。野鵏与亶鲥,以及别的几个将军,一定是相互观望(或可说是较量)了好几天,最后终于是野鵏来了。按照成规,我应该拒绝他的辞职,然后他还要再次辞职,我再拒绝,一直到第三次,他不再坚持辞职,就接受封赏。但我没有按照惯例来行事,他第一次辞职我就同意了,他懵了,很是愤然,气昏了头,当面就说了几句浑话,说要砸了这个城堡、要敲碎我的脑袋。然后,应该有人接着来辞职。这也是成法,因为责任还没有人担——这也是合乎逻辑的,一个已经辞职了的人,对组织就已经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他如何能担什么重大的责任呢?可是总也没有人来;我似乎还想同意一两个,但没有人来,最后也就算了——也就算是我们彼此耗上了。反正,我偶尔可以做出一个等人辞职的姿态。
  那场曾流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行性神经病,在国家宣布它被灭除了之后,对它仍有些沸沸扬扬的说法在流行。比如有一种是,没有实质的它,只有个传言,一种纯粹心理的恐慌。理由是,这种病在医学上解释不通,它的存在不符合科学理论,所以它不可能存在。对此的反驳是,所谓科学就是一门分门别类的学问,如果科学说没有某个东西,仅仅是说科学还没有建立一套规则去把它从它所属的事物中区分出来,并不等于没有它。持前一种意见的人对此说非常愤恨,说他们不懂科学因此诬蔑科学。而他们说,根据科学理论,任何正常的心理必定要有物理的依据,若是没有那就属于非正常,也就是说是神经的。那么,在神经病流行时期,引起普遍恐慌的物理依据是什么呢?不知道,没有一个知道,也就是说科学当前还没有定义它,或者它完全是子虚乌有的,科学不可能对它进行认知。若是前一种情况,有一种可能是,当未来科学已经能给它下定义的时候,也许会把它定义为“流行性神经病”,也许不,而是另外一种东西。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就目前而言,科学对它都还没有认知能力,也就是说它还没有物理依据——暂时的,或者永远的,——也就是说,在人们之间有一种没有物理依据的恐慌在流行着,也就是说,在人们之间有一种神经的心理在流行着……就这番论述来说,我同意对神经病持否定看法的人,以为它们基本是诡辩。按这种说法,对神经病的恐慌就是神经病本身,也就是说,在神经病流行时期所有对神经病的流行感到恐慌的人都是神经病。可是我们都知道,对一种传染病,已经感染上了的人是不用再害怕被感染的——当然,他们反驳说,那是因为他们对于自己被感染上这件事还不自知。可是,这似乎是说,在神经病流行时期,在神经病存在的前提下,任何一个人只能是神经。因为,在他不知道自己被感染上神经病时,他因害怕被感染而恐慌,于是他是神经;而在他自知自己被感染上了,他当然更是神经——如果他不神经,而他偏生要以为自己神经,他还不神经吗?
  不过,对神经病的有无,我却是倾向于有。这几乎没有道理,原因仅仅是我会想到,有很多人,就是同我们一样生活在西部,甚至是我们周边的城堡,很可能都会怀疑进攻我们城堡那些野蛮人的存在,会认为是有人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编造出来的。有一种解释为何流言如此纷纷的说法认为,任何一个流言最终要传到了任何一个人的耳朵里。这种说法的进一步推证是,一个人可以认识这个国家的所有人,因为即使你只认识一百个人,这一百个人每一个又认识一百个人,而这一万个人每个又认识一百个人……如此下去,总要囊括了所有人。据说这正是人们要传播流言的激情所在,因为在流言的世界里一个人能与所有人交通。然而,我始终并没有听到有一个人亲眼见过神经病,也还没有听到说进攻我们城堡的野蛮人不存在的流言。因为我不能认为它们没有,所以,这里有一种可能是它们不值得流传,另一种是它们还没能传到我的耳朵里,尽管我对它们总是很当心。
  还有一种论述流行性神经病存在的最简单的说法:国家为神经病制定了如此多的法令,国家难道可以为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制定法令,所以它们肯定是存在的。我从父亲那里知道,在国家宣布神经病被灭除(按照上述逻辑,如果没有神经病,那么国家灭除的是什么呢?)的三个月之前,在溢河城堡他参加过的那个大会还通过了两条法令,一是消灭神经病的感染者,一是对东部所有城堡的全面隔离。在对这两条法令进行表决时,父亲投了同意票。作为一个医生投那样的票,父亲说他曾为此感到愧疚,虽然,从来没有人把他当作医生,这场疫病也根本不需要一个医生;虽然,他知道他们的投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国家要通过一个法令原本是从不需要经过什么表决的。这次为什么要这样做,具体的原因他当然不知道。他觉得,仿佛就仅仅是因为怕他们闲得没事,国家就让他们去开开大会,讨论一些问题,做一些表决。这样他们就没有白走一趟了,他们千里迢迢的行程就有得一个说法了。
  就这种说法,我曾问过柠柯,她说作为一个国家的官员,她理所当然要维护这种说法。我请她仅仅作为我的情人说说自己的看法,她却说当情人与国家发生矛盾时她只会选择国家。我不死心,请她抛开这种说法就神经病是否存在谈谈她个人的看法。她说这一点她早就跟我说过,“人的正常与否是相对的,在这个城堡里,就是你这个城堡主,如果所有人都认为你神经,那你就只能是神经。”
  “也就是说,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如果国家说一个人神经,那他一定是神经?”
  “当然。”她说,“难道国家会连这点权威都没有。”
  我的朋友罗汁的看法与柠柯一样。他说,普通的神经病,也许还能找到一些客观的依据,比如大脑的物理性伤害,但这种会传染的肯定是主观的,因为疾病的根源本来就是主观的,并非一种自然的产物。
  罗汁后来也去了京城(或者别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是作为信使去的,是他自己的要求。他说,他总想试试,虽然作为一个信使,在京城多半什么也不是,但他不能放弃任何可能;“再没有比可能更重要的了。”
  “对。再没有比可能性更重要的了。我们即使要死了,也不能放弃它,否则死就死吧,何必要有个天堂、有个地府呢。”我又说,“你非如此不可吗?”
  “不是我非如此不可。”他说,“作为单个的人,我几乎是偶然的,很容易就会改变,也许有哪一天我没有起得太早就不会无意中说出了哪句话就不会因此冒犯了某人就不会因此而挨上一拳,也就不会想要去做这件事。可是,如果不是我,那也肯定会有别一个人去做它——作为整体,这件事才是非如此不可。”
  “如果万事真是相生相对、互有补偿的,那么,在野蛮人进攻我们这个城堡之时,肯定也有我们国家的一个城堡在进攻野蛮人;而现在肯定也有一个叫做网风的野蛮人要作为信使去他们的京城,想要凭一己之力去影响他们的国家——或者别一种名称,——让它来进攻我们,最终强迫我们成为他们。”
  
  烟子说她能记住很小时候的事情,甚至说她记住了上辈子,我恰恰相反,我觉得自己在十岁以前似乎没有记忆,也许只有一件事例外,但我分不清它究竟是记忆还是个梦境:我和一个女人在一个房间里,像是一个厨房,整个房间没有明显的光线,昏暗暗的,但一切也还看得清楚。出于无聊,或者好奇,或者根本是想要惹是生非,我掀开了湿泥地上一块暗红色的石板,石板下面尽是暗红色的蜈蚣,有那么多,它们蠕动着,多足、身体上长的毛还闪着一种光,但它们是病态的、几乎要死了的样子。我想踩死它们,但太多了,很快它们爬满了我全身。它们有毒,可最后中毒的却是那个女人,也许她身上落下了更多蜈蚣,我没有看见,也许她是为了救我。有人给她请来了医生,她接受了治疗,医生坦言对这种蜈蚣毒他无能为力,对她的治疗仅有延缓作用,没有任何真正的疗效,要救病者的性命必须尽快把她送到某个城堡去找某个人。有三个人商量了半天——他们把我关在门外,不让我看见他们的商量,他们中有一个无疑是我的父亲,另外还有一男一女,我不认识他们,——终于同意了送她去那个城堡。但他们迟迟不行动,第一天,我催促他们,他们说时间太晚了,只能等到明天;第二天,我恳求他们,那双男女说他们有要事,必须等到明天;第三天,我咒骂他们,我恼火了,对他们尽是仇恨。而那个女人却一直是平静而专注,我知道她是装出来的,一方面是装给我看,但更是装给他们看,她一直怕他们,她始终在讨好他们,即使要死了也不能停止。他们把她放在一张木板床上,用一块黑布盖住她,我去看她,当我揭开黑布一眼总是看见她睁得大大的眼睛,那么深,仿佛能把我和一切淹没,我开始害怕,想要不看,但总是看着。她总要用一点时间才能看见我,然后她就对我笑,她苍白的脸中间隐隐有一圈黑,看得出来,她在用力于这笑,仿佛用尽全身力气要把那黑遮掩。可是她一句话也不对我说——为什么呢?好多年啦,我一直放不下这个问题。难道她真的没有什么想要说给我知道,我不能相信,或者中毒之后她失去了说话的能力,或者她原本不会说话?
  无论我的仇恨、她的讨好,他们无动于衷,他们三个围在一张桌子上长时间玩七巧板,在他们桌子的一边,窗子外面天空阴沉沉的。在烦躁之中,我踢了一个人的凳子,一个人把我绑了起来,在我嘴里塞了一团麻之后还扬言说要割掉我的腿。后来,大概他们终于凑成了意想中的一幅图案,一个人木木地站起身来朝窗外看了看,然后转身过来,一手握着领巾一手半握成拳放在桌子上,似乎沉思了许久,最后冷冷地说,天气预报这天下午要下大雨,那个医生住在深山老林里,路上有山体滑坡车毁人亡的危险……最后怎样了呢?似乎没有一个最后。这个女人死了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再没有见过她。很长一段时间,我经常有这样的想法:哪天我推开一扇门,就会看见光板床上的黑布,揭开黑布就会看见她。所以看到一扇门我总要推开。最让我怀疑(或者说动心)的是一些角落里旧的原色木门,比如一个堆园艺工具从土墙上的小窗洞能看到一枝滇朴的小房间,我推开一次,没有;我就出来,躲到一根柱子后面,躲上三分钟再回去推开一次,还没有;我又出来,躲得更远一点,这回,我蹲在一丛冬青下面以最大限度的耐心躲了十分钟,我再去推开门,只有一堆混乱的工具,只有窗洞里苍绿的滇朴叶子间蔚蓝的天。直到今天,看到一扇门,特别是阴凉中一扇虚掩着的旧门,这个想法多半就会鲜活过来。我总在想,父亲最终成了一个医生是否因为这个女人呢?那么,她会是谁呢?我家里是否还有哪扇门我还没有推开过呢?
  现在,她会让我想起了烟子的那个缁衣女人。也许因为盖在她身上那块黑布,她苍白脸上的黑,她穿的也是一身黑衣吗?我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听说,在我们城堡的东北面有一个城堡由于信仰一种宗教的缘故,男女老幼全部都要穿黑衣,还要披黑纱。我特意去这个城堡看过一次,并没有见到特别的黑衣,穿的人也不多,偶尔见到几个,却如同其它城堡的一样,只让我觉得丑陋不堪。有人说,他们只有在一些节日才穿那种黑衣;有人说,他们的黑衣对教外人士是隐形的,这是他们宗教的一部分。
  现在,可以说的似乎都已经说过了。在无穷无尽的沉默之前,还缺点什么?缺烟子。总是缺烟子。她去到哪里了,为何再不给我写信?她去到了大海里,忙着看,忙着听,没有空闲说,或者一个人说得太久,她也会无话可说啦,或者她终于发现我是个骗子手,决心再不同我说话。
  “她为什么要走呢?”
  “因为一停下来她就会死去。”
  “说这种鬼话?”
  “她去找她的腮了,她是个低等动物,不能停留在这个城堡时间太久,否则她就不能呼吸了。”
  “总要说这种话,是什么,就不能明明白白直说吗?——是不是,她就是整天跟你这样说话的,你们说话的同时还在向哪位大神祈祷?”
  “她要去写信。”
  “为何不停在这里写?”
  “信嘛,当然要在远处相互看不见了才写,若是看得见就只应该说话。”
  “那为何就不能只是说话呢?”
  “说话太费力,而且张开嘴巴也是很有危险的。”
  “张开嘴巴有什么危险的——我现在有什么危险吗?”
  “当然有,苍蝇会飞到你嘴里去。”
  “你的嘴里才会有苍蝇飞进去呢。”
  “当然,只要张开的嘴巴都有苍蝇飞进去的危险,所以,我们还是闭上嘴的好。”
  “只有低等动物才怕张开嘴巴呢,她是怕咬上了钓钩吧?”
  “也许吧。”
  “那为何现在却又不写了呢?”
  “谁说不写了,她一直在写。”
  “那为何你没有收着呢?”
  “不过是离得太远了,那些信还在路上罢了。”
  “有多远,需要多长时间?”
  “有无限远,需要永生永世。”
  “你酸不酸啊,她又听不见。”
  “你听见是一样的。”
  “我可不是她,我同她毫无关系。”
  “你是不是她。但你又何尝不能是她。她是她是偶然的,你是你也一样。”
  “对,我们全都是偶然的,我肯定有一部分是她,也有一部分是你;绝对的只有国家。”
  我发觉从某一天开始,我和柠柯在一起除了说烟子之外,就再也不能说别的了,也许她觉得无聊,最后终于走开了。其实,连我自己都觉得无聊,我尽量同她说些别的,但无论开始我们说什么,最后总是要转回到了烟子身上。所以当柠柯离去,我感到轻松。
  (全书完)
  
  简单的结束语:
  无论多么短的小说,我总愿意弄出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真实存在的东西。一次甚至对一个朋友说:如果能写出一篇小说与人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我一定会很满意的。当然,这句话说得相当白痴。我不可能知道“与人与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关系”会是一种什么情况,如何写呢?不过,这大抵是对“有用的文学”的一种过头的反响吧。
  应该说,我是为了发小说才真正开始上网的(从前上网都很有目的),最爱去的地方不是自己发小说的网站,倒是网易和FT,最爱看的不是文章,倒是文章后的帖子,不过自己难得说一句话,大部分时候都是潜水——这一年学到了好多新词(真的从心里感激它们的创造者),更知道了许多怪异的事情(大多时候,我无法感激他们的创造者,但感激传播它们的人),我再一次(前一次是读魏晋南北朝的历史)感到:无论我们有怎样的想象力,在怪异方面也是绝不能比过这个世界的,尤其是我们这片神奇的土地。所以,我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写实啦。
  其实,才在这部小说写到一半不到之时我就想到了这个故事应该这样写:是一个叫做钉子的男人骑单车去疫区找一个叫做烟子的姑娘,途中给疫区外的一个人(比如在一个城市有一套100平米的房子的女人——他的妻子,恋人,或者根本不相识的一个人)写信。若是这样,有许多东西处理起来肯定会比现在容易许多。我没有必要费力地去构筑一个不存在的世界。可惜这时候似乎已经无法回头,然后我就一次一次感觉自己穷尽了想象力,一次一次妥协(不知道对什么)承认自己的失败……但我仍然没有想到,已经改过了十多遍的小说竟然要连上差不多一年,现在我确实感到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