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二十年，燕太子丹遣荆轲与秦舞阳入咸阳，明以大将军樊於期头并燕城舆稿为献，暗则携巧匠徐夫人所铸匕首行刺。既败，二人为锉骨扬灰，其匕则赐予大将军蒙恬。
　　一日，蒙恬上表，云：“荆卿匕首在臣剑庐，日日号泣，夜夜长叹音惨可使石人下泪，声悲足令老僧断肠。”
　　嬴政异之，乃移驾将军府。
　　既至，见其匕卧雕木几上，隐隐有哭声传出。嬴政乃提之而问曰：“匕兮匕兮，古语‘宝剑赠烈士，红粉送佳人’；今汝为朕赐与大将军蒙恬，正可谓士得其主，何为效傻儿愚妇而长泣哉？”
　　只见匕首颤抖，嗡然半晌,忽作人声曰：“吾皇差矣！曾明世间有所谓‘侠’者乎？”嬴政怪曰：“昔日韩非先生尝有儒以文干政、侠以武犯禁之言；朕自登基以来，每欲尽除之而后快，以令天下安宁。卿何故言此？”匕首叹曰：“悲夫！臣有数言，望吾皇姑妄听之，可乎？”嬴政曰：“卿自言之可也。”
　　匕首乃曰：“吾皇身居宇内，九五至尊，可知自轩辕诛蚩尤，天下历五霸七雄之乱，生灵涂炭，而民生有四梦终不改，曰：神仙、皇帝、清官、侠客也。”
　　嬴政笑曰：“善哉，朕身为皇帝，而慕彼神仙逍遥，犹况蚁民乎？清官者，家国天下，非此，何有可为？然则侠客者，何谓也？”
　　匕首叹曰：“自古神仙逍遥，人尽皆知，身寄尺寸之内，神游八荒之外，然视其修道，清苦山水之间，战兢天人之交，自得道以来，每需历五大天劫而得金身不坏；世人每以色声香味触为乐，岂知眼耳鼻舌身为贼之魔？皇帝者，上无紫微星之运照，下缺虎狼兵之征战，又有几者可得？清官者，虽家国之福，社稷之幸，实政事腐朽、世风糜烂之后现也。唯彼侠者，虽混迹市井之间，实千古绝唱也！”
　　嬴政奇曰：“有此事乎？卿为朕详言之。”
　　匕首曰：“诺。所谓侠者，路见不平是其小，为国为民乃之大；奔走山水之间而内外功行，隐迹乡野之内而扶弱济小；奉刀兵之冷以灼热血之烈，碎狡诈之险以全诚信之善；处严刑峻法之下而为人情之举，避豺狼官吏之外而行孝义之事——专诸之烹鱼肠、赤比之付镆铘，皆为此也。彼荆卿起卫之郊野，自幼慕任侠之举，尝因诛食人饿虎而断左臂，斩兴波怒蛟而破额相；碎淫祠妖偶而三月昏厥，杀采补荡女而数载迷癫；更弑荒淫师叔而自决仙剑流门户之外——小侠之名，响绝燕赵之间。自太子丹引为至交，金珠碧波掷石龟，玉盘柔荑抚古琴；国士礼遇，每思图报。及行刺事起，乃知报知遇之恩，舍今何年？故白衣素冠歌于易水之滨，短剑长拳刺于咸阳之厅——举手投足，在在侠义为先，‘宝剑赠烈士’，正此谓也！惜剑术未精，壮志难酬。虽千古遗憾，犹时运命也。
　　“将军蒙恬，故文武双全也，然身为御用，犹走犬奔狐，爪牙之士耳。古谓向善之心，人皆有之；臣又岂甘埋没屈于奴隶人手哉？”
　　言毕，匕身寸裂而碎，白光一道直冲天南而去。
　　嬴政愕然呆立半晌，长叹回宫。