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来到人世间的母亲，到今天已步入风烛残年。她头晕眼花、耳聋倒听、无法与人交流，她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又不怎么讲卫生的习惯、讨人厌烦。
　　在母亲早已稀少而斑白的发丝间，蓦然，我对时间的沧桑、生命的意义、亲情的厚重、人世的冷暖怆然不知所措……
　　父亲去世以后，和父亲风雨同舟半个多世纪的母亲不听子女们的安排执意留在老家，居住在几间破陋不堪的破瓦房里。她的单薄身体佝偻的后背似乎永不知疲倦，整日独自忙乎始终忙不完活计。明知晒了毒日中暑后几天粒米不沾牙，淋了冷雨感冒咳嗽发烧卧床不起，却痴迷于几亩红土地的耕耘播种。也许收成还不够看病的药费；也许终年劳作的结果是入不敷出。可她一贯起早贪黑，常常摔倒在沟底、水田、土坎，孤零零卧床的母亲连一杯开水也无人及时递上一口。家门亲戚劝母亲再别种地了，否则，哪天把老命搭上了！母亲还振振有词说，你们看那些上好的土地抛荒了可不可惜呀！我这把老骨头还结实着呢。
　　父母养育了我们六子妹。多年前，我们为小家的生计各自陆续离开了父母，父母在家耕种了我们放弃的几份土地。母亲三天两病，草药不断，瘦得皮包骨头。我们晚辈确是于心不忍，多次强烈要求父母放弃种地轻闲安度晚年，所有费用我们分担。母亲答应得快，等我们走后，又催着父亲下田了，五谷杂粮非得种满种尽不可。有一次为种几窝黄豆，惊扰了一窝马蜂，蛰得母亲手脸红肿了好几天。
　　父亲在世时，母亲常同父亲意见不统一。母亲手上有一点钱便倾其所有买回小禽小畜饲养，往往饲养不到十天半月，小禽小畜病的病死的死，费力破财得不偿失。这时父亲总要埋怨好几天，于是你一句我一句地吵了起来，赌气的母亲几天不和父亲说一句话。
　　母亲有一手腌制咸菜的好手艺，家里的大小泡菜坛少说也有20来个。每年，母亲大部分农闲时耗在蔬菜地里，占去自家大片土地影响了粮食收成，父亲横加干涉常无济于事。母亲泡制的咸菜，香脆可口、醇香四溢远近闻名，邻村的大娘小媳妇常来向母亲讨手艺，母亲毫不保留的传授一招一式。家里遇上缺钱手头紧的时候，父亲一筹莫展。母亲总有办法，她翻出成年榨菜、大头菜，悄悄背到街上卖了，一五一十的交给犯愁的父亲。那时的母亲那得意劲就别提多美了。母亲的咸菜是我们童年时唯一的零食。
　　2002年夏，母亲爬上3米高的梯子取兔笼，哪知头突然犯晕栽倒在坚硬地板上，左手臂三处骨折，手腕处粉碎性骨裂。当我赶到医院时，母亲痛得脸青脉黑，整个手臂肿得像又长又大的茄子。母亲昼夜不停的呻吟叫人揪心，我再次要求母亲出院后到城里我家去养老。
　　可是面对我妻子冰冷的目光母亲就有些犹豫。她说，你一人工作全家人吃饭也不轻松呀！我现在还能动就呆在老家，等你情况好一点我来就不走了。我侧过身去一脸的泪水！
　　可是当我回城叫母亲来住几天的时候，她住不上两天就闹着要走，说家里的畜牲无人看管。
　　母亲曾为我的读书和婚事连年大面积种植蔬菜，她拖着单薄疲惫的身体精心侍弄时令蔬菜。每季蔬菜上市的时候，母亲凌晨三点左右就起床，一背又一背地背到五公里外集市上卖。有时卖到落日时分才回家，在街上一杯凉水也舍不得喝，一分一毛的积攒着给我交学费、生活费。上好的蔬菜从未让家人尝鲜。她说越早越鲜的蔬菜越能卖好价钱。往往我们吃的是蔬菜的下脚叶。有好几次母亲摔倒在泥泞的路上，母亲一身泥泞又湿又冷直到卖完菜回了家才换上干净衣服。而为我婚事置办的那件毛料中山装是母亲卖了十几背总有千余斤大头菜才换来的，这衣服至今都还有半新旧！
　　在那艰难贫困的日子里，每年都有青黄不接的时候，我们家每天只有两顿菜稀饭充饥。说是稀饭，其实稀饭里面只有几十粒大米或者稀薄的小麦面，况且首先捞一碗干的留给主要劳力的父亲。没粮断顿的乡邻找到母亲借粮，宁愿自家人少吃一顿母亲也不要借粮的乡邻空手回家。荒月一过，有些乡邻把借粮一事忘了，母亲从不主动的问人家。乡邻们有求母亲的事，母亲总是千方百计的不让人家失望，哪怕自己再去求别人。
　　大哥三十出头婚事还没有个谱，母亲就八方求人为大哥相媳妇。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家畜家禽，让第一次相亲的大哥光鲜出众，终于打动了山里妹子的父母。为张罗大哥的婚事家里欠了一大笔外债。分家时父母主动承担了一半外债。省吃俭用好几年才还清。
　　但是，过门的儿媳妇不学好！跟人跑了。母亲亲自出门寻找儿媳回家。可是不久儿媳妇还是走了，自此母亲的耳朵聋了一大半。也许自私的母亲从此不愿再听清别人四处传播自家的家丑，省得劳心费神冥思苦想。
　　去年冬天，母亲的胸闷、气紧、耳鸣、头痛全身乏力在乡镇医院总没确诊病因，病情时好时坏折腾好几个月。母亲认为自己要去见父亲了，自己为自己准备了寿衣等后事用品。看见她皱纹迭出的脸面忧伤仁慈的双眼我好一阵酸楚。
　　我好歹劝她到县里的人民医院做B超、心电图、脑电图。原来，母亲的心脏已出了严重问题，医生都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