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红火火的洋瓷碗旁，栓子在“嘶哩唦啦”的骰子声中吼叫着，压在屁股底下的铜一涨一落地跳跃，还未过半夜，正义借给他的一张毛主席就不翼而飞了，洋瓷碗里的骰子到底未能合着他的心意转悠。
　　栓子拉着拖沓的步子往家走，挖空心思地思谋着对付婆娘的伎俩。单就夜不归宿这事儿，势必要哈着腰卑躬屈膝求爷爷告奶奶一番，当然无可避免婆娘会扭扭掐掐地在他胳膊上留下一些岁月的印记，更何况正义的那张毛主席迟早是要还上的，一双脚也怯生生地不听使唤。
　　当他走至村中的十字路口时便条件性地抬头丈量了一下离家的距离，让他心跳的是，不远处有纸样的东西在微风中忽闪忽闪地跳动，且伴随着微弱也清脆的声响，连同露出的半角的颜色都传递给他是红票子的讯息。栓子悬着骚动不安的心快步走了过去，踢开覆盖在上面的黄土，三张系着一根红线绳的红票子真真切切地暴露在栓子面前。那一刻他几乎激动得背过气去，反倒愣怔地不知所措了。
　　二嘎子提个柳筐子拾牲畜粪，当他转至十字路口时，注意到栓子正愣神看着什么，便问：“栓子，你看到啥好东西了？”
　　栓子听到二嘎子的声音后赶紧弯腰捡起那几张红票子。与此同时二嘎子也凑了过来。
　　“哟，栓子，这东西你也敢捡啊！”二嘎子惊诧地问栓子。
　　“咋了，捡又不犯法。”
　　“俺的天神神哎！你看那钱上分明是有根红绳绳的！”二嘎子赶紧提醒栓子。
　　“咋了，红绳绳又咋了？”栓子懒得理睬，二嘎子心里那点小九九早就暴露无疑了。
　　“这可是十字路口哎！”二嘎子压低强调说：“昨晚有成家送鬼哩，他娃得了麻缠的病。他就把这钱系上红绳绳送到这十字路口，专叫路过的人捡哩。这钱捡不得！捡了会沾晦气哩！”说着指着一堆烧过的纸灰给栓子看。
　　栓子没好气地说“屁！你想要就想要，说法还多哩！”不过看到略带阴冷的晨风中盘旋着一些纸灰中的残屑时，栓子的心还是跟着凉了一下，倒也没过分担忧。二嘎子就是眼红他呢，栓子坚定地认为，继而挽了一眼二嘎子急匆匆地走向家中。
　　二嘎子憋红着脸在后面喊：“嗨，你还不信！哼！你看着吧！”
　　栓子咧着宽大的嘴巴一绕过那堵颤颤巍巍的猪圈墙就看到呲牙咧嘴的婆娘把在门槛上板着脸。
　　“你你还知道有个家啊？还有脸回来哩？看你憨愣愣笑那怂样！”栓子婆娘破口大骂。
　　栓子反倒没有表现出丁点卑躬屈膝的态势，还将那别具一格的笑绽放下去。
　　“哟！准是哪个婆娘把你伺候好了，舒坦了吧？都舒坦到嘴上哩！”栓子婆娘看栓子一反常态，不再惧她了，失败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拿起立在门旁的板凳就要砸栓子。
　　栓子赶紧把那两张红票子举起来抖给婆娘看，“你看这是啥？看了你就舍不得打俺哩。”
　　栓子婆娘被这突如其来的红票子吓傻了眼，“俺的天，哪来的？”说着拉起栓子的胳膊就往窑洞哩钻，“快快快，进去再说。”
　　栓子便告诉婆娘昨晚他去看正义他们摇骰子了，回来的路上竟然捡到两张红票子。栓子婆姨听着乐从心生，哪里管栓子是观战了还是参战了，也懒得去洞察一下栓子另外还私下藏了一张回头要还给正义的票子。
　　“别向外人说起，你那嘴头子一点都不安稳！”栓子婆娘叮嘱栓子说。
　　栓子说：“俺又不是傻子，说啥哩。”
　　栓子婆娘拍了下栓子，破天荒地冲栓子笑笑说：“这还有个人样！”
　　栓子被婆娘这么一拍、一笑，久违的感觉反倒猪拱圈般涌上心头，于是嬉皮笑脸地说：“那——你——”
　　“啥呀，说，俺今天不骂你。”栓子婆娘爽快地问。
　　栓子轻轻地提出要求：“让俺亲亲你——”
　　“不要脸的！”栓子婆娘再拍了栓子一下，但还是将眼睛一闭，伸出了粉嘟嘟的半截舌头，冲栓子仰了仰头，“嗯”了一声。
　　栓子凑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咂巴咂巴，院子里就传来一声“轰”响，紧接着就是撕心裂肺的叫。
　　栓子和婆娘赶紧奔出去一看，自家猪圈的堵墙塌了下去，毫不留情地压在了那头一百多斤的猪上，只露出一颗脑袋，嘴里涌着血。
　　栓子家的猪被砸死了，栓子情不自禁地战栗了好一阵，他想起了二嘎子甩下的那句话：“你还不信？哼！你看着吧！”难不成这几张红票子真是送鬼送出去的，谁拿了谁要沾晦气？现在自己的猪圈塌了，猪被砸死了。想到这栓子愈发心惊胆战。
　　栓子哆嗦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便把捡钱的事告诉了婆娘，婆娘也着实被吓着了。
　　“你赶紧把钱送回去，俺也听说有这么一回事，猪死了小事，万一咱们有个三长两短……快快快，你赶紧送回去。”栓子婆娘催命鬼似的将栓子推出院子，显然她也被恐惧冲昏了头脑，将猪圈早就需要修缮的事忘在了九霄云外。
　　万般无奈，栓子只能乘着月夜将那三张红票子送到十字路口。考虑到这么具有诱惑力的钱就这样从自己手中无情无义地回归了大自然，栓子真有点不甘心，所以栓子又把红线绳系上，并盖了严严实实的黄土，用脚踩实，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他总觉得还是会有人发现的。
　　二嘎子拾粪再经过栓子捡红票子的十字路口时，还是忍不住看了看，奇怪的是他发现那里有个土堆，上面还留下踩踏的鞋印，好奇作祟就用脚拨拉了一下，三张红票子便露了出来。
　　“哈哈，把栓子吓着了！这就是命，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二嘎子得意忘形地挎着粪筐狂奔回家里。
　　二嘎子藏好那三张红票子后踱着土包子少爷步来到栓子的院子里，他一定要向栓子炫耀一番的，或者挖苦一回，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看看栓子被他吓过后会是怎样一副容颜。
　　二嘎子一进栓子的院子便看到倒塌了的猪圈，栓子脑袋别在裤裆里一语不发。
　　“栓子，你咋哩？”二嘎子问。
　　栓子这才发现二嘎子来了，用低沉的声音说：“俺早听你就好哩，把俺的猪也害死哩！”
　　二嘎子问：“咋回事么？”
　　栓子将事情的始末说与二嘎子，表现出很大的悔意，末了补充说：“俺把钱送回去哩，不知道哪个又要遭殃哟！”
　　二嘎子听过后便慌里慌张地往大门外跑。
　　栓子不解地问：“刚来咋又走哩？”
　　二嘎子边往外跑，别磕磕绊绊地说：“俺……俺……饭锅子快糊了。”
　　就这样，二嘎子也把那三张红票子送回了十字路口，系上了红线绳，用脚严严实实地踩了几遍。
　　虽说不义之财不得也罢，可是这一晚栓子耿耿于怀地念叨着那三张红票子，尽管婆娘一个劲在骂叨着栓子不成气候，反倒给家里带来了灾难。按捺不住内心的牵挂，第二天栓子又猫着腰转着眼珠去了十字路口。
　　栓子拐进前往十字路口的土道上竟然遇到了二嘎子。
　　“嘎子你去哪？”栓子问。
　　“瞎转悠。”二嘎子说。
　　“栓子你去哪？二嘎子问。
　　“瞎转悠。”栓子回答。
　　栓子蹙着浓眉问二嘎子：“你说真的有鬼？”
　　二嘎子拉着脸说：“鬼才知道哩！”
　　二人不大自在地往前走，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当他们来到十字路口后，土堆已经不见了。十字路口断断续续走过一些村人，他们的眼睛不约而同地转着机灵，脚步如出一辙地走得匆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