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两小时
![]() (一) 当妈妈第一百遍唠叨暑期对于临近高三的学生有多重要的时候,我第一百零一次坚定的对她说,我要去旅行!最后,她不得不因为我这从来也没有过的坚定放弃了那圣经似的劝说。 背上那只在衣柜里孤独得太久的旅行包,没有妈妈那温柔得有些甜腻的嘱咐,我踏上了北上的列车。 (二) 是在逃避什么吗? 一直喜欢安静的我,为什么要挤上这趟四处弥漫着汗酸味和喧嚣声的列车? 车窗外急遽倒退的景物就如同那些我睁开眼睛后永远也记不起来的梦境,它们从眼睛里飕的出现,消失,像零碎的拼图,我永远也不能凭借自己的逻辑将它们组构成一副唯美的图画。 点燃一根烟,烟雾模糊我那略显苍白的面容,也将周遭散射过来的惊异,鄙夷的眼神隔绝在外。 一个中学生,一个女孩子,抽烟? 我嗤嗤的笑了,谁知道我是中学生?谁也不知道!在他们的眼里,我可能就是一个误入歧途的迷茫少女。 因为陌生,我可以放纵自己的行为,可以忘记妈妈每次搜到我藏匿在书包里的烟时那愤怒的表情。现在的我就是一个背包旅行的落魄游人,不是中学生,也不是迷茫少女。 直到燃尽的烟蒂将手指的皮肤灼得辣疼,我才陡然发现,不知不觉中,身旁的小长桌上已经被我抖落了一大滩零碎的烟灰,对座女人脸上的愤怒在蔓延。于是,轻轻的掏出纸巾,将桌上的颓废的烟灰飘散在冰凉的铁皮车厢底,我歉意的笑了笑,,眼睛转向了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远处忽明忽暗的某处被世人遗忘的村庄里寂寞的灯火,就像散落在天际的萤火虫,恍恍惚惚。 我再次问自己,是在逃避吗? (三) 裤袋里,那封粉红的信笺被我看完后就再没打开过。 他说,他会在每天黄昏的六点到七点在学校门口等我一小时,直到我出现为止。 为什么不是两小时呢?这样的问话我只能再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永远也不敢张扬。因为我偿还不了这种等待,我是一个太自私的人,自私到不去介意别人会不会因为我的冷漠而彻底心痛。自私到让他在每个落日里站在学校的大门口傻傻的等待那个永远也不会出现的我而让自己汗流浃背,毕竟,夏天的太阳岂会温柔? 选择旅行就是为了逃避! 他说,他喜欢了我两年,从高一到高二,他说高三如果再不表白他怕没机会了,因为谁也说不准会在哪里上大学。终于,在暑假的头一个晚上,他站在寂寞得让人流泪的走廊里把那封粉红的信笺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静静的看着他,直到他把红到脖子的脸快要贴进胸腔,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在那里默默的等候老师将要掀起的狂风暴雨。 我很平静,只是轻轻的对他说,希望不是情书。然后转身离开了他的身边。 我会如信里所说的那样!他的声音在我走了很远以后随着流动的空气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苦涩的摇了摇头。 (四) 信在我回家以后关在书房看完的。我相信他会那样做,用每天的一小时来等待我的出现。 可是我确定不会出现。 爱情对于我来说太遥远。一个只会抽烟,只会写一些落寞文字,每次理科考试都被老师“请”上讲台,用在我面前习惯的鄙夷的口吻说:“为什么你总是离六十分都还差一大截呢?”的女孩子,凭什么有资格让男孩子喜欢,并且还是像他那样头上笼罩着华丽光环的优等生? 我恐惧那种被爱情高高举起后又重重摔下的感觉。我们之间的优劣差距就像是那条永远也没有尽头的直线,两者只会越拉越远,不可能交汇! 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只会出现在童话里,而我,有可能只会成为那个落寞的写童话的人。 (五) 夜已经深了,车上很多人都进入了睡眠状态。行李架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行李包紧紧的挤在一起,等到站以后,它们就会随着自己的主人去向不同的方向,谁也不会记得它们曾经那么亲密的挤在一起。 车窗外黑黢黢浑浊一片,我原本就近视的眼睛永远也没有办法将它们区分。没有一点睡意。临座的小孩可能是第一次坐火车,兴奋得一直和他的父母咿咿呀呀的交谈着别人永远也听不懂的语言。 乘务员揪出了一些欲图逃票的衣衫褴褛的人。 有人说没有跷课的大学是不完整的大学,那跷课的高中又算什么呢? 当我第N次被班主任从操场后面的橘树林揪住,并且第N次将我手里的小说捐给学校图书馆的时候,我能够清楚的听见那个高瘦的刚从大学分配过来的年轻班主任在心里说,我看你是完了,还是早点卷被子回家,别再浪费花在你身上的人力物力资源了。 这是第几次跷掉的理科课,我已经不记得了。 站在操场的中间,似乎再也找不到可以拒绝班主任以这样轻松的方式体罚我的理由,最少他没有将那个“我是跷课王”的牌子挂在我脖子上,我感激他。然而依旧有两行涩涩的泪水从眼眶滑落,脚下的那块就要皲裂的地板终于得以丁点的滋润。 有一个身影从远处靠近,因为近视,我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然后一本厚厚的笔记塞到了我的手里。不懂的可以找我,里面有我的电话号码。说完最后一个字,身影离开了。 我低着头,手里的那本笔记似乎太重,曾经有一刻差点掉落在地上。我知道是他,那个临座的优等生,也只有他才会在我处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依旧愿意靠近我。在同学的眼里,他就是一个可以平视任何很差很差的劣等生的楷模,榜样。 教室在最后一节课以后终于人去楼空,我私自为已经把我遗忘的班主任下了“释放证”,拖着发麻的双腿回到了教室。笔记被我没打开就还回了他的抽屉,只是上面多出了一张字条“我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然后有两滴清澈的眼泪在合上抽屉的那一刻从距桌沿的缝隙间滴落进去。 让所有的悲伤禁锢在里面。 我依旧跷课,笔记也没再送到我的手里。 为什么不是两小时,为什么没有第二次? 就像太遥远的差距,两小时和第二次,优等生与劣等生永远都只会以颓败收场。 理科老师对我的态度已经如同见到秋风刮落一地枯叶般无所谓。小说也再没有被捐进图书馆。他的笔记在一天天加厚,却只放在那个禁锢了我悲伤的抽屉。 一切就如日升日落般自然的重复着。 (六) 我的座位在高二下学期理所当然的搬到了离教室板报最近的位置。我很欣慰,因为板报上有我那落寞的文字。 临近高三那种战场般萧杀的学习氛围越演越浓。下课以后,他的座位旁就如当红明星般围拢了很多急欲求知人,只是少了镁光灯! 看到他的嘴巴一张一翕,看到他那微笑的表情,看到同学满意的点头和眼睛里投射出来敬佩的光,我苦涩的笑了。 我的小说依旧在不断更新,然后大页大页的稿纸占满了整个抽屉,没有人在乎,也没有人去阅读板报上那些落寞的文字,哪怕是曾经不经意的回眸。 这些都与大学的命运无关。 然而大学在我的眼里就简单的以词语定义了。就算妈妈将家里的宽带停用,将书架上所有的小说烧毁,我却始终不认为大学和自己能扯上关系,就像和他,那个优等生之间的差距,连擦肩而过的机会也没有! 某个时候,自己骤然发现,是这种差距使我有了把大学只是作为词语理解的理由,也是这种差距让我与他高中两年都没互相说过一句话。 我们都很安静。 他安静的加厚着笔记,我安静的读我的小说。 似乎谁也不记得那个送笔记的下午。一切都被遗忘在过去,沉淀在我还回笔记的那一刻了。 就如车厢内陌生的乘客,就算临座,就算是曾经因为挤过密匝的人群上厕所时不小心踩到了你的脚,一个歉意的微笑后便是遗忘。 有可能那只受伤的脚还隐隐疼痛。 他的疼痛?我的疼痛? 火车呼啸着到站了,二十小时的行程结束在某些人短暂的梦里,他们错过了沿途最美的风景,那片布满了萤火虫的寂寞山村。 有遗憾吗?从那些赶着回家,也可能是赶着工作的焦急的眼神,我只看到了一张张漠然的失去棱角的脸。 错过是遗憾,遗憾也很美。 站台里昏黄的灯光让所有人的脸色更加惨白,有一个可能是和父母走失的孩子哭泣着被表情麻木的工作人员带走了。 小孩想父母,想回家,迷失的感觉让他惶恐。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了,谁带他回家,谁带我回家? 我漠然的笑了,不能回家,旅行刚刚开始,逃避将继续整个暑假。 (七) 这个陌生的城市的上空飘浮着北方特有的小米粥的味道,我紧了紧背包的带子,漫无目的的行走在一条条陌生的街道上。 泛凉的空气使我手臂上长了一层密密匝匝的小疙瘩。 路边一个流浪的艺人用一把破旧不堪的吉他弹奏着一曲忧伤的旋律。我敬佩这种乞讨方式,你给了他钱,他却让你的耳朵得到了片刻的轻宁。 伸手往裤袋里掏零钱,那封微带着我体温的信笺又钻进了手心,我神经一颤,手机上时间显示着18:30。 他此刻在等我吗? 他听到我的“希望不是情书”后为什么还要执拗的说出后面那句话。 这就是爱,一个优等生的爱? 那条看不见的差距变成了横亘在我面前那道永远也不能逾越的墙。那个老是跷课抽烟的女生看不见的自卑感染着这个陌生的城市。 他能感觉吗? (八) 选择了留滞在这个城市。可能是因为它的安静,也可能是因为我喜欢安静,沿途的奔波不是我所向往的,唯一喜欢的就是安静的蜷在某处没有人知道的角落安静的读一些落寞的文字。 旅店里那个胖得很可爱的女老板,可能对我这个整天整天不出房门的女住客感到好奇,每次买食物回来,她那双豆荚般可爱的眼睛都会在我身上多瞄上几眼。 很想告诉她,我是在旅行,是在逃避,可是安静的我不喜欢被那种陌生的注满怜悯的眼神所包围。 于是每一次,我只是轻轻的从她的身边路过。 就像路过他,两者留给彼此的永远只是一个背影。 只是路过。 唯一不同的是,在每个落日的黄昏我会目不转睛的盯着手机屏幕上不断往前的时间。 那一个小时。 不同的城市,两个相识的人同时关注的某个时间段。 望眼欲穿我不会出现的身影? 满心遗憾那条无法交汇的直线! …… (九) 珍贵的假期被时间拉成了记忆。旅行包被我放回了衣柜,母亲那近乎于绝望般的唠叨依旧在继续,看你怎么考上大学,今后你就抱着你的小说过一辈子吧。 我微微一笑,大学与我无缘,就像和他之间的差距。 遥不可及! 回到了那个紧挨板报的位置,板报上我落寞的文字经历了一个暑期后已经风化得有些模糊,残败。 他的座位在下课以后依旧围拢了那些于大学有关的身影。 谁也不会知道,整个暑期,我与他共同关注的那个一小时。 可是,他那在别人看来瞬间黝黑的皮肤会让他记得。 我那支离破碎的文字会让我记得。 仅仅我与他! 如果有了第二次,两小时,会不会有是另外一种结局? 可是差距……差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