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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流水
位置:现代小说·乡野风情
作者:黄畅
发表:2015/4/19 23:47:17
阅读:7223
等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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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外婆走了,我们还小不懂得悲伤
  
  我站在岗头上,夜无风、无星火。大地是用来安葬人类的坟墓,夜空是块黑纱。我无法让自己的人生多姿多彩,但我希望走出自己,看到黎明的阳光接踵而来,所有的阴暗与灰烬都将埋藏。
  我回头看到外婆家中那盏灯发出的光,总在我的右眼中跳动。我小心翼翼地想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想一些静态的美,想一些心动的故事,想一些永恒的自然。那灯光,被谁藏在黑暗的角落?在它那忽明忽暗的空间里,有谁知道它照亮了多少人?我们的激情是盏灯,我们的生命是盏灯,无风无浪只会给人生带来死气沉沉。而有时,我们需要一场沉寂来表达我们内心的脆弱。
  我已经感觉到父亲与后妈在屋间里已经静静地看着外婆,用不同的心想着相同的心事,是命运让他们有了共同的路,是生活让他们有了共同的担当,是人间的真情让他们有了共同的爱与恨。他们肩上挑着重担,他们恨起了他们的农事为什么不能多收割;他们恨起了他们走的路为什么如此坎坷。这是一场很荒唐的一种想象,在生活中,父亲与后妈有时也会想些开心的事来,自我在陶醉中满足,这是多么的难得多么的伟大。
  我往回走,一阵寒风掠过我的肌肤,它带给我一阵身体的颤抖与心中片刻的蠕动,我停顿了一下,又有一种夜色带给我内心的恐惧。我加快了脚步,只有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哪怕家已经破旧,哪怕家里只有我,但我们家人都在,父亲与后妈就这样一直守着这个家,他们一直是我们子女的港湾。
  今夜,父亲与后妈,守住了外婆,外婆是他们的心中的团圆,是他们心中的牵挂,只有为了家人的团圆,才多出了心中那份的牵挂。我推开虚掩的门,父亲与后妈端坐着,那盏灯放在外婆床沿,外婆害怕了黑的夜,她更害怕了孤独,她害怕她就走进了黑夜里,不再走出来。
  父亲要送我回自己的家,他怕弟弟与妹妹在家感到害怕,父亲临走时要后妈照顾好外婆。父亲到隔壁人家借来马灯,父亲走在后面,父亲是我背后的一座山,让我安全,让我从容。我也害怕黑夜,害怕黑夜狰狞的脸,害怕黑夜覆盖的气势。让所有的存在被吞噬;让所有的命运忽略;让所有的生命变得脆弱。
  在这年关,父亲不想再有闪失,他不想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再让自己的亲人跌倒,不再让亲人痛苦。父爱如山,这座山不高,但能让人站立着有了一种踏实,有了一种远望群山的胸襟。我们行走,我们用心来感受我们的脚步是那么的急促,我们想跨越时空,回到从前,让所有的一切重新安排;让所有的一切从快乐开始;让所有的一切从幸福开始。
  我们一路走过村子里的小河,一路走过曲折的道路。我们回到家中,弟弟与妹妹没有睡去,他俩坐在灶边,借着一些星火取暖。父亲要我们早睡,父亲替我们关好窗,他就走了,我走出门外,看到那盏灯在移动,父亲走进了黑夜,我看不到他的身影。
  第二天,我们都去外婆家。我们走进门,父亲不在。后妈两眼肿肿地,她看到我们后,要我们先坐着,说等父亲回来后再做饭。我要后妈去歇会儿,我说我来洗衣服,后妈不让,她说外婆的衣服很脏。妹妹生火烧水,弟弟去与外婆说话,弟弟对后妈说外婆还没醒来,后妈说外婆昨天晚上都闹着要吃东西,等她做好后,外婆又说不好吃,说菜太咸又太淡。
  后妈说父亲昨天晚上到了很晚很晚才回来,今天一早就去村里李富民叔叔那里。后妈流下了眼泪,她说就怕外婆这两天就要走了,我说外婆昨天晚上不是想吃东西了吗?后妈说人要走的时候都是这样的。
  后妈说这个年关越来越近,人的心弦也绷得越来越紧,她说外婆能挺过年关多好,年关大吉大利的日子,外婆如果真的就这样走了,后妈说她自己真不敢去面对村子里的人。后妈希望外婆每天会醒来,然后吃饭,睡觉,又醒来,又吃饭。她多想外婆多活几个轮回,后妈想让自己比外婆先老去。
  快到天黑的时候,父亲才回来,李富民叔叔也来了,另外还有一个村子里的人,他们都扛着东西,很沉,父亲把东西放到另一房间,他说不要让外婆知道。后妈问父亲买齐了没有。父亲说那是一些布料、香烛,纸……
  父亲回到走廊上与李富民叔叔他们说话,后妈忙着做饭,过后不久,李富民与村子里那个人走了,他俩说家人都等着,如果有事要父亲随时叫他们。父亲回房看外婆,外婆未醒来,他沿床沿坐下来,低下头不说话,尔后又起身,给外婆整了整被子。父亲用手探了一下被窝,要后妈把热水袋里的水换掉。
  大家围着吃饭,此时天色暗了下来。父亲要我们仔妹吃饭后就回去,外婆就让他与后妈照顾着。饭后父亲送我们回家,到家后父亲要我们不要怕,如果怕的时候就让我们把灯点着。父亲走了,我们回房生了点火,烤暖身子,然后睡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门被敲响,门外有人喊着我的名字。我爬起床,弟弟与妹妹都醒来。我隔着门问怎么回事,门外人说我外婆去世了。
  我心里凉凄凄的,我没有哭出来。心里有种出奇的平静,我告诉弟弟妹妹外婆死了,要他们起床。我们仔妹都不说话,我最后把门上锁,弟弟在前。此时的夜不知道黑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黑到了哪一个时辰。北斗星在天际永远不变,同一个角度发光,多么的年轻又是多么的永恒,它的生命没有终结,活着,就快乐着。它总让人在抬头中闪耀,它总与我们相距遥远,美好的东西总遥远不可及。
  我悲哀,我痛苦。人最终都会一个个离开,形同外婆的死,我们在这夜色,不就是一次走向死亡吗?人生的意义,不同于星星,人的行走,能够走出黑夜,走向黎明!人有了向往,生命就注入了新的活力。人死时,安祥、痛苦,恐惧?人死时,更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总有个安排,一切又总无法安排。我们都急着赶路,我们没有害怕,我们却又都很害怕,我们的父亲、我们的后妈、在这年关,在外婆死时那刹那,他们又是如何去面对?无可想像,不可想象。我们走过村前的小河,黑夜中,河水看不到它的流动,它们却低吟着,它们用不同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存在。
  我们走出村子,走出自己的梦幻,也许就在我们脚踏另一个村子的时候,我们就应该去面对外婆的离去,当年,我的母亲离去的时候我感受到生与死就是那睁眼与闭眼之间,闭上眼,就整整告别一生,多么简单,又多么让活着的人痛苦,人活着的生命永远比死去要好,不知道那些死去的人还会渴望着活吗?谁都不知道,我还没有死去。来到外婆村子,已经听到的后妈的哭声,我们仔妹都没有哭,但我已经流泪。
  屋里有很多人,李富民叔叔也在。几盏马灯挂着,把整个房间照得十分柔和,又十分阴森。外婆就躺在堂屋里,她脸色没变,像还躺在她的睡梦里,她也许在做同一个梦,这个梦只是把她带到了天堂,把她带到了想去又不想去的地方。她脸上没有微笑,没有表情,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还有自己的身体、灵魂与思想。
  我们仔妹就站在外婆旁边,虽然我们都不是她的亲外孙,但我们爱我们的后妈,我们就爱外婆,我们都没有哭,我们只有呆呆地站着。父亲走过来,要我把后妈扶起,后妈已经哭了很长时间了,要后妈歇会儿。我来到后妈身后,久久地不能弯下自己的腰,总感得我自己无法去做到,我的后妈啊!她失去了她最亲爱的人,她失去了生她、养她、教育她的母亲,她是多么的悲伤。
  我没有这种力量,我显得我是多么的弱小,我几次想弯下身去,我却失去了一切语言表达的能力。我的后妈,多么像多年前的我,看到自己的母亲离去,心是多么的空荡。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泪水一直在流,多年的情感,就这样流淌。我跪在后妈身边,哭着,我哭着喊出了却是我的后妈,我紧紧地拥抱着后妈,后妈紧紧地拥抱着我,我们失去了各自的母亲。我们都是女人,我们在亲人离去的时刻,我们显得是多么的孤单,我们失去了做孩子时的一切向往与依靠。现在,我们像失去了共同的母亲,我的后妈,就让我来关心你一次,就让我来爱你一次。
  后妈就在你母亲面前哭吧,让我来感受你内心的痛楚与绝望。我哭我死去多年的母亲,我哭外婆,我哭后妈失去了她的母亲,我哭我们的家来得如此艰难却又是如此痛苦。后妈哭着,她被外婆的离去带走了她的灵魂与爱。现在,她觉得失去了一个亲人,就是失去了一边天,她仰头,不会再看到永远照耀在她身上的阳光。外婆就躺在眼前,人的生与死,如此短的距离,触手可及。悲哀如此,痛苦如此,谁能会想到失去的就如此简单?让我把所有的恨哭出来吧!让我把后妈的悲伤都哭出来吧!让外婆在天边懂得我们的伤悲,懂得我们的流泪。
  弟弟,妹妹,站着,是那样的茫然不知所措。在他们心中,就让大人们哭吧,只有后妈才懂得什么叫爱与离去。父亲一直在忙来忙去,他只在片刻中对外婆鞠躬,父亲知道,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在心里,默默祝愿外婆一路走好。
  半夜了,外面还有几个人走动,父亲要我扶后妈去睡会儿,后妈不起身,就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半睁着眼。弟弟与妹妹伏在正堂屋那张桌子上睡了,我提着一瓶煤油给马灯添油。父亲与李富民叔叔,还与同村两个人坐在凳子上商量事,父亲说把自家的耕牛卖了凑个钱,他要李富民叔叔明天牵牛去镇上,把牛卖掉后就用那钱买猪肉回来。
  第二天,是我把牛栏打开,李富民叔叔赶上了我家那头牛上路,我看到整个偏房空空的,猪没了,牛也走出了,这个家就剩下了墙。牛与我们生活多年了,它多像我们的一位远房亲戚。在田地里,不是父亲赶着它肩负着犁行走,是它用犁牵引着父亲前进,我总觉得它不应该吃草,我要把我粮食送给它。今天,它将走进集市,不知道它的去路,我心落空空的,想像着它还会回来,它还会与父亲走入春天,与我们一起走入新生活。
  我给弟弟与妹妹多拿了几件衣服,今年冬天不冷,但心很凉。父亲与后妈忙着张罗,但也有人专门礼仪、坐库、厨火。。。。。。父亲说外婆今晚就要移灵,明天上山,这年关,没有人愿意来帮忙,帮了也不能帮太久。
  后妈不想让外婆这么快上山,她想多看会儿外婆,外婆已经死去,所有人都知道。外婆已经走了,这是她用死去的方式在人世间做最后一次停留,没有爱与恨,没有饥饿与寒冷;没有思想与灵魂;没有生与活,她躺下来,已经不能成长,已经不能行走。她的一生走到最后就深深地葬下,让黄土覆盖一生。后妈多么悲伤,外婆将永远离开,连做为一具尸体的形式也不能长期安放在家里。她现在不能与外婆说话,不能与外婆谈心事;谈孩子时人与事;谈心中的苦楚。
  后妈多么的痛苦,她就要用自己的手送外婆上山,用自己的手去埋葬她最爱的人,这是人为什么要活着是为了人的死吧!这就是人的死让活着的人痛苦的活吧!让人难以分舍的是阴阳相隔,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死去的人不懂得活着的人的伤痕。
  家中相继来了一些看望外婆的人,进进出出,流泪的人就流泪,鞠躬的人就鞠躬;讲客套的人就讲客套,一切像是个过程,像是简单。一个人的死与一个人的活最大的区别就是活着的人多么的虚荣,而死去的人是多么的实在。外婆可以接受所有人的爱,也可以接受所有人的恨,只有死去的人才会包容一切,只有死去的人把一切都视为不存在。死一次容易,活一次太难。生生死死,总是这样让人死而后生,生后又死。
  父亲要我站在门前那个小山岗上,看着李富民叔叔回来,厨房等着猪肉下锅。
  客人不多,都是村子里与父亲相识的人。这是在年关里的一次葬礼,让后妈把一年的痛苦哭完吧!让后妈把所有村庄的痛苦哭完吧!让后妈把整个人间的痛苦哭完吧!让她自己哭后感觉幸福一点吧!后妈此时此刻是多么的弱小,没有人能帮她从绝望中找回来母爱。
  人去了,心就空荡、失落、无牵无挂!我想起我的母亲,她离去时带给我的伤悲是让人无法承受的。今天,外婆的离去,让我知道那时的痛,让我知道什么叫母爱,什么叫面对也不能表白的生与死。
  李富民叔叔回来了,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是牛,是从我家今天赶出牛栏的那头牛,牛背上驼着的是猪肉。父亲问他怎么回事,李富民叔叔说看到这头牛被买家牵着的那刹那,牛流下了眼泪,并且不肯离开他。他说牛有了人性,就容易好使,他就舍不得,他又把牛买回来,他说过了年关,春天就来临。
  李富民叔叔用自己的钱买回来了猪肉,他要父亲不要再为此事操心,农事才是最重要的,人活着总得生活。父亲很感激他的帮忙,更感谢带回来自己家中原来的牛。父亲站在牛面前,像与一位关系不一般的朋友在心与心的对话,我看到了父亲与牛都流下了泪水。父亲用手摸了摸牛的头,想着明年的田野,想着明年的生活与美好的图腾。父亲让我把牛栓在村头的柱子上,我找来牛草,一心一意待牛,来世就做牛,默默耕耘一生。
  掌厨的人马上忙开了,灶就临时设在门外空地上,一缕缕炊烟是那样淡白淡白的,但又带有灰烬,总在人们眼里不愿飘散。此时寂静,道场的和尚停止了敲打乐器,一切在做短暂的停顿。
  整个天空是空的,整个天空是灰暗的;整个天空是忧郁的;整个天空不见一朵云彩。所有的来人不见笑容,在平淡中接受我们家人的跪拜,所有的人伸出手做了一次搀扶。后妈在痛哭中总把自己重重地跪下,后妈的额头嗑在地面上,嗑在了所有来者的心里。所有来者都朝着外婆鞠躬,和尚敲响了手中的鼓,礼仪的人站在一角,鸣炮的放响了悲哀。所有的人在年关沉重了一回,所有的人在年关感受到什么叫失去,什么叫团圆。
  外婆的坟坑已经掘好,离村口那座山岗不远,过路的人都能看到。我外婆将以一堆坟墓的方式伫立着风口,让风吹着,让我们子孙怀念着。她的坟茔与她现在的家遥遥相视,这边住满了她认识的人,那边住着她的亲人,背后是山,那里有她耕耘的土地,所有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又是那样的遥远。外婆,我们最爱的人,与我们相隔三尺深的距离,却深不可测,永远不会再走近,永远不会再相互牵挂。
  这是外婆的遗体存放的最后一个夜晚,她不知道她将移灵出门外。所有的一切按照习俗在进行,今天,她被习俗送走了过去与未来。
  夜,来得再黑暗一点吧,把所有的黑都降下来,覆盖我外婆的棂,让她在里面不再感到寒冷,让我们看不到送葬她时行走的路。那些鸣炮的人,把手再扬高一点,让那些爆竹声远离人们的耳朵,我们不需要那种声音,那只是一种哀乐。那些敲锣打鼓的人,把所有的哀歌奏响,为外婆的灵魂颂扬,为外婆的一生打出响亮。那些村民,你们就送上我外婆吧!让所有的幸福降临在你们头上,让所有的健康都降在你们头上,让所有的快乐、欢笑如期而至。
  后妈在将移灵的最后,她趴在外婆的棂上,泣不成声。我们仔妹围绕外婆的棂棺,走着。手中把一束香,鞠躬、行礼、上香、嗑头,把所有的礼仪做完。移灵时间,我们亲人要用点燃的鞭炮为棂棺送行,棂棺摆在门外的空地上,这是结束外婆的遗体最后一次在家的停留。我们没有哭,也没有流泪,我们只想用更多的鞭炮来送上外婆,让她不再感到寂寞,让她听听鞭炮声,让她知道我们这些儿女子孙用鞭炮点燃心中的哭泣。移灵时,村里的大人们用手围着棂棺抬着,然后把外婆的棂棺架在两条长板凳上。所有的一切都进行着,鞭炮带来的声音彻响,它把一切推向了高潮,又把一切送进了结束。棂棺移好,一切都平静下来,村人都已经离去,明天,就送外婆的棂棺上山。
  父亲与后妈三天没睡了,我看到父亲今夜就坐在门槛上打起瞌睡来。外婆的棂棺就离他不远,后妈陪着父亲,后妈感觉到外婆就站在她的棂棺边,后妈挨着父亲坐了下来,寂静让人无法合眼,三更半夜,灯火发出的幽光,扑腾扑腾在我们的心里。后妈叫醒父亲,父亲关上了门,我们一家,去厢房一起和衣睡下。
  天色还没有完全明朗,我站在走廊上,我看到人的生与死是多么的相似,又是多么的不相似,感觉多了,心茫然!外婆今天上山,这是她最后一次行走,是活着的人送她行走,也是外婆最后一次行走。她告别了人间最后的一道门槛,现在她要踏入另一个世界,与祖先长眠。天渐渐地亮,外婆落土的时间是中午,有的帮工已经来到我家做事。后妈在打扫房间,所有外婆穿过的衣服都已经拿出门外烧掉。
  棂棺抬到坟坑前,后妈跳入坟坑,放声大哭,她边哭边用手扫着坟坑里撒落的土碎块儿。下葬的时辰,后妈爬出来,那棂棺缓缓地落下……
  为下葬盖一层黄土,为死去立个石碑,多么简单又是多么的沉重。我们在先人的坟前找到自己的名字,念出满脸伤怀。外婆走了,后妈在整个冬季,没有露出她的笑脸,她的内心在渐渐地空,飘荡着一朵忧郁的云。
  人生命的终结,换来了只是一堆崭新的黄土,谁也不能说出其中的苦楚,我们还活着。外婆离去了,我们只懂得伤悲,也许等到黄土都能老去,我们的记忆里就会长满杂草,一片荒芜。一个人的伤可以痊愈,但一个人的痛是永远的,谁能从短暂的时光里忘记了伤痛?只有本身的麻木才能让自己失去一切。
  这个年关,后妈是伤痛的,父亲是伤痛的;我是伤痛的,我伤痛父母本身的伤痛;弟弟与妹妹是伤痛的,他们知道全家是伤痛的。我不敢面对外婆的坟墓带给我太多的忧郁,我也不敢走近一步,也不敢离去。走近了,不敢面对外婆就在自己的脚底下深深把自己埋葬,不敢离去,是外婆已经不能行走,害怕她一个人孤独与寂寞。所有的黑夜与阳光;所有的风雨与雷电;所有的痛苦与欢乐;所有的开始与结束,所有的一切对她是多么的遥远又是多么的相近,所有的一切是属于她的,但又让她再也没有那份拥有的感觉,多么幸福与失落的人,多么富有与穷困的人。长眠了,就不会再醒来,也没有了任何发自内心的感受,简单才显得轻松。
  外婆走了,她住过的房子就空了下来,谁还会再来?就让她的过去停留吧!就让我们铭记她所做的一切吧!多么让人绝望,多么让人感到内心的澎湃,它验证了多年以来的一句话——人去楼空。
  房子的门不能再打开,它将封闭一生的梦幻。房子将端坐着,像一位老人,它与外婆又将做着长久的相视,一个是黄土垒起的墙,一个是从墙里走出将自己的身体化做黄土的人,多么相似的命运,多么相似的人,相视时不再用语言去表达心中的情感。外婆与房子,一个在地上,一个在地下,在这层地面完成一次邂逅就相互分手,来不及珍重。
  后妈细细地把房子打扫每一个角落,她想抹去所有的尘埃与灰烬,想让所有的一切难忘成为过去。她想让有人住进这个空荡的房子,让房子有了新的活力,想让房子的门每天打开、关上。走出一个人,就走进一个人,让房子不再孤独。外婆的离去,整个房子沉寂着,它用墙面对所有的面孔,冷漠、失落。外婆的背影,不再被一盏孤灯排在墙上,与墙一起融入漫漫长夜。所有的一切打扫干净,父亲找来一把锁,门拉上,把昨天锁住、把前天锁住、把过去锁住、把悲哀与痛苦锁住。一切都锁在这老房子里,让一切都在那上锁刹那完结。
  后妈回头,父亲回头,我们仔妹回头都看了看与我们渐离渐远的房子,不知道我们谁还能把门去打开,这是一座让人在年关的时候倍感伤悲的房子。一切在我们的视线中慢慢模糊,我们渐行渐远,所有的存在不再回来,我们也不能再重新安排,不能让我们再看上昔日外婆那熟悉的脸。
  父亲回到自己家中盘算开支,后妈坐在堂屋门槛上一直不说话,后妈目光呆滞、失神,她想着她的心事!她想着从昨天走到今天,时间过得简单,但又是那样无法忘却。人的情感总是那样想忘掉一个人,却又那样时时浮现在眼前,忘记是种痛,忆起也是痛。人的情感如此脆弱,我们就会伤心流泪。我看到父亲反复把外婆离去时的开支算了一次又一次,生活如此小心翼翼,容不得半点差错。我看到他的额头布满了皱纹,层层叠叠,他的头发是灰色的,他是从灰烬的生活中爬出来的,从苦涩的日子中爬出来的。我看到他长长地叹着气,他心中实在压抑太重,他肩上的担心太重,在他走过生活中的每天来不及喘息。多么劳苦的人,多么无奈。他总觉得他的力气永远存在年轻时的那股牛劲。他想自己完全可以让外婆生活好一点,可以让后妈幸福一点,让自己的儿女过得快乐一点。现在外婆的离去,却让他十分沮丧,他很感谢李富民叔叔对他的帮助,父亲站起身来,他要我去村子请李富民叔叔来家吃饭,妹妹做饭,我起身弟弟也同行。
  李富民叔叔在家,他家人都在,他女孩给我与弟弟搬来椅子坐,弟弟不坐,他说就站着。他从自家带了壶烧酒,他说也得与我父亲喝两杯消消心中的愁。我要他女孩一起去,他女孩说要去镇上赶集。我与弟弟在前,李富民叔叔边走边披了一件大毛衣,他说大毛衣是他女孩从外给他买回来的,还说都用了五十多块钱,我说五十多块钱是我后妈喂的半头猪,他笑着。
  我们走到家里,后妈在炒菜,父亲上前握住李叔叔的手,言尽感谢之意,父亲把李叔叔让进正堂屋坐下,妹妹给他倒了一杯茶。李富民叔叔要后妈不要难过,说人死了不能复生,还说外婆都七、八十岁的人了,身体再好也挺不过多少年。后妈说她从来没有把外婆挂在心上,说外婆这次这么快就走了,还正准备去接来过年的。
  李富民叔叔说今年冬季没有下雪,明天春耕还真不好,父亲在旁帮着说话,说这次真的很感谢村子里的乡村们。后妈越说越伤心,李富民叔叔要后妈想开点,说后妈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还说有我们这些懂事的孩子陪着后妈。
  父亲要后妈不要在李叔叔面前提伤心的事,后妈说她难得与李叔叔说回话。父亲起身帮后妈生火,后妈说菜炒好了,不要帮忙,后妈又对李富民叔叔说家里没什么好菜就吃过便饭。李富民说他还带壶烧酒过来了,想与我父亲喝几口。后妈很难为情,她说哪还要他自己带酒来,后妈忙着上菜,后妈就要父亲好好陪李富民叔叔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