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冷的黄土高原上，锅腰而行的老者、风华正茂的青年，亦或滚爬摸打的孩童，人们都着手防寒了，红妮和虎子也打扮得一身胖厚，尽管如此，这样的冬还会悄无声息地冻红他们的耳朵、小手，冻坏他们的小脚。
　　村里陆陆续续有人在打纸，被敲敛的铁模子穿过一叠麻纸，留下铜钱的印记，砸在木头上，发出“梆梆”的声音。红妮和虎子喜欢这种打纸的声音，喜欢模子留在麻纸上的铜钱印记，更喜欢伴着大人将打着铜钱印记的麻纸烧给祖宗们，和他们一起过节。红妮和虎子也想像人们一样，拿着打好的麻纸给爷爷上坟，可是爸爸出门在外，妈妈还没有告诉他们什么时候上坟，所以他们只能看别人打纸，在幼小的心里羡慕别人携子带女地为已故的亲人上坟。直到村里打纸的声音越来越稀，重阳节也大步流星地留下只有两天四十八小时的一条短尾巴了，妈妈还没有说话。
　　日子穿过东山、跳下西山又是一天，红妮和虎子懒懒地睡到半前晌，或者还在做着甜梦呢，妈妈拉着被角将姐弟两喊醒。
　　“你们俩去不去烧纸？没睡醒就算了。”妈妈问。
　　初还揉着睡眼埋怨的红妮和虎子听妈妈说上坟，一骨碌便爬了起来，忙乱地收拾起祭品来，只是红妮想到了还没有麻纸。
　　“妈，咱们还没打麻纸呢！”红妮探着脑袋问爬在猪圈墙上喂食的妈妈。
　　“不用打了，上次打的还有点，在春灶旁的石缝里，去拿。”妈妈边刮着腻在桶底的猪食，边回答红妮。
　　虎子麻利地抢先跑去，从春灶旁的旮角里将那卷麻纸抽了出来，风一吹哗啦啦屈指可数。
　　“妈，就这么一点？”虎子虎着脸说，“妈，这一点咋烧啊!”
　　妈妈用猪食铲敲了敲桶说，“行了，烧纸不就是哄鬼嘛，多少一个样!”
　　村里有个习俗，上坟时不能空着肚子，所以不管多么早，都要吃点垫肚子东西，最好踏着初升的太阳，图个吉庆。红妮和虎子耐不住，心急火燎地要走，被妈妈喝住了，只能乖乖地等妈妈蒸洋芋檫檫。
　　“姐姐，有啥祭的？”虎子问红妮。
　　“两个桔子，一块烧肉，还有一把红枣。”红妮说，“还没祭呢，你可不能先吃。”
　　说到上坟，必然要有祭食，而这祭食多是平常罕见的，更招小孩馋，所以小孩们喜欢上坟。一来，小孩好动，喜欢东梁上西坡下的乱跑，二者，祭祀过后的祭食就归他们了。大人们上坟时也喜欢带着小孩，古人说小孩吃祭食好，至于怎么样的好，没有达成共识，但人们的心中多是认为吃祭食的小孩能越来越聪明，或者祖宗保佑，有朝一日鲤鱼跃龙门，村中出凤凰。当然虎子问红妮有啥祭品并不是忍不住垂涎，他另有想法。
　　“妈妈也是的，纸就一点点，祭的也一点点。”虎子说着跑到躺柜的小门里折腾了一通。
　　“弟弟，你找啥？”红妮问。
　　“麻辣条，这点祭的不够，我把麻辣条也拿上。”虎子抱着麻辣条向红妮炫耀了一番，“你的已经吃掉了，我的还有呢，哼哼！”
　　红妮像是想了想,也站了起来，爬到床上，在被子底下翻出一袋小面包，冲虎子说：“就你能！我也有呢，也拿去给爷爷祭。”
　　妈妈做好了洋芋檫檫，姐弟两狼吞虎咽吃起来。
　　红妮看到妈妈又回到厨房，就不解地问：“妈，你咋不吃啊？”
　　厨房的灶气中妈妈的回答飘了出来，“你们俩吃，我忙得要命，你和虎子去吧，纸点着了就回来，不用等烧完。”
　　“好啊！好啊！”虎子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咽声，兴高采烈地叫好，妈妈不去他们更自由。
　　红妮没有说啥，瞅着眼看了看虎子，她觉得不大舒服。至于怎样的不大舒服，她其实想得不是很真切，只是觉得别人家都有大人去，可妈妈不去，有些失落。姐弟俩囫囵吞枣地吃了一气，虎子拿着打火机，红妮提着装了麻纸、祭食的小筐，一起去上坟。
　　初冬的空气中吹着凉飕飕的风，红妮显得有些冷，小手揽着怀。一只形容憔悴的兔子慢腾腾地在红妮和虎子面前跑过，虎子惊喜地追赶，“姐姐，抓住了咱烤兔肉吃。”兔子钻进了沙柳林中，虎子失落地走到红妮身旁，姐弟俩向爷爷的坟地走去。
　　爷爷的坟他们来过好几次，上次是七月十五捏面人时，红妮是带着她亲自捏的小面人来给爷爷点纸的。现在爷爷的坟头长满了杂草，旁边尽是羊群、兔子留下的脚印，乱七八糟，一点都不好看。红妮和虎子将带来的祭食摆在坟堆前的石块上，认认真真地跪在爷爷坟前，虎子用打火机点麻纸，打了好几次打火机都打不着。
　　“姐姐，我记得上一回也是打不着。妈妈说爷爷不想要，说她以后再不来给爷爷上坟了。”虎子愣着眼问，“是不是真的，姐？”
　　“胡说，爷爷活着时多好！是有风才打不着。”红妮要过打火机，像爸爸以前那样，撩起了衣襟，在衣襟底下点着了麻纸。
　　姐弟俩静静地看麻纸在爷爷的坟堆前燃烧，风大了些，吹起一些纸灰，近旁的的沙子也在风里走动。
　　“姐姐，我有点怕。“虎子向红妮靠了靠。
　　“怕啥呢？给爷爷点纸爷爷不知道有多高兴，爷爷活着时对咱多好！”红妮说。
　　“也是啊，爷爷经常藏好东西给咱吃。”虎子一兴奋便站了起来，“还有兔子肉，就是刚才咱看到的那种，用火烤着吃，很香很香。”
　　红妮见虎子站了起来，拉他跪了下来。“咱给爷爷磕头。”
　　姐弟俩四膝齐齐地跪在一起，为爷爷磕头，小小的身影，在荒袤的沙滩旁，那样用心，温暖着安睡土里的爷爷，削减了冬的凌厉。
　　红妮和虎子为爷爷磕了三个头，开始收拾祭食。红妮掰了一半小面包，用手撕碎了撒在爷爷的坟堆上，虎子将两半桔子瓣儿整齐地放在坟前的石块上，大红枣、烧肉、麻辣条，在祭过爷爷后，姐弟俩将它们收拾到小筐里，起身离开。
　　虎子回头看了看洒落在爷爷坟堆上的那些祭品，拉住姐姐说：“姐姐，给爷爷留的太少了，全让咱拿走了。”
　　红妮也回头看了看，想了一会，像是沉思，她锁着眉，凝着神，多么像一个大人啊！想过后她对虎子说：“弟弟，咱把祭食都给爷爷留下行不？”
　　“啊？”虎子显然没想到要把祭食全留给爷爷的，有点犹豫。每次跟着大人来给爷爷上坟，除了给爷爷磕头，就是奔祭食来的，现在姐姐说将祭食全给爷爷，他分明有些慌。不过很快就想通了。
　　“好吧！爷爷一个人在这，又冷又饿，好长时间才能见到咱们带来的祭食。”
　　姐弟俩又返回去将筐里的祭食全摆放在爷爷的坟堆前。
　　回去的路上，红妮甩着小筐子，虎子还是奔来奔去，一会左，一会右。
　　“姐姐，你说妈妈也是，要是多带一点祭食，给爷爷留一点，咱们就能吃了。”虎子多少还是有些心有不甘。
　　“你就知道吃！快走吧，小心把脚冻了，像小猪一样，那可就难看死了！”红妮催促虎子快点回去。
　　姐弟俩手拉手打打闹闹向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