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宝斋位于衡州古玩珠宝一条街的巷尾，两扇窄窄的门脸一如它的名字一般谦抑的紧，门面后边是个小院子，种了满满一院子的菊花。
　　
　　无宝斋的老板于鹤声今年五十有六了，平时店里的事过问的不多，只要不是太大的买卖，任由两个徒弟去打理了。于鹤声没有儿女，两个徒弟十一二岁就在这里学徒，这么些年，早就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于鹤声想，干脆，早点把无宝斋全交给他们算了，自己这些年一直兼着慈爱院的院董，除了捐钱没出过什么力，若是能从俗事中完全脱身出来，倒可以专心专意为慈爱院做点事了。但是，于鹤声又有点不放心。自己这两个徒弟，论眼力，论见识，按说都挺不错，尤其是大徒弟闻卧石，在衡州古玩珠宝界的后一辈里，算得上是佼佼者，小徒弟叶山青呢，谨慎细心，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可自己为什么总是放心不下呢？
　　
　　每年九月初九重阳节，于鹤声都要请古玩界的同行们到无宝斋的后院赏菊饮酒。今年的九月初九也不例外，于鹤声让闻卧石、叶山青守在柜面上，自己和一干同行在院子里饮酒赏花，间或谈一些衡州的人文典故，古玩珠宝界的奇人逸事。几杯酒喝下去，齐珍阁的老板孙贵成的脸上便有点红了，说：“要说最有福气的还是于老板，你们看这一院子的菊花，被于老板伺候的多精神。我啊，就是有这个闲心，也没这个闲功夫。柜上那几个不成器的家伙，可没有让人省心的时候。”博古居的老板骆北岗在一旁开玩笑说：“谁叫你教不出于老板那样的好徒弟。再者说，上个月孙老板你八十大洋收了一个玉扳指，转手净赚八百大洋，可你都花在翠竹院的头牌姑娘身上了。不然，买多少菊花都够了。于老板，你说是不是？”于鹤声微微举杯说：“今日不谈俗事。樽中不乏酒，篱下仍多菊。喝酒，喝酒。”
　　
　　忽然，前边柜面上传来争吵之声。博古居老板骆北岗侧着耳朵听了听说：“似乎是令徒。”于鹤声眉头皱了皱，没有说话。片刻，就见叶山青气鼓鼓的一只手拿着个小小的锦盒，一只手扯着闻卧石走了进来。
　　
　　院子里静了下来，于鹤声有点生气，脸绷了起来。这两个孩子真是太不晓事了。
　　
　　叶山青看见师父的神色，知道自己太莽撞了。扯着师兄的手赶紧松了，两只手端着锦盒嗫嚅着说：“柜上有位先生转让个猫儿眼宝石，想请师父看看是不是真的？”
　　
　　于鹤声冷着脸问：“你和师兄都看了吗？”
　　
　　叶山青打开锦盒，把里面的宝石现出来呈到于鹤声跟前说：“看了，这东西看似是猫儿眼宝石，其实不是。是用勒子石磨光加亮，再打蜡，然后用细布长时间盘磨仿造的。所以，中间虽然也有白光射出，但散漫不齐，不像真的猫儿眼宝石，中间三道白光笔直并列，光线十足。”
　　
　　院子里这些古玩珠宝界的行家们听得频频点头。
　　
　　于鹤声的脸色缓和了下来，问闻卧石：“卧石以为呢？”
　　
　　闻卧石不紧不慢的说：“这是真的猫儿眼宝石。世人多用勒子石仿冒猫儿眼，因为猫儿眼宝石中间有白光，勒子石中间也有白光，只不过正如山青所说，勒子石白光是散而不齐的。但并不表示凡是白光散而不齐的就都是勒子石，上等的猫儿眼宝石固然白光笔直，光线十足，但下等的猫儿眼就不是这样了。明代曹昭曾在《格古要论•猫儿眼睛》里记载‘猫睛出南蕃，性坚，睛活者中间有一道白横搭，转侧分明，与猫儿眼睛一般者为佳，故云。若眼睛散及死而不活者，皆为不好。’锦盒里的宝石就是曹昭所说的睛散及死而不活者。是下等的猫儿眼宝石。”
　　
　　于鹤声把锦盒接了过来，拿出宝石转动着仔细端详一会，才不动声色的问：“那人开价多少？”闻卧石说：“四百大洋。”“你打算给多少？”“徒儿已经做主用三百大洋收下这块猫儿眼了。上等的猫儿眼这么大个的至少值个五六千大洋，这块猫儿眼是下等货，但转出去，五六百大洋还是值的。只是山青认定是勒子石的，才拉我进来请师父看看。”
　　
　　于鹤声点点头，把锦盒递给叶山青说：“你师兄说的没错，三百大洋，在这个地方。”
　　
　　等闻卧石、叶山青走了，齐珍阁的老板孙贵成赞叹说：“于老板，令徒的见识，尤其是那个闻卧石，确实是后生可畏啊！”
　　
　　于鹤声说：“都是些不懂规矩的，扰了大家赏菊的雅兴。来，继续喝酒。”
　　
　　晚上，于鹤声把大徒弟闻卧石叫到自己的卧室。卧室的桌子上打开着两个锦盒，一个装的是今天闻卧石三百大洋收来的猫儿眼，另一个装的也是一颗猫儿眼，只不过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的白光更耀眼。于鹤声拿出一支自来水笔，从杯子里吸了清水，然后轻轻的在两颗宝石上各滴了一滴。滴在闻卧石收的猫儿眼上的水珠一下子就流散下来了，滴在另一颗猫儿眼上的水珠则抱成一团，不流不散。
　　
　　“记住了，卧石，往真正的猫儿眼上滴水，必定不散，凡是流散下来的，就一定不是猫儿眼。好了，你回房去睡吧。”于鹤声没有责怪徒弟的意思，干这一行，谁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呢，再说，孩子还年轻，再带两年就好了。
　　
　　闻卧石没有走，反倒满脸愧疚的说：“师父，我错了。其实我一开始就看出这是块勒子石。只是今天来店里的是正信学校的校长郑眠琴先生，他毁家办学，若不是没有办法了，也不会把他妻子娘家陪嫁的宝石拿来卖掉。郑先生并不知道这是块勒子石，最多也只值一百块大洋。师父，差的那两百大洋您从我的工钱里扣吧。”
　　
　　“卧石，你做的很好，为什么要扣你的钱呢。再说，这无宝斋今后也是你们师兄弟的。好了，师父喝多了点，想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闻卧石出去了。于鹤声没有睡，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觉得很欣慰，自己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明天就去找慈爱院的院长，问问有什么适合自己的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