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严重厌恶文学尤其是小说的读者来说，读传记是一种不错的替代方式，甚至是更高级的替代方式，有如天使替代了魔鬼。如果将传记当作一种虚构的文学作品，你会发现它们是一部部史诗性的小说，尤其是思想家的传记。在文学作品中不可以出现的东西，在传记中可以出现，在写作技术上，传记也打破了小说的那种封闭性与致幻性。一个传记作家可能虚构出一部小说，但一个小说家很难虚构出一部传记，这就是传记的了不起之处，要知道，现实永远比小说更伟大。将传记写得像小说很容易，但要虚构出一部传记，那基本是不可能之事，也许博尔赫斯可以做到，它那些短篇小说其实就是浓缩版的虚构的传记。
　　读过一个思想家许多著作之后，再读他的传记，他的思想就在你的印象中被一条时间之线穿连起来了，变得清晰，有如一根线上的珠子。而且，传记是把握一个思想家大致思想的最好方式。
　　这是我读《伯林传》的原因。
　　我与伯林有一些相似之处：
　　“不善辞令的学者们在越过语言与思想之间的天堑时，总不免一番挣扎；对伯林而言，语言和思想则是相携而行，无有窒息。他对自己的这种轻松自如感到怀疑，总觉得拙于言辞的知识分子可能更为深刻，更值得信任。”善于言辞且喜欢说话的人，总有一点道德上的自卑感。
　　“从他小时候的照片上看得出他是个家里的小暴君。赛亚流畅得没有一丝障碍的表达能力也许就始于童年时代——作为一个聪明异常又喜欢说个不停的独生子，绝对没有妹妹或哥哥或别的什么人会来打断他的独白。”呃……我也一样。
　　“……加强了他对于身体暴力的恐惧和对政治实验的怀疑，也加深了他始终如一的对权宜妥协的偏好，因为它们使一种政治秩序得以安全地保持在恐怖之外。”我的想法一样。
　　“就个性而言，这种痕迹又表现为轻微的暴躁易怒，以及对于细枝末节、对于任何一种将他视为外人的姿态的过分敏感。”被宠坏的孩子。
　　“竭力取悦他人是他所有坏习惯当中最糟糕的一种。”源于一种不安全与自卑感。
　　“流亡之人自有一种特权，可以不带一丝嘲讽地来爱他的第二祖国，而这对本国人来说却是不可能的。”比如我爱广东。
　　“我从未对任何人倾诉过我的烦恼。我从来没有过多少要向别人倾诉的问题，一旦我不想倾诉，它们就消失了。”一种近乎绝对虚无的坚强与怀疑。
　　“虽然以赛亚从来没有正式学习过演奏一种乐器，甚至连乐谱也不认识，但他对音乐却有着真正的热情。他在音乐上的偏爱——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我也一样。
　　“讨厌和人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我尤其不能忍受与男人的皮肤接触，总感觉男人很脏。
　　“他没有孩子，没有随从，也几乎没有什么工作上的责任。他是在有意识地延长自己的青春时代。”自由主义者都缺乏责任感，害怕自己不再年轻。
　　“时代的喧嚣对伯林没有什么吸引力。”一种潜意识的边缘姿态。
　　“既没有良师的指引，也没有门徒的跟随。”真正的强大。
　　“他对自己所扮演的角色总是不甚投入。”并且有些反感，然后挑之夭夭。
　　“门徒会让伯林觉得不舒服。”自由主义者希望每个人的心灵都是自由的，不必跟在别人（包括自己）后面。所以自由主义反对权威。
　　爱因斯坦如是说伯林：“上帝让伯林只成为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我也是旁观者。
　　所有的自由义主者都很像：被宠大，宠坏，表达自由，缺乏生活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