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猪
![]() 那年初冬,我家三头猪吃空了家里的几大堆红苕,耗尽了几千斤青饲料、粗粮,耗时整整一年半,三只白毛猪在父母日夜精心饲养下和全家人的祷告中达到了当地商品生猪收购站的标准。 这三头丑陋的白毛猪嘴尖头小,皮厚毛长,肚子被潲水撑得老大,前背缝还不到三指宽,一看便是营养不良的长年猪。 这天清早,母亲特地煮了仅有的一锅红苕加上粗糠和少量玉米糁。请来两个邻居帮忙抬猪。在捆猪不到半个小时前,三头猪过年似地饱餐了一顿。我们三兄弟加上父亲和邻居,捆绑了三只猪,两人一抬,往八里之外的镇上奔去。 天上连续下了十多天的中雨,泥泞的乡村公路被车辆辗成了许多大坑小凼,烂泥窖深盈半尺。父亲和我抬了一头中大的猪,在泥浆中艰难地摸索着下脚的地方摇晃着前行。不到三里路,我就感觉有些吃不消了,汗水湿透全身。父亲也大汗淋漓。我说歇歇气再走吧!父亲说抓紧点,这先人板板拉屎拉尿勤着呢,一泡尿就少几斤肉呀!我咬咬牙说,我坚持! 在一段下陡坡的路段,走在后面的我紧紧逮住绳子,也控制不了猪栏子向前滑去,猪栏子直往父亲后背贴近。过度负重父亲突然弓着背跪进稀泥里,双手揪住竹栏。糟了!这头白毛猪哼哼叫了几声,几个踢腾,便挣脱了父亲的把持,重重的在父亲背上翻了个滚,这巨大的外力迫使父亲立时正面扑向稀泥。白毛猪愣了一会,用嘴拱了父亲的脚几下,大摇大摆地往稀泥路边的苕地踱去。这时的父亲满身满脸都是稀泥,他顺手扯了两把半枯的苦蒿,直往脸上擦去,少顷父亲大步向白毛猪靠近。父亲说,快!把它按住!猪畅快地撒着尿。父亲猛向前一扑,右手正好揪住了带血的猪尾巴,左手极快的逮着了猪的后左脚,白毛猪使劲踢腾,父亲来回晃了几下就放到了这家伙。猪大喘粗气,发出几声鸣叫,我顺势扑上去,牢牢揪着猪耳。抓住前脚!父亲严厉地吼道。他手上青筋爆突,嘴里气喘吁吁。猪被驯服了又乖乖地躺在竹栏上,我们将猪抬到前面的田边,先给猪洗了个干净。父亲叹息说,少说也少了五斤称呀!他那张脸上,汗水渗着泥浆俱下,我陡然发现矮小单薄的父亲,真像个泥人儿。 当我们比大哥他们迟到半个小时到达食品收购站时,父亲才从衣兜里掏出一张已经打湿有巴掌宽窄的折子,恭敬地递给一脸肥肉的收购员。在大哥的埋怨声中,只见父亲不停的搓着手指上没有冼净的泥沙,迷茫的双眼显示出老父亲的没有底气的激动。拿着红墨水、大毛笔的收购员说,老头,等外级!一块五毛五一斤,卖不卖?父亲结巴着,我一百四五十斤一头的猪哟!就三张老猪皮嘛,不卖就闪开。父亲慌了神,急忙摸摸衣兜,嗫嚅着说,来抽烟,老师!颤抖的右手狠劲地在裤子上擦了又擦,才抽出一支皱巴巴的烟,红缨牌的。收购员瞟了一眼,或许看清了是一支湿了半截的劣质烟,十分厌恶地对父亲说,我不抽,下一家!好不容易候到的位置,却被收购员轻描淡写甚至轻蔑地一句话落空了。这让我们都傻了眼。父亲极度紧张起来。好在我们六个人严严围住了过磅的门。父亲哀求地说,老师,您过称吧! 我心里实在憋得难受,凭什么等外级!你们刚才收的两头猪比我们的猪还瘦小呢,还打的二级……!你个不知屁臭的东西。咣!父亲一耳光响亮地扇在我的脸上,我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委曲得甩了手的竹杠,转身走人。或许是父亲的耳光维护了收购员的至尊。他说,老头,要卖就快点。我们就手脚忙乱地把三头猪推进了宽大的木笼。过称时,三头猪不约而同地开闸放尿。父亲和大哥一脸难堪,腮帮的肌肉拉紧。不争气的东西!父亲喃喃自语。 结帐,三头猪共卖了六百六十元,离母亲估计的最低八百元差距尚大。父亲紧张地捏着一把钞票反反复复数着,继后十分豪气地割了五斤肥骠肉三斤猪边油,破例打了两斤苕干酒。 母亲早已准备好了佐料,只等做菜!少有的肉香,引来了邻里的四个小孩,老在我家门槛上磨蹭。母亲给每个孩子一片厚厚的刚熟的肥肉,孩子们撒欢地跑了。 这天父亲陪帮忙的邻居喝光了两斤酒,一脸酡红。他说我差点坏了今天的大事,小腿哪能扭得过大腿呢,不公平的事多呀!要学会忍耐。他说是轻轻打了我一耳光,没事吧?我没有回答父亲,头低得很低。 还清了几年的债务,父母如释重负。母亲四处为我物色对象。那夜,我把闷在心头一年多的想法告诉了父母。我还要去读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