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不管怎么说,一个人只有在他擅长的领域里工作,才可能有所建树,不擅长的领域必将埋没他三分之二的才能,我去做倒爷,其突也是被埋没了的,小红与我关系深入了一步时,我就发现,我还有一门独特的能力,那就是面首。
我相信面首可能会更适合我,只不过小红肯定会不干心我去干这种行当,她绝不会同意我连问都不用问。我喜欢听小红娇滴滴地在我爱抚下的声音,我的激情会随之汹涌而来,我从她的小手开始,沿着臂肘上走环绕,一寸肌肤都不会放过,哪个地方温暖而柔软,我就在哪个地方停留许久,从小红对我的技术的反映,我认为我没有去干面首,却在倒东西,真是太过可惜。
不过我不干这行当但有人却在干,高志成就干过,虽然现有许多人都叫他成哥,但他以前是个面首很多人都是知道的。高志成在南方干了三年,享尽了人间的温柔富贵,积蓄出了他以后发家的资本,然后才回到了家乡,着手于开创自己的事业。如果高志成不是不胜任这个工作,他很可能还会干下去,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不但男人渐渐地出门不安全,女人也开始不安全了,他和他的同行们活跃在舞厅,旅店和各种各样的交际场所里,让女人们熟悉了这世上的面首这个行业。
高志成想过去偷盗,比如去盗兵马俑,兵马俑个子太大,偷只能砸个脑袋带走,有个黑道上的朋友偷了被公安抓住了,当即就判了死刑。高志成就怕了,他放弃了这个很不明智的职业,年轻的成哥好戴一个小帽子,这帽子看上去又小又歪,所以别人老怀疑这小帽子是怎么戴上去的,风一吹就该吹掉的啊!作为一个少数民族,高志成却不愿改掉这个习惯,因而这个贼当得很惹人注目,再加上他健硕的身体,的的确确不适合偷盗这个行业。
打工他就更不愿意了,打工艰辛而且收入微薄。高志成以后曾向我谈起早年的受罪,经常反反复复讲他一次闹肚子的事。有一天他和一帮打工仔去卸货,三伏热的天气使他的嗓子冒了烟,他就去找水喝。他说他自以为从来都觉得身体好得很,喝什么都不在乎,找到了一个暖壶就往嘴里倒,水已经剩得差不多了,温巴巴的壶底水喝下去怎么咂么怎么不是滋味,于是他又去了一个公用厕所去找自来水喝,北方的水通常都可以喝,喝了点凉水舒服多了。喝够了也就算了,不一会又有人送来了白开水,高志成又去喝,满不在乎地咕咚咕咚往下灌,这三种不同温度的水在他肚子里终于打开了架,闹得他难受得不得了,傍晚来临的时候,他的抵抗力降到了有史以来的最低点,抗不住这三种不同温度和性质的水的折腾,屁股最后变成了大排量的水枪,没完没了的射水。
面首就轻松和舒服的多了,不必看老板的脸色,用不着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干活,脱下衣服凭本能就得了,这种想法使高志成开始很高兴。然而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需要钻研的行业,高志成也摸不清这其中的门道,几年下来把他体力上消耗得不得,精神上也摧残得不行,他最后不得不放弃了这份令人羡慕的职业。高志成从心底里就厌恶这个职业,他对黄、赌、毒压根儿就看不上,所以他不能不走,他在这些领域根本就不适合,再坚持下去只会害了他。他的同行就不用说了,人家不但道行高深,而且不以自己的职业为羞耻,出卖上帝赐予给你的健康与男性的阳刚之美,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男人可以做,只要你自己不往火坑里跳,谁又能害得了你。他的同行干得越长就越行势,固然没有招摇过市的鸭店,却能够吸阴补阳,越来越热爱自己的本职工作。高志成的师父告诉他: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要凭这门手艺养身就得吃苦,甚至比打工赚钱还要辛苦,腱子肉要锻炼出来,技术也要出来,干面首和干管理一样,要坚持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上至那对雪白莲藕,下至芳草中茵桃源洞口,疏忽不得也马虎不得。经验证明,不摸一把都会酿成大错,顾客不高兴就得不到钱。高志成却总抓错地方,不该抓的地方他兴致浓浓,该抓的地方却轻轻带过,那么多的性敏感带他没有背过来,老天爷让他干不好这个工作,最后还差不多弄出了人命。一般来说,顾客洪水泛滥的时刻,也就是面首应该退还的时刻,绝对不可以死还。高志成在这方面完全没有直觉感应,他掌握不了其中的分寸,三年之后自然身子一空如洗,直到现在,他也没有挽回当年的损失。
一位老太太找到他头上时,他也没有多加考虑,那么多的同行都躲着让着这生意,他却接了下来。这老太太也是,什么年龄又是什么体力,她还想要,当晚就出了事故,红的血迹渍透了床板,从那以后,高志成下定决心要改行,他再也干不下去了。
他厌倦了女人,厌倦了赤裸裸的纯粹生理的性交,再也难以支撑下去,兜里揣着钱毅然离开了花天酒地的那个地方。我深信这样一句话:时势造英雄,乱世出奇才,所以他后来成为一代兼并大家我丝毫地不奇怪,只有不凡经历的人才会有那种不凡的手腕。我就不如他,我在与女人做交易时总是心太软,心软了就在价格上吃亏,高志成就从没有吃过这种亏,女人也好,男人也好,他都一视同仁,寸利不让。高志成告诉了我们一个道理:慈不经商,义不理财,要做生意,必须先做太监,心肠就狠下来。而我发家以后,身边也是没有一个女人的,女人有时牵挂着我们,譬如我的妻子小红,她有嗑瓜子的嗜好,她的小嘴左边进右边出宛如一个高功率的小机器,我看着看着将会忘记身边所有的一切,哪里还有心思去闯事业。无论是经商和办企业,生活都枯燥而且无味,高志成创办企业,固然是一位老板,干的活却跟工人差不多。而我呢,虽然用不着亲自打扫铺面,但也不比伙计强多少,有了自己的店铺,经常蹬着三轮车去进货,要么清点货物,要么和一些猴精猴精的人计价还价。我头脑里充满了干一番大事业的渴望,手里干的却是最普通不过的倒爷的工作,这不能不让我沮丧、生气,生气沮丧到了极点,可是我却是别无选择,直到一个秃头带着两个打手找上门来。
8
讨债的秃头正好把我和小红堵在了屋里头。秃头事先打听哺了我的住址,准确无误地堵住了我。事后我一个劲儿地埋怨自己,太毛太大意了,我原先一个晚上换四个地方睡,今天却懒了起来,看来人是懒不得,不然煞星就来了。
我就笑了,面对打手手中明晃晃的匕首我镇定自若,“哎!不就是那么一万块钱,你一个月以后来取,保证你一张票子也不少”。秃头自然也不是轻易可以打发的料,这位黑白两道上都吃得开的煞星问“见不着钱怎么办”,我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店里的东西你中意哪件就拿哪件”,秃头晃了晃不着一草一木的脑袋说:“你哪点破玩艺,送给我都不要,把钱准备好,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堪”。
其实别人欠我的帐比我欠别人的帐多得多,我总是太善良,所以秃头才会经常地让我“死得很难堪”,我自然真得死不了,不过那种难堪处境比死还难受。
为了还清欠帐,我只好再一次一休入定了,灵感一个又一个出现,我选择了其中最有效最快捷的方式,那就是,埋没良心,向现实低头,我从破旧的书箱里翻出了一本早已被耗子啃咬过的机械课本,细致地研究了本人平生所学,小红听完了我的打算后,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就差一点儿快要跟我干了,但她还是怕进班房,我就说了“进班房那又怎样,你以为那里人都是罪犯哪!那都是精英,别人不敢干的事他们就敢干,我就要做一个敢做敢干的人”。
小红替我找来的图纸、工具,我小心翼翼地在图纸上画出了一个直径约十厘米的金属杯,这杯上再均匀画上六个小圆。一张零件图便从我这个倒爷手中诞生了,它乍一看来,对于外行和半内行人,完全会认为这是一个很容易加工的零件,他们便会判断失误,而实际上呢!我以我多年的工作经验却在这张图纸上设下了很高的技术要求,不用精密机床谁也别想把它加工出来。我扮成了大老板的样子,与小红拱手道别。
附近的厂家是去不得的,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得到全国各地去流浪流浪,我之所以敢囊中如洗地上路,凭得仅仅是兜中的一张零件图。
一些零件加工厂见我时,我已变成了一个满头大汗的急等产品用的大经理,我指着图纸问他们,能不能在一周内给我生产出来,我等着急用,这些人就会同意,同意自然会欣然签约,而我签约时迟迟地不肯签上我的大名,我“很不放心”我零件的质量,便命令他们预先交纳质量保证金,他们岂能放掉这么一笔快到手的生意,只好答应。两周之后,结果自然可以想象,我怒气冲冲地拿走了质量赔偿金,他们也无论怎么样都生产不出那个“简单”的零件,在一批又一批奇形怪状的零件面前,这些人伤心得不得了,而我呢,如果离开时不顺气,我还以训他们,合理合法没人发现任何可能的破绽。
那个年代的的确确是个发财的年代,所以连痞子、无赖、刑满释放人员,甚至连我这种单位里不敢留的人也发了横财,真是命运捉弄人,不该富的人都富了,比如我这种人,该富的人却没有富起来,比如我的一些老同学,退休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个干巴巴的工程师,除了满脑子的公式和数字,家里找不到几件象样的家具。
虽然每次我的诡计都能得逞,每次都有一种才华得以施展的感觉,却知道任何事都有个限度,这样下去非长久之计,我只好开始寻觅下一次的灵感。
我对手中的汽水瓶子亢奋起来,这个汽水瓶子形体像小红,小红身上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就如同我手中的汽水瓶子。穿裙大衣的小红听了我设想以后,还跟上一次一样:对我佩服地五体投地,就差一点要跟我一块儿干了,但她就怕蹲班房,我就不怕,我满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行动起来,让灵感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几位朋友相邀聚在一起,共同和我探讨我的设想的可行性,没两天就拍了板,很快,我的汽水加工厂就诞生了。我的厂生产的汽水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生产出来的汽车被装进了一种很特别的瓶子里,瓶子由我指定的一个秘密加工厂专门生产,然后盛装再运到各个地区。我都纳闷我真是个天才,这个创意怎么想出来的,开天辟地头一遭,我成了天下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订单从全国各地源源不断地飞来,我的汽水厂不得不连日连夜不停地运转着。
一个人有才招人妒嫉,钱多了自然也会招人妨嫉,公安部门很快盯上了我,他们开始跟我过不去,把我关进了小黑屋子里反反复复地教育我:不能再毒害青少年,不可能再生产那个样子的汽水瓶子,人们认为我完全可以用可口可乐样式的瓶子盛装汽水,干吗非要把一个个瓶子弄得跟个裸体女郎似的。最后他们声色俱厉地说:你想干什么!不知道现在扫黄正紧吗!
作为一个国家鼓励扶持的私营企业家,我和我的朋友们起着非常重要的活跃城市经济的作用,虽然扫黄正紧可关起来又实在影响当地经济的发展。他们只好决定放了我,但我知道:汽水厂快要关门了,瓶子含蓄起来,订货单也就跟着少起来,当我完完全全用可乐样式的瓶子盛装汽水时,竟再没一个人来买我的汽水。
我被放出来时,大着肚子的小红替我鸣不平:这瓶子怎么了,样式很有艺术造型啊!让我们改瓶子不是让我们关门呢!而我也愤愤不平,从道理上讲,普通的瓶子大人没兴趣,小孩儿又没钱买,这就成心跟我过不去呀!我们这个国家,该管的事没人去管,不该管的事倒一个个都要管一把。小红又替我出主意:“别泄气,你不是发明了一种痒痒挠吗?把痒痒挠的手柄也改成那样,开个厂生产一大堆,气气他们”。
小红的话倒是一个启示,虽然汽水厂从此再也没有开过,不过多年以后的今天我的痒痒挠倒生产出来了,痒痒挠的手柄就是一双手交错举起五个爪的裸体女郎,并因此而卖遍了大半个中国。
汽水厂倒闭了,但生意还是要做的,而且生意还一直不错。好生意也是要躲债的,大气候有三角债,小气候自然也会有三角债,我仍然被追帐的人追得东躲西藏,当然欠我帐的人也被我追得东躲西藏,大家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在我的帐本上,大多都是亲朋好友街里邻居,这些帐是很难收的。比如让某些朋友代销的花炮,时间一长,钱始终没有送过来,这通常就意味着花炮已经打了水漂。我不能告他们,赢了又能怎样呢!一旦他们宣告破产,我所有的欠帐就百分之百地成水漂了。而现在最岂码我们还可时不时地吃他们几顿。
商场上的朋友有几个很铁的哥们,张老板是其中之一,吴周南是另外一个。我和后者一同开起了百货店,而我们刚刚站住脚时,张老已经是个很有实力的大经理了。由于两家杂货店靠得近,这就自然而然地有了价格战。除了门口两台大功率音箱互相叫阵之外,双方的领导人也互相走走看看,我们互相在门口叫骂,甚至大打出手。小红的肚子大了,总帮不上什么忙,我和吴周南就常处在下风,而对面的不远的张老板却有个口才甚好的妻子,男人最恶心的莫过于和老娘们撕扯在一起了,但这差事却偏偏落在我头上,我的店员们一个个太脓包,脸皮远远没有我厚,吴周南就是个光动嘴不动手的货,这种情况还得我亲自出马,当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个婆娘的尖利指甲的撕抓之时,就会后退一步,向周围的看客们宣布这是一个疯婆娘,谁在她那里买东西谁就是疯子,不过人们总不听我的劝告,总往她那里跑,其实这些人哪里知道我和张老板一直有一腿。
9
高志成并不傻,政府让他兼并的企业他偏偏不兼并,而他下定决心要吃掉的企业,又往往逃不掉他的手心,换了谁谁也不会答应的,送上门的东西岂能有什么好货。
所以,我和他都喜欢自己寻找目标,自己想出种种诡计逼它们就范,就这样,慢慢地发展壮大了自己的势力。
然而高志成的事业不同一般,兼并国企岂非是件容易事,他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和任用各种各样的人才来兼并和经营不同行业的企业,这就会出现麻烦。比如他的儿子,他让的他的儿子挂帅主持精简工作,儿子就模仿老爸让一些干部交纳风险抵押金,凡是中层以上干部合格聘用的,必须先交上三千块钱,一旦有一天谁离开想不干,谁的风险金就扣留充公,这法子一向对激活企业很有效,但到了他手里偏偏失了灵。许多干部愤而辞职,等到了高志成回来,整个企业都快成了一个没有管理者的企业,差一点把高志成气疯掉。
现在的成哥认为:企业若亏损,不是经营者无能,就是管理方式落伍。他的公司是这样的,我的也是这样的。有设备有人才,象模象样的大国企却靠贷款过日子,职工领着百分之八十的工资,不是领导人有问题,问题还会出在谁身上。但成哥手下的经理却不管,他们时不时地把亏损与市场连在一起,他们会说:市场供大于求,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然后自然把手伸出来,向成可要钱,成哥自然不会弄钱给他们,他当那是个无底洞,永远地填不满,谁向他要钱他就往谁的货仓里跑,指着积压的商品喊:你们敢说你们没钱,这是什么,你们这是坐在金山上啊,这些都是钱变来的,只要变现一半,我们就活了,久而久之,他的经理们便摸出规律,你越亏损他就越不给你钱,他的钱只会注入到好的企业里去,你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开拓市场,赶紧把手头儿的破烂儿卖出去。
他们不得不这样做,因为他们每年有百分三十的收入成为企业股份,如果企业破了产,他们也跟着破财,真是一损俱损一荣共荣,而高志成就会得寸进尺,他觉得哪个公司不对劲了,便让员工们买股票,通常买股票的钱又直接从奖金收入上扣,这就近乎于抢劫了。你如果不想买股票也可以,不过大家就会怀疑你,你不够忠心,不忠心的人少了没有什么关系,一旦多了企业就会有破产的苗头,股价一泻千丈,不过这样的情况仅仅有几次,可以说几乎忽略不计,通常的情况是企业获大利,员工也获大利,大利面前谁也不觉得这是掠夺,反倒认为这是一种必要的挽救措施。
兼并后的企业通常都逃脱不了这种命运。如果生产一直都很正常,大家都会相安无事,还有的人会主动申请购买产权,但企业稍微一走下坡路,你不买也得买,这事就由不得你了。问题一变得严重起来,高志成就会训话:噢!买股票的也是你,不买退股的也是你,企业有困难了想拍屁股走人的,哪有那么容易。新中国改革开放以后生产了许多新名词,经如“三转干部”:上午坐着轿车转,中午围着盘子转,晚上依着裙子转,还有“三拍决策”,拍脑门决策,拍胸脯保证,拍屁股走人,高志成所说的拍屁股走人说是这层意思,而且还专门警示那些饭桶经理们,高志成告诉他们:自己下的蛋自己孵。
这种简单的命令使他们一个个都有了很强烈的使命感,有时高志成也出手帮帮忙,但他保持地领导人的尊严,所以他不会去替他孵蛋,他一般只管自己吃蛋而根本不管孵蛋的过程。
高志成,现今的成哥简直已经成了兼并的代名词,他为了兼并而兼并,而不是为了生存而兼并,兼并已成了他寻求刺激的精神生活方式,所以他有时头脑也会发热,他什么样的企业都想兼并,乃至于我也没有忽略过。他的计划很完美,先贷款吞并我的半数股权,这时他便是大股东,然后就把我的企业象切西瓜一样解体,一块一块卖出去,又如同买了一台机器,放着不用而是把它拆开,卖出卖光上面所有的零件,尽管如此,他的会计师仍然估计得出除还清所有的贷款外还可以获利一倍。
但高志成也不简单,他先派人却打听我的底细,调查刚刚结束,他就彻底打消了兼并我的念头。
在下属给他的报告中,他了解到我是个小人,为了赚钱恶毒奸诈不择手段,自从长青树集团我作为大股东地位确立以后,形象虽好得不得了,到处捐款捐物,宛如一个和蔼的慈善家,一个与世无争的小老头,可过去的朋友并没有死绝,高志成被调查报告吓了一跳;这个小老头原来是早些年干过那么多勾当。他身边还有个谋士田叶,总经理张普泽,一个个年轻有为敢做敢干,再加上老奸巨滑的毛毛自己,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报告中还对我“吸血鬼”的尊称,这个称号已经多年不见了,但成哥自己却还有和我往年同样的名声。他为此很是不平,我的企业为那么多人的就业提供了机会,他们竟然这么称呼我。有了成哥和毛毛这样的人,政府才会有税收,地价才会上涨,人们才会有谋生的工作,我们贡献这么大,倒落了个吸血鬼的下场。我也心里明白,我和他这一代发家的人,哪一个不是被人叫做吸血鬼呢?只不过我比他还好一点,我只不吸血,他吸过血以后有时连骨头也不放过。
高志成最后决定我们两人互相购买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然后握手言和,从此永无征战,和平共处。他还提出替他儿子向雯求婚,这倒是个好办法,他的人生策略我清楚:他对付不了的人,就用是利益和爱来化解彼此之间的对立。我本人也一样,我有过许多仇人,但其中许多人是不能记恨的,比如亲朋好友,师长同事,我只能用爱来化解这种仇恨。高志成认识到我不适宜做他的对手,只好主动做我的伙伴,敌人做不来就做朋友,成了朋友就不会成为敌人,这就是他成哥”的处事原则。
而我呢,许多和我做不来的朋友的人都走了下坡路,吴周南和我一起开创的连锁事业,他偏偏要和我斗斗,结果没经营多少年,就倒了所有的门面。
吴周南原本和张老板合作过,但后来却分道扬彪。在商业行业里,电脑的引入是一种革命,为了迎接这场革命,他们两个一起购置了一台电脑来学习研究,但张老板没料到他耍小心眼儿,把说明书插头什么的全藏起来,还谎称插头找不见了,张老板就纳闷;这小子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天天那么困,他也没想想,这位夜里用电脑看黄盘,白天还不肯睡觉,能不困吗?吴周南的人生哲学如同下跳棋,一方面给自己搭桥建路,另一方面还得想办法阻碍别人。不过,他最后谁也没有阻碍,反倒把自己给害了。人家问他电脑的型号,他也答不上来,他以前没学过这玩艺,根本不知道这里面全部操作都有提示,偷偷地花个百十块钱上个电脑班,又学语言又学DOS,说实话,如果他一开始向周围的人虚心请都,打字也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会了,即便装了视窗也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他却花了半年,学了许多没有用的东西,比如语言,学了不用,学起来还挺费劲,学完了还容易忘,最后反弄个白学。张老板根本不懂电脑,就请教他,他鼓捣了一番以后,电脑屏幕上就出了希望汉字系统,张老板敲了几个字以后就彻底泄了气,他怕了,吴周南对张老板说:“你要进去就得先学会退出来,不然大窗户套小窗户,一直套进去,要不这样你先把说明书看懂,然后再学”。张老板始终也没有看懂说明书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指令,直到分手以后,张老板有了自己的电器连锁店,他的女秘书没有几分种就教会他电脑,此时的张老板一个劲儿地骂吴周南:吴周南真不是个东西。
相反,我以后雇用的小伙子张普泽就完完全全不一样,张普泽的本事就是靠帮人帮出来的,他就象一个老师,一个老师如果要教一个学生,就必然要掌握比所教内容多得多的知识。他帮一次就成熟一次,他的思想和处事经验便跟着成倍的增长,而这些是田叶所根本不清楚的。田叶没有能力应付张普泽世界中的任何一项难题。张普泽是个合群工作者,田叶则是个独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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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周南这种口蜜腹剑的人终于有了他应得的报应。他的众多店主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因为他舍不得进行一些最起码的感情投资。我对他下手时,很多人当即倒戈相投。
对付他要用特别的方式去经营。我思考了良久,确定了三足鼎立的方案。三足鼎立的方法如同一盘围棋,一块一块地去吃掉他的市场,这是一种军事上常见的战术,由于他的店铺总在一条线上,所以我总有对付的他法子,比方说:我先在火车站附近设一个点,这个点就成根据地,大本营,地址要选好,如果一天下来连狗也不经过一只的地方设点开张,我不如干脆关门了事。当这个点与其它商店平分秋色时,我就会咋么怎么去延伸,朝哪一个方向延伸,而距离又是多少,一般来说,出口和入口一堵,大体上局势就已经敲定了,剩下的就纯粹是质量的较量,如果对手不愿举手投降,我就干脆把两点变成三点,从而由线到面,由不得它不就范。
张老板一看形势不对,马上就转而专门做电器生意,他把他的分散于各地的分店摇身一变成为电器的连锁店,基本上避开了与我的正面冲突,只剩下吴周南在那与我勉强支撑。
当时的吴周南是这么一个人,他不管在任何场合,任何地方只要有人在场,他就尽量地与人搭话,问手头儿的东西在哪买的,优惠多少多少,这种面对面的交流方式以前使他获益匪浅,使他从人们口中越来越多的听到“长青树”三个字时,他便坐不住了!每天早晨我看见他散步于大街小巷,他看见我那瘟疫一般扩散的便民连锁店真是愁得不得了,终于有一天到了故意派人捣乱的地步。照我看来,有个竞争对手乃是天大的好事,我这么做你也可以这么做,但我的这位老搭挡似不往这方面想,他想得全是我们一起创业的哪些恶性竞争的点子,比如我在居民小区入口设的便民小店,连本带利才才千块钱,他却让人带着百元大钞来买火柴。
我雇用的许多人大多没有什么文化,而没有文化的人又总不好控制。我没有一副可怕的嘴脸,就能靠脑子里的灵感了。我对他们说,要成立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商业集团,就要连锁起来,而眼前我们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吴周南,只要你们听我的,就会变得象我一样,成功一店开一店,店店相连成了大老板,要当大老板,你们先入股,店扩张你们的钱也就扩张,你们也可以以我长青树的名义到任何一个地方去开分店……。我的鼓动他们听起来象天方夜谭,但听了以后,却觉得我没有欺骗的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我的话里面没有任何一句谎话。
这是个双向选择的过程,他们只选择有前途的企业家,而我也只选择忠诚正直的店员。这就要分辨小人,小人之一就是打小报告的人,当我辞职时,我就下这决心,如果我有了自己的事业,就绝不会让小人这种东西进入我的管理阶层。那种忧心忡忡的日子我再也不想过了:我天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而伯南山也时常不时常地考虑考虑,出趟差回来位子还会不会稳,会不会被人算计了。
其实,小人所以产生,并键在于领导者本人就是小人,如果伯南山本人作风正派,不搞小圈子,不搞吹吹拍拍拉拉扯扯,小蒋敢到他那打小报告,我不希望跟着的人是小蒋这种人,我自己就得先做到不是个小人,而这一点却恰恰是最难做到的。人有时会为自己考虑,伯南山为了位子会排挤人,我又怎么可能不会这么做,所以我一想到这里,我消除小人的恒心就大大地削弱。
但我必须行动起来,我强烈地需要一个团结一致但不猜疑的队伍。我不想店铺形成连锁以后转眼间又跑到吴周南的身边去了,这可是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对付小人,对付那些在内部挑拨离间,在外面又勾勾搭的人我不得不动用极端手段。换了任何一个人,只要他处在我这种创业发展阶段,排除内患不可能不成为最高的原则。
现在想来,小蒋在伯南山面前说我要干队长,一来可以借用他的权力打击我,二来还可以取得的伯南山的信任,而伯南山呢,他这种小人虽然表面上很强硬,却是个耳朵软的人物,谁打的小报告越多他就越赏识谁,而且绝对一个一听就发作,灵敏得不得了。一个小人爱撒谎,长年累月地撒谎言,相声里说得好:一个人说一句假话很容易,难得一是一辈子说假话,不说实话,几十年如一日的编瞎话,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啊!小蒋这也是一份独到的本领,并不是谁想撒就可以随意乱撒的,那也是一门技术,要能说得有根有据,有条不紊,而不容领导不相信。另一种小人则爱听谎言,只要是对他有利益的谎言,一个卓越的领导人,不但要善于欺骗别人,也要善于被别人欺骗,伯南山抓住了这次被小蒋欺骗的机会,不但排挤了我,也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小蒋的身上。这就是我亲身经历的两个小人,有了他们做镜子,我还不愁分不清谁是小人。
张普译后来曾对我说:“蒋逸民那时打您的小报告,您应该高兴才对,并不是人人都会被打小报告的,‘一山突起丘陵妒’,‘梅花斗寒群芳妒’,说的就是您哪!”他说的话我总是很爱听,除了这话可以为他自己辩解外,我也觉得非常的顺耳,可不是这么回事吗!这完完全全是我招惹出来的,想当年如果我老实一点儿,平庸一点儿,也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憋着要坏我;张普泽加入我的企业以后,上上下下都对他一个人有意见,他也没有招惹谁大家就都排斥他,那就是他才华太高了呗!
虽然张普泽和田叶加盟长青树是多年以后的事,不过没有他和田叶,我也可以招募到许多忠心耿耿的人。很快连锁店便形成了规模。而吴周南非要与我的连锁店相抗衡,他就必需比我有更大的规模和更忠心的店主,除非他可以在当地建立一家最大的百货商厦,既然不能以量和以多取胜,就只有以大取胜了。但恰巧他的百货服务总跟不上去,竟然被一家国营的大楼挤得很被动,所以我后来一鼓作气挤垮了他十三家商店时,他一点脾气也没有,他太短视了,他不肯用大学生,他认为大学生一元钱两个中专生两毛钱一个,没几个得力的有头脑的人来帮他,使他的决策和经营相当的短视。
绝大多数被我挤垮或准备吃掉的商店百货,如果老板发现手上的人们被收买,那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如果反挤垮或反吞并成功的话,老板和店员都会非常的高兴,唯有吴周南闹笑话,店员们一听说自己的商店要换主人了,一个欣喜若狂,仿佛盼了多年终于盼到了救星,这让吴周南都纳闷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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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互相不理解,如父亲不理解儿子,丈夫不理解妻子,而最最麻烦的便是职工与领导的互不理解。你不理解,又怎么可以对他实施正确的管理,田叶生性弧僻,没有人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不了解他,小雯竟也不了解他,他已经长久的沉默了。他不愿意触及往年的疼痛,也不愿叙述过去的苦难,他喜欢从知识当中寻求寄托,可伯南山偏偏要去管一把,他不信这个邪,他不相信这个年青人不肯向他低头,伯南山恶狠狠地对田叶说:“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大学生就可以不服管”,田叶听了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伯南山接着说:“我见过那么多人,从没有见过你这样的”,田叶听了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可以想象,其实田叶在心里不知用刀捅了他多少次。我若是伯南山,我就绝不会去管田叶,因为有些人有些事是不以管的。如果你偏偏要去管,那就纯粹是自讨没趣,甚至是自找麻烦;个人主义者你也不能管,空洞的道德说教对他们丝毫不起作用;因为工作方便而自由惯了的人不可以管,管他们等于干扰他们的工作效率;才华太高的专业技术人员更不可以管得太多,管他们已经超出了你本人的能力范围。田叶并非上述不能管的一类人,却是更不应该管的一种人,田叶是一个喜欢弧独和僻静的学者,伯南山没完没了的想整田叶,克扣他的福利,停发他的奖金,甚至使田叶名誉扫地,这非但没有把田叶改变丝毫半点,反而激起了田叶对伯南山无边的仇恨。田叶是没有得到机会,如果他有机会,他会把伯南山整死,他不是轻易就会和别人翻脸的人,如同许多城府极深的人一样,田叶和其个人一旦翻了脸,这个的死期就到了,这不是危言耸听,因为你管太多了,你已经触犯了人的尊严。
田叶或许太习惯学校的那种气氛了,学校里人与人之间只不过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师生关系,互相帮助,毕竟同窗四年,但在单位里他却感到一种莫名的高压力,人与人之间互相倾轧,互相推卸责任,背地里捅刀子,尔虞我诈,为知识学习现在变成了为工资条上的几块钱斤斤计较,愉快的学校生活变成了紧张不安的混日子,他可以忍受下去,但除非他愿意早早地白了头。
我的平坦的叙述中或许有你所了解的辛酸,在哪个企业哪个单位没有这种情况呢?一个领导对下属有很毒的成见,而你又恰恰是一名新入的员工,当你还没有从技术上适应新的环境时,在人际关系上就已感受到那种莫名的压迫了。忍字头上一把刀,这把刀田叶忍了五年,这又何苦呢!老科长对他说:“我也是自打你那个年龄过来的,我们这一代人事跟你们不一样,样样都得让人说好,不过以你的情况,千万别计较,头脑要冷静,伯经理说你在混,你可不能真混下去”。田叶从心里倒很感激这个位老科长的安慰,但他也知道,老科长转过身来,就会继续说他在混,老科长也是和别人一样的人,伯经理一把手对他有成见,别人没成见也有成见了。田叶便钻了牛角尖,既然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不如索性不要脸了。田叶也看出只能这样了,过了段日子居然习惯了,田叶说:“原来这里的人习惯于把没有混的人说成正在混,而对于真正吃喝嫖赌的混客,他们反倒不在意了。亏了田叶我是个人物,不然换个人早就堕落了”。
伯南山问田叶能不能干科长,这让田叶很生气。如果田叶说不能,这正好合了他的心意,伯南山似乎生活中的最大乐趣就是证明人全都是傻子、笨蛋。田叶如果说能,伯南山很可能就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找田叶的毛病:你不是说你能干科长吗!怎么连这点儿小事儿都干不了。但田叶也不能说不能干科长,大姑娘还没结婚,你怎么就知道不会生孩子。田叶还没有干科长呢!遇上这类模棱良可似是而非的问题,田叶只有一办法,那就是沉默,而且老科长也曾告诉过他:“伯经理对谁都这样,他训你的时候,你千万别跟他斗理儿,他有话你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千万别当这儿回事儿”。田叶觉得也确实如此,所以伯南山说话时候,他就当他完全在放屁。伯南山实际上也早就知道别人对付他的这种策略了,所以田叶不吭声的时候,他就变本加厉地训田叶,有一次竟骂田叶是“肉头”,田叶对张普泽说:“真新鲜,我从小到大还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党委决定在提田叶任科长之前,伯南山当着许多人的面说:“田叶这样的人也能任经营科长,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这让田叶想起了高中的一位老师,这老师也看田叶不顺眼:“田叶这样的学生也能考上大学,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那口气简直和伯南山一模一样,但如今田叶已大学毕业几年了,倒还没碰见什么办不成的事。田叶并不认为这些人有话直说,有话直说的人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心肠,有些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贬低别人,往往有着不可告人的阴暗心里。
田叶看见伯南山就恶心,连听见他的声音也都恶心,凡是靠整人上去的经理他都看不上,虽然这种态度没有表现在脸上,但他那副冷漠僵化的样子已经告诉了伯南山所有的一切。这一点田叶的同龄人张普泽就比他强,张普泽虽然在基层工作,而且面对的是更加专制的伯风伯队长,人家就从来没有让人看出来过。田叶摆出一副死人的面孔,这怎么不会让领导起疑心。田叶最幼稚的是他还要避开伯南山,有这样一个笑话,一个大流氓对做错了事的小流氓说:我老妈吃避孕药吃了三年,我老爸戴避孕套戴了三年,都没避开我,你们可别想避开我呀!那田叶在他手下工作,怎么可能会避开他,他越是有意识地避开他,伯南山就越觉得自己了不起:怎么样,你们瞧,他怕了吧!人松了吧!面对惹也惹不起,避也避不开的伯南山,田叶终于做起了噩梦,梦中的伯南山声色俱厉地训他一句,蒋副经理就在旁边帮一句,然后他身后一大帮子小人便跟在他们后面笑话他,讽刺他,溪落他,踩得他。田叶白天提心吊胆地工作,晚上还要做一个又一个噩梦,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了。
小人就是疯狗,你不能不让着他们,你无论怎么样他都是那块烂肉,你找人揍他一顿,半夜里去砸他家的窗子,他也还是那样,而他一旦记住了你,尤其是你还惹得起时,他就会跟疯狗一样咬住你不放,你在单位里干得再好,但你若不是他的人也没用。小人惹不起,所以在这个世界做小人就很安全,做个好人反而不安全,你想着别惹他别惹他最后还是把他给惹了,而你这时还偏偏不是个小人,所以自然只有挨整得份。当然,小人也有不安全的时候,那就是两只疯狗遇到一块儿。多少年了我们职工盼望小人下台,还得等着另一个小人去收拾他,这个世界有本事的小人又不多,能够对付小人的小人就更少,所以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12
伯南山坐在会议室长桌的尽头,缓缓地说:“今天招开的座谈会,主要是讨论一下这次的减人增效活动,减人增效可以说与我们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有关系,尤其是二线人员,咱们的二线人员真是太多了,尤其是我们设的这个门卫班,有十八个门卫之多,外面的影响很不好,所以这次减人增效势在必行,大家谁有意见、困难,尽管提出来,我是一把手,能当面解决尽可能当面解决”。
长桌两侧有二线的部分业务代表,还有基层的工人,班组长,一些快退休的老师傅,但占得最多的人还是二线的机关人员,但伯南山的话声落下去后一片沉寂,大家都不吭一声,偶尔有人抬起手壁抖抖手上的烟灰,然后又猛抽个不停。伯南山接着说:“来来来,大家都发表一下意见,别都老是一声不吭啊!这减人增效乃是大势所趋,这已经不再是减不减而是怎么减的问题,是减那些人的问题,什么叫以产定人,岗位上需要多少人,我们就留多少人,其余的按减员政策走,大家也不要担心,我们这一行是个苦差事,下岗不见得是坏事儿,有利也有弊,利弊参半吗!裁下来也不见得是坏事,你还可以转岗培训吗!留下来也不见得是好事,你工作干不好也许是你根本就不适合干这一行,留下来反而害了你,要不怎么说利弊参半呢!你们都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别都老干坐着,谈谈谈谈”。
伯南山的话语落下来后又是一片沉默,大家都低着头或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心里跟明镜似的:“请你谈谈,实际上还是他一个座谈,这座谈会就是为了一人开的,就是伯南山本人的一次特别训话会,千万别瞪鼻子上脸”,伯南山的头转向一个脸膛黑黑的小伙子,对他说:“怎么样,我们请这位兵头将尾谈谈自己的看法吧!”小伙子马上站了起来,很局促的说:“我也没有什么看法,既然我们的企业这么困难,我又能说些什么呢!只能是支持领导的载员工作,我是个粗人,只知道干活,这大道理还是请伯经理给我们讲吧!”
伯南山很满意地点了一下头,示意这个小伙子坐下,又接着说:“我们有些职工长期以来,偷懒耍滑,这次载员治得就是这些人,受了工伤的我们不减,有病的老师傅我们不减,减的就是这些懒人,这就是治懒不治病,你不是想调走吗?要你也得想想,现在是全国性的减员增效,我们的单位在减员,其它单位也不例外,你要是有本事尽管调,不过我相信,在基层工作的,大多数都是没有什么门路才干这个工作的,都是些穷哥们,迫不得已才干这一行,你要是不稀罕这工作也行,你稀罕还偏偏有人稀罕,地球少了你一个还照样转”,伯南山喝了口茶,吐了口痰,清清嗓子又接着说:“我们二线机关人员工作作风是个大问题,服务态度恶劣,遇上事情就拖一拖,看一看,效率低不得了,人家是怎么说我们的遇到矛盾打排球,遇到问题踢足球,上推下卸简直是不负责任,龙王多了不下雨。这次我就减几个龙王看看,还不下雨就再减几个,这次我们就减出一个精干高效的机关来,你们不是互相推诿互相扯皮吗?现在我们既然不能说了算,就别在这个岗位上呆着……”长桌两旁的人听着听着,汗都下来了,会议室只有伯南山的声音荡来荡去,有种说不出的寒意。
在座谈会后的第二天就传来了消息,一位据说正要待岗而尚未待岗的工人在干活的时候把胳膊和腿跌折了。那位工人师傅技术其实也不错,就是有点和领导不和,他的头儿总看他不顺眼,处处找他的麻烦,他被吓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他怕了,正巧那一天正赶上高空作业,可他有情绪啊,会不会把我减掉哇!正想的时候,一脚踏空,护栏不结实,就掉了下去,除了一只腿断了外,一只胳膊撞在石头上来了个粉碎性骨折。伯南山半个月后带着一些干部去看他,他正靠在床上用另一手嘻嘻哈哈地和几个护士打扑克,伯南山安慰他好好休息问他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这位工人师傅就说了老婆没工作,子女们还在上学,请领导们想想办法,伯南山转身就问跟在后面的人事科长该怎么办,人事科长就皱着眉头说:以他这种情况,在基层是干不了的了,二线本来就人满为患,我看干个门卫吧!伯南山一听差点跳起来,但转过来一想又有什么办法呢?出了病房门,人事科长把嘴凑到他耳朵边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一百天以后再说吧,这年月,还不是凑和一天算一天”。
这次三岗制的推行给伯南山、蒋副经理乃至基层的队长们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凡是有可能下岗的人无不惴惴不安,而谁要想能够心安理得的上岗,就得走送礼这一条路,工人给基层干部送,机关职员给处室科长送,然后一层往一层送上去,那个位子最高的人自然也就是收受礼金最多的从“改革”当中受益最大的人,仅管伯南山收得礼金最多,但他也不傻,他也知道有受贿罪一说,中国又刚刚实施了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所以伯南山小心翼翼地为自己的每笔财产都准备了妥当的理由,真真正正做到了有备无患,万无一失,将来风声紧了,也不至于成为替罪羊。
作为宏达公司最出名的基层施工队队长,当三岗制的改革春风也吹到伯风的队上时,伯风亦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生命活力,他早就看几个不顺眼了。被他看着不顺眼的职工只好轮着个儿请他吃饭,每吃完一次饭伯风的脸就变化一次:“啊!你的工作表现还可以吗!虽然岗位富余可只要努把力,把本职工作做好,谁又会非让你下岗不可呢。”终于,队上该有下岗嫌疑的人都已经轮遍了,在岗的吃遍了还有不在岗的,队里岗分来一个小实习生,小实习生刚刚中专毕业,屁都不懂,一天早上把板手工具放错了地方,伯风声色俱厉地训斥了他一顿:“你这个傻子,你没长眼哪!你把工具放这儿丢了怎么办,干活怎么不知道走走脑子!”小中专生眼泪啪唧啪唧往下掉,没过几天传来小道消息,他一上岗领导就会安排他下岗,小中专生吓了一跳,我还没上岗呢下岗怎么就定了,哲学家们说:我们无法失去未曾得到的东西,看来说得也不对,有些东西纵然我们现在得不到,但将来却可以得到,将来得到的机会人家要看你不顺眼现在也可以找碴让你失去。不过伯风也知道这个小中专生有些麻烦,小中专生刚从学校毕业,人情世故一点儿也不懂,天天晚上做噩梦却不知该怎么办。伯风在生产会上说:我们队的实习生现在整天无所事事,一天到晚不知道忙些什么,别看你是个实习生,不好好干你照样给我待岗,现在的你的问题是:“尽快进入角色”。小中专生就是不明白,自己一个劲地嘀咕:我只是个实习生,又没有权力接活,怎么可以进入角色。时间长了小中专生总不“进入角色”,把伯风急得团团转,伯风犹豫不决,真不知该不该让他待岗。
与此同时,张普泽的小妹妹张星星也下了岗,这小姑娘在二线企业的打字室工作,人长得跟仙女下凡似的,尤其是一双大眼睛象天上的星星明亮又闪烁,再加上翘起的小鼻子和甜梨似的酒窝,说有多讨人喜欢就有多讨人喜欢,简直和她哥哥一个遗传。但张普泽也知道姑娘长得太漂亮也不见得完全是好事,太漂亮不但招人爱也招人惦记,这不让领导惦记上了,领导“执意”要让星星下岗,假如星星不是眼睛象天上的星星而是人长得象动物园里的猩猩,她也不会让领导惦记上,但星星姑娘有骨气,她宁愿下岗,她宁愿有一双星星般迷人的眼睛,也不愿撇开大腿让领导同意她上岗。
当然,在九十年代下岗风潮席卷整个中国大陆时,国有企业三岗制推行中类似的甚至比这更阴暗的事情多如牛毛,我知道张普泽一气之下写了大约十来封匿名信寄往纪委会,引起了纪检机关对下岗运动中腐败现象一面的高度重视,他们马上号召展开了一次自查自纠活动,明文下发各国有企业,不得借下岗减人增效运动排挤和打击人才,不得以各种理由请吃送礼要挟受贿。红头文件传达到了宏达企业时,伯南山和伯风等人都带头学习了纪委的指示精神,伯风据说还是自查自纠较为自觉的一个,很多基层队队长根本不当回事,唯有伯风作为公司先进个人,他及时纠正了自己施工队的歪风;一天晚上,他一个人没事的时候,掐指算来,收这个吃那个有一万来块钱了吧!风头正紧,赶快收手吧,就这么着,伯风纠正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